第三十八章 鸟尽弓藏（2）

　　给丈夫下药，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萧微一片好心，不让梅雪亭往危险的地方冲。一旦传出去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定会有人怀疑萧微故意坑害丈夫。
　　至于让常青来试药，只有参与了此事之人和学医之人理解，旁人很难理解，会说萧微不近人情，拿自己的师叔做实验。更有甚者将两件事联系起来，会得出一个结论，萧微和梅雪亭之间出现了问题，梅雪亭可能又看上了别的女子，她一怒之下报复心起，连丈夫的师叔一起坑害。
　　梅君则看似在胡搅蛮缠，其实他是看透了人性，不分是非黑白，绝大多数喜欢添油加醋乱嚼舌头。他只要先发制人命人暗中挑起谣言，就完全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梅纤雨将自己分析出来的结果清清楚楚讲给大家听，又道：“荒唐吗？只是咱们觉得荒唐，他老人家何时在乎过咱们的想法。认清事实吧，是非混淆黑白颠倒，就是这么来的，杀人害命，往往变成了惩恶除奸，女子被轻薄，最后成了女子不要脸故意勾搭男人。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难以成势。我今日实话实说，传出去就是忤逆大不敬，一心要活活气死祖父的白眼狼。”
　　梅致远觉得她想多了，父亲和微姨早有离开的想法，祖父早就清楚，根本没必要故意挑衅撵人，轻轻斥道：“小雨，别胡说。”
　　梅纤雨看着梅君则，难掩冷嘲热讽之态，道：“诸位或许在想，老爷子没必要迫不及待地撵人。我娘早就说过，炼好解蛊丹确定药效之后就离开。可你们别忘了，解蛊丹都在他的手里，疯人所中的患者全部治好后还剩八十四颗，每一颗都是奇货可居的至宝。老爷子是怕我娘开口要求他把剩下的解蛊丹送出去救人，他抢先一步发难，就是不想给我娘当面开口的机会。”
　　梅君则气极恨极，杀意越发强烈。
　　梅纤雨将他的心思猜的大致不差。
　　当他得知总共炼出一百二十颗解蛊丹的时候，就在担心试药成功之后，萧微要求他把解蛊丹分给别的家族来救人。
　　这么快施行鸟尽弓藏的计划，不仅仅是为了独吞剩余的八十四颗解蛊丹，还要独吞木匣中丹药的配方。
　　先发制人给萧微安上罪名，进一步把谣言散播出去败坏她的人品，即使她自己公布了配方，他就可以用此女心术不正欲折损梅家的势力为由阻止配方往各大家族传播。
　　一个连丈夫和师叔都能坑害的女子，又有谁会相信她真心救人？
　　只有云霄宫独自霸占了配方，才能进一步掌控各大家族。
　　该死的奸猾丫头，将他一半的心思当众抖搂出来。
　　梅纤雨感觉到他的杀气凛凛，丝毫不肯退让，继续道：“据我推测，送那三名试药患者的弟子，已经暗中得了你的命令，威胁他们不准说是我娘治好了疯蛊病。你还会下令封锁这一消息。将来出现大批人面蛊作祟害人，梅家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救世主。为达目的，你就要把我娘从英雄的神坛上拽下来，让她人人唾弃。”
　　梅君则突然哈哈大笑，笑够了，道：“好丫头，你这么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吃了多少亏，上了多少当，内心怎会如此阴暗，被轻薄的女子，难道就是你？”
　　梅雪亭抓起茶杯朝他一扔，怒道：“越老越不要脸，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梅君则微微一侧头，茶杯贴着面颊飞了过去，撞到身后的墙壁上，稀里哗啦碎成一片，笑道：“本宫主不得不怀疑，需知人性本善，我的小孙女却是如此恶毒。只能用心灵受过严重创伤来解释。本来也没什么，本宫主一向同情体恤受害人，小丫头，悲伤往事别放在心上，厚颜无耻色情狂的错，不该由你来承担。”
　　被轻薄过的一顶大帽子就这样扣下了。
　　梅纤雨不太在乎，露出一抹冤大头的苦笑之色。
　　梅良辰却比梅雪亭和萧微更愤怒，一手握住剑柄，杀气毕露。
　　梅致远慌忙摁住他的手，道：“大家都少说几句，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给疯人所中其他患者解毒。”
　　梅雪亭道：“这些日子你跟阿微一起试药，学到了不少。不需要我们也能应对此事。致远，为父这辈子注定欠你的，好好照顾自己，和良辰互相扶持。”
　　梅致远惊道：“父亲要走？”
　　“一时失算，铸成大错，当初就不该把解蛊丹和药方都给他。”梅雪亭好生心痛，道，“老太爷，你怎么变成了这样。十七年前你还存有一分人性，看看你现在，豺狼远比你强。萧微谨守医者的本分，她不求名利，不求富贵，拼尽全力只为多救一些人。飞鸟尽良弓藏还不算，以莫须有的罪名往她身上泼脏水，胡说八道往我女儿身上泼脏水。你非要寒了所有好人的心才满意不成？我告诉你，今天这些话若传出这个书房，我与你梅君则不死不休。”
　　梅雪亭搂住萧微的肩膀，道：“子谦，小雨，我们今天就走。”
　　梅致远两兄弟跟着他们去了水韵菊香园，梅雪亭带着两个孩子，一样一样地往马车上搬东西。
　　萧微坐在台阶上出神，看不出是愤怒，还是失落。
　　梅致远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微姨。”
　　萧微回过神来，道：“大公子，我没事。”
　　梅致远道：“我知道微姨心里委屈，一个月下来，您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最后功劳没有，苦劳也没有，被老爷子这样算计，肯定寒心。”
　　萧微摇了摇头，道：“我刚才只是在想，人心之恶，究竟会到什么程度？世上究竟有多少人一心为善，最后被无情地践踏？”
　　梅致远愧疚地低下头，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他不该为祖父续上十二年的寿命。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老爷子会做出这种事。”
　　萧微笑道：“屠龙的少年，最终长出了鳞片，变成了恶龙。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梅致远心里一震，默默体会她的话。
　　那一边，梅雪亭装完了大大小小的包裹，道：“子谦，你想和我们走吗？”
　　梅子谦在大是大非面前拎得清，道：“我走，他这样对待阿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梅雪亭看向梅良辰，道：“老三，你跟为父一起走吧。”
　　梅良辰愣了一下。
　　梅雪亭道：“良辰，跟着为父，不能保你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肯定没问题。我打算去一个比较富庶的小镇定居，开一家小小的药铺。你觉得闷了，可以带着子谦出去闯荡，感觉累了就回来，爹爹每天会备下热乎可口的饭菜等着你。”
　　梅致远突然道：“不行。”
　　梅良辰这一去，一辈子就完了。和梅纤雨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岂不是越陷越深。
　　梅良辰看了兄长一眼，道：“我留下来。”
　　梅雪亭心中一阵绞痛，道：“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你要记住为父的话，在老爷子面前少开口。”
　　梅良辰道：“我可不怕他。”
　　梅雪亭沉默片刻，道：“看在为父曾为你杀了两个梅家人的份儿上，忍一忍，好不好？”
　　除了萧微，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
　　梅致远道：“父亲，您说什么呢？”
　　梅雪亭道：“十六年前，将阿微和孩子安顿下来之后，我偷偷回来过一次。亲手杀了你堂叔和堂叔公。”
　　那两个人，整日看梅良辰不顺眼。梅雪亭料定两个混蛋得知他已经选择避世隐居，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梅良辰。
　　“你祖父曾被我逼迫发下毒誓，胆敢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整个梅家会为你陪葬，他很忌讳这些。我更担心的是你堂叔公父子。良辰，你就听爹爹一次吧。”
　　手刃至亲，天理不容。堂叔公父子虽不是好人，却没犯下非死不可的大罪。
　　为了他平平安安地长大，父亲真是豁出去了。梅良辰怎会不震惊，心中恨意，陡然间淡化了许多。道：“好，我听你的。”
　　梅雪亭朝他笑了笑，道：“我们走了。”
　　梅良辰道：“选好了地方来封信吧。我和大哥可以偷偷地去看望你们。”
　　梅雪亭下意识地看了看梅纤雨，道：“算了，各有各的路要走，互不打扰是最好的。十二年后老爷子阳寿便到了尽头，我不会再回来。”
　　这一去，就是永别了，何必连儿子的面都不见。
　　梅子谦替梅良辰感到委屈，道：“您干嘛呀，用得着这么决绝吗？”
　　梅雪亭心里正难过，闻言斥道：“你闭嘴。”
　　梅纤雨道：“梅子哥的话没毛病啊。”
　　梅雪亭斥道：“你也给我闭嘴。”
　　梅子谦“哇”的一声哭了，抱抱梅良辰，又抱抱梅致远，抽抽噎噎地道：“我……我走了，你们、保重。”
　　梅纤雨红着眼睛，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木盒交给梅致远，道：“里面有解毒药，金疮药，气血丹，安神茶，一样两份。我没什么好东西，兄长别见怪。”
　　她给的东西，定然是难得的上品。满心都在为他们的安危着想，梅致远甚是感动，道：“小雨，听大哥一句话，不可锋芒太露。”
　　“好，我知道了。”
　　梅纤雨最后一个进了车厢，梅雪亭最后看了两兄弟一眼，狠心地转过头去，一扬马鞭，马车朝大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梅良辰追了几步，梅致远拦住他，道：“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父亲和微姨都是耿直孤傲的人，小雨的傲气有过之而无不及，子谦又太单纯，梅家不适合他们。离开是件好事。”
　　梅良辰呆呆注视着远去的马车，潸然泪下。分别的时刻来的猝不及防，他有些后悔，没珍惜相聚的时光。
　　偌大的一座水韵菊香园，仆人婢女都已散去。空空荡荡，安安静静，死气沉沉。
　　他们若能在这里住一辈子，该有多好。
　　“走吧，别看了，大哥今日下厨给你做鱼汤。”
　　梅致远像小时候那样抓紧了弟弟的手，朝静德轩的方向走去。舒平突然从一个拐角处跑出来，气喘吁吁地道：“不好了，出事了，三名试药患者……马车翻了，掉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