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歪脖柳下>第三十四章 想不到

第三十四章 想不到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5-26 22:28:54      字数:4679

  不知什么时候,程孟仁的电动车停在了我们身边,不会在偷听吧?我们赶紧闭了嘴,这让程孟仁脸色不太好看,肯定在想,我来了,你们不说了,分明在说我。明杰似乎也不愿意搭理程孟仁,这样的村委会还能有啥作为?
  “村长,问个事儿。”我一看僵下去不好,一个村子待着,低头不见抬头见,弄粗粗了不好。我的观念就是,没有一百年不用的东西,没有一辈子用不着的人。在青港,要不是遇到永明哥和王三恩,我早就被甩到爪哇国去了。
  “么事儿?”程孟仁嘴角动了一下,面无表情。他这样的人,就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就是啊,这个厕所改造吧,你说啊,不用水冲吧,跟原来的茅厕有啥区别?用水冲吧,没有自来水,就算是用瓢舀着水冲,不仅费水,不到一个月就满了,抽一次一百块。一年得1000多块钱……”
  “就是,村里不能不收抽粪的钱吗?”熙康拍打着衣襟,“这两年村里的福利差远了。”
  “哼,改厕的事儿不是我这一届干的。”程孟仁乜斜了一下王明杰。
  “抽粪的事儿可是你这一届,抽一次5分钟,怎么用那么多的钱?”王明杰哼了一声。
  “你不是同意了吗?”
  “你们人多,我保留意见,不是同意。”王明杰脖子一梗。
  我一看这不好,他们俩爹掐架的场面又要出现,赶紧说:“这是你们村委的事儿,别在这儿闹闹。”
  程孟仁“突”地一下走了,王明杰把鸡皮袋子往后背一甩也走了。熙康愣愣地看看两人的背影:“我X,有好戏看了,不知道有个啥结果,有啥好争的?人这一生还能活一千年?”
  人这一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第二天睁开眼看到太阳,那就是赚的,我比起众多的人,赚的太多了。从青港回来,就开始赚了,活一天赚一天,你说是不?
  
  永明哥给我置办了些东西,费了老大的劲,让我搭乘一艘商船,一路颠簸,一路惶恐,一路祷告。当终于登上了家乡的土地,使劲踩了踩脚下的泥土,大喊一声:“我终于活着回来了!”“扑嗵”一声坐在地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会儿,看着熟悉的山峦,熟悉的天空,仿佛做梦一般,这两个月就像十多年。擦擦眼泪:“活着就好。”
  人家都走光了,我才爬起来,晃晃悠悠往家里走。远远看见歪脖树,就有了精神,脚步也就快了。到了村口,我看各家各户门口都插上了桃树枝,哦,天哪,明天是端午节。
  我小时候就听奶奶讲的故事:永乐大帝扫北的时候,看到一妇女背着大的孩子、领着小的孩子逃跑。他觉得好奇,就追上去问。原来大孩子是前婆生的,小孩子是这妇女生的。永乐大帝受了感动,就放了他们母子,并叫她在自家的屋檐下插上桃枝,那是免杀的记号。那妇女回去又告诉了乡亲们,结果所有插桃枝的人家都幸免于难。
  两个多月,家里倒是没什么变化,我的心情却天壤之别。仿佛这个呆了快三十年的家就是天堂,院子里的那棵无花果枝繁叶茂,今年又有好收成了。老母亲最爱吃无花果,我到处寻找好的品种,最终在一姓高的东家找到了。要了几根枝条,冬天埋在地下,第二年挖出插在菜地里,不久就抽芽、成活了。第二年就结果。我说,千果万果,都不如无花果。
  家里静悄悄的,透过窗棂看进去,只有母亲坐在炕上,将红绿蓝黄等彩线编成条条。这是在做彩线啊,明天要系在孩子的手腕和脚踝上。我知道母亲心灵手巧还会用丝线扎成小笤帚、小炊帚戴在孩子胸前,希望疾病远离孩子。五彩线在佩戴上也很有讲究,不可任意折断或丢弃,只能在夏季第一场大雨或第一次洗澡时抛到水里,意味着将水中的瘟疫、疾病冲走。母亲旁边有个襁褓,那肯定是三儿的。我忽然后脑勺发凉,要是回不来,又是一个背生子。
  “妈!”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叫妈竟然差点儿哭了。母亲抬起头,有些异样地看着我:“老二,两个月不见妈,怎么哭了?老大不小的。”
  我知道,自己经常一两个月不回家,母亲早就习惯了。可是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啊,妈不知道,我知道啊!我要是回不来,母亲会怎样?年轻丧夫,老年失子,不敢想象啊。
  “还不赶快看看你闺女,你走了不几天,就生了。你也太没个沉头了,就不能等等再出去?”母亲责怪的眼神里藏不住慈祥。
  “闺女?”我一阵狂喜,真的想啥来啥,“妈,还真的生了个给你逗着玩的。”
  我抱起来,小家伙挺老实的,睡得很香,似乎不愿搭理自己的父亲。仔细端量了半天,水莲出生的时候也这样吧?小嘴儿甜甜的,双眼皮儿都显出来了。红扑扑的小脸蛋,小鼻子尖尖的。
  “妈,水莲呢?”我忽然觉得太对不起水莲了,坐月子的时候,我不在身边。
  “说是去弄些花草,快回来了。”母亲把做好的彩线,小心翼翼地系在在小家伙的手脖子上。小家伙蹬了几下腿,挺欢实的。
  我觉得男人不能对不起老婆,一不小心就怀上了,怀上了就得10个月。后来实行计划生育,什么结扎啊、放环啊,我真的替女人们高兴,要是当初也有这办法,老婆就不用那样受苦了。
  水莲回来了,又恢复了苗条的身材。手里拿着好些月季花儿,还有艾蒿,这是准备明早洗脸用的。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将花瓣、艾蒿等泡在大盆里,经过一整夜的浸泡后,这水散发着香气,端午节早上一家人就用这水来洗脸洗手。据说这样做,年内可免遭毒虫蜇咬。
  水莲看着我眼圈发红,把我拉到里间:“祥哥,怎么了?”
  “唉,没事儿,等晚上跟你说吧。”我搂过水莲,用尽全身的力气。水莲有点儿激动,喘不过气来,在我耳边轻轻说:“等……等晚上,我好好伺候你……”
  我把青港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母亲和水莲可就睁大了眼睛。我只是说跟人家到烟港去了一趟。母亲埋怨道:“兵荒马乱的,烟港不是日本人占着吗?多危险啊,以后不准啊。”
  晚饭时,水莲擀了面条。“上车饺子下车面。”水莲就希望我能被缠缠绵绵的面条牢牢拴住。晚上,母亲守着三个孩子在东间睡。水莲烧了开水,先让我洗了,然后自己也认真地洗了。二人钻进被窝,一阵温存之后,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水莲。水莲泣不成声,紧紧贴在我的怀里:“祥哥啊,你可受苦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咋办呢?真没想到啊。”
  一大早,水莲让我用泡了一夜的花草水洗了脸,去去晦气。
  
  熙康扭着麻花步过来了,我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这么大岁数还醉酒,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哈醉了?你小儿子不是让酒害了吗?吃一百个豆子不豆腥。”
  “我不至于。儿子拿出一瓶五粮液酒,多哈了一小口。”熙康抹了一把脸。我踢了他一脚:“晒晒日头就好了。”
  迎面来了王明杰:“姑老爷,咋不在家跟孙子们玩?”
  “没有共同语言,代沟太深。”
  “嚯,姑老爷文化水平不低啊,还知道代沟。”
  “我糙好也念过几年书的。你又干么去?”
  “闲着没事儿,去看看唐明亮。一个人孤零零的,大过年。”
  “明杰,你没动员明亮去养老院吗?衣服就不用你老婆洗了。你觉得一个女人给另外一个男人洗衣服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说了,开始不想去,后来同意了,过了年就去。”
  “嗯,这是个好办法,不然一个人在家,病了死了都没人知道。你就说姜锡昆吧,儿子倒是有,死在锅台上两天都没人知道。”
  “养儿防老,其实就是在生病或者快要死了的时候才有用。既然这个时候用不上,还有什么用?”熙康说,“要是儿子同意,我也去。”
  “算了,现在都要面子,怕人家说儿女不孝顺。其实啊,要是咱去了养老院,我寻思着比在家孤零零没人说话要好老多。”我嘴里是这么说的,心里,唉……
  明清曾有意无意中说,人老了最好是去养老院。他没有注意我的表情,可我心里打起了鼓。早就听说了,现在养老院遍地开花,七老八十的,有儿没儿的,丑的俊的,男的女的,呼啦呼啦,都被清理进了养老院。村子里晒太阳的老头儿就更少了,难道养老院里的太阳还格外暖和?红亮不就说人多的地方太吵了吗?
  进了养老院就等于死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已经离开了生你养的家,没了家的人不就等于死了吗?
  “姑姥爷说得对,我去正规养老院看过,条件真的不错,是老年人的好去处。”王明杰又叹口气说,“要是大家别死要面子,就不会活受罪了。”
  我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就转移一下:“明杰,你台湾的哥哥弟弟没来电话?”
  “来过了,我大哥说,过了年来大陆做生意,想回祖籍看看。”
  “那太好了,落叶归根,人总得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熙康突然有了文化水平。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不是所有的落叶都能归根的。守良将来归不归根,谁也说不准。三碗没有归根,衣冠冢还是有的。三恩是真正的没有归根,谁想得到呢?
  
  不能不说,没有三恩,我不会被劫持,可是没有三恩,我恐怕回不了家,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你说,人的命运咋就这么奇怪呢?
  同样的爹,同样的妈,生的孩子咋就差别这么大呢?三恩从会走路,就不走正道;从会说话,就不说人话。偷鸡摸狗,样样不落。张口就骂人,闭口就损人,总要跟人两样。久而久之,人人膈应。师父说像他娘,师娘说像他爹。我看,真的可能像他姥姥那边的人。我师父往上查三代乃至五代也没出个这样式的,从来都是好邻居好伙计。我忽然就相信了那句话:“一辈没好妻十辈没好子。”
  小时候,三恩经常赖在我屁股后面,都叫他“跟腚虫”,他也不在乎。
  老爷庙后面的粪场(就是堆农家粪的地方,周边有不少草垛,便于隐藏)是我们小孩子玩耍的场所,经常在那里藏猫猫。三恩说:“我藏,你们找。要是月亮挂在老爷庙的尖上还找不到,你们明天每人给我一个鸡蛋;要是找到了,我每人给你们一个。”
  我们都闭上眼,等三恩喊了一声:“我藏好了,你们找吧。”
  为了鸡蛋,我们绞尽脑汁,满头大汗,直到月亮都从庙尖滚下去了,也没有找到。最后,姜永喜喊了声:“你个王八蛋,藏哪儿去了,不找了,明天你等着吃鸡蛋吧。”
  我们也觉得吃亏上当了,就悄悄跑回家了。我都睡着了,被我妈敲起来:“三恩哪去了?你们是不是惹祸了?”
  原来,三恩半夜没回家,他爹妈急了,满村子找,没找着,就怀疑是我们把他儿子害死了。全村人都出来了。我们几个被大人逼问得个个满脸都是泪水和鼻涕,满心都是委屈。特别是姜永喜又是哭又是闹:“谁知道你那屌儿子去哪里了,害得我们找了半天,还赢了我们每人一个鸡蛋呢。”
  大人们一问,估计是三恩藏到哪里时间长了睡着了,应该没有问题,心里忐忑着,四下找了找,慢慢都就懈怠了,都回家了,只剩下三恩真本家的还在不死心地找到天亮。最后竟然发现三恩晃晃悠悠从村东边的坟地里走出来。他竟然在坟圹子里睡了一大觉。
  三恩离开村子,独自闯荡,是因为一次危险经历。一场大雪之后(那时候的雪下得很像样,山舞银蛇原驰蜡象,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哪像现在这样),我、三恩、三碗、永明、永凯一帮小伙伴玩打雪仗,商量让三恩跟三碗几个人一帮,三碗不同意,最后我让三恩保证听三碗的,三碗才答应了。结果,三恩非但没有听三碗的指挥,反而自作主张从另一个方向嘚瑟,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一口老井。
  这口老井多少年了没人知道,多深浅也没人知道。反正不论干旱,井水一直不变,掉进去的鸡鸭鹅猪,不见踪影,很少有人敢靠近。曾经有人建议把井填埋,结果填下去了好几马车石头,也没填满。村里人就害怕了,再也没人敢动。
  三恩在掉下去的一刹那,薅住了井边一把绊倒驴(这种草结实有韧性),杀猪一般嚎叫。伙伴们拍着手欢呼,起着哄:“三恩往下掉,三恩往下掉。”
  三恩眼泪汪汪,哀求大伙救他,谁也不理。他把眼光盯住了我:“吉祥,快救救我吧。”我用秫秸“呼啦呼啦”把通向井边的雪扫净,喊伙伴一起上前,把三恩拉上来。
  三恩一上来,“噗通”就跪在地上:“吉祥,救命之恩,一定报答。”然后,一扬脖子回了家。第二天,村里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后来,村里不断传来王三恩做坏事的消息,家里人宣称跟他断绝了关系,可能他也听说了,从来也没回过村。不过,倒是经常有人捎东西给他爹妈,爹妈吃没吃就不知道了。
  这些事早就成了故事,没有人再去痛恨三恩了。刚开放那些年,村里回来过不少的人,有从香港的,有从台湾的,有从美国的,当初都是国民党杀过共产党的。见了面,也没有了多少仇恨了。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是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不懂,谁也想不到。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