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鸟尽弓藏（1）

　　哥哥对妹妹有了别的心思，这还了得？
　　梅致远太了解他的性情，坚定执着死心眼。认准了一个人，此生此世就不会有别的女子能走进他的心。
　　得想个万全之策，及时止损。
　　正出神时，舒平突然出手将他和梅良辰使劲往后一拽。
　　梅致远趔趄了一下，道：“怎么了？”
　　舒平道：“那只狗刚才朝您和三公子喷口水。”
　　梅致远这才发现，疯狗倒地的姿势虽然未变，脑袋却调转了方向，眼睛半睁，凶狠地看着他和梅良辰。
　　适才满心想着那件大事，分了神，看来梅良辰也心神不定。
　　这可不是好兆头，需知弟弟一向沉着稳重，山崩于前不慌不乱，梅纤雨对他的影响太深了。
　　舒平笑了笑，道：“这只狗挺好玩儿的，还会吐口水，喉中‘咔’的一声，就喷出来了。”
　　梅致远拍拍他的肩膀，道：“多谢。”
　　舒平道：“两位公子，大事未定，专心，一定要专心啊。”
　　二人抛开心中杂念，不再言语。
　　笼中疯狗渐渐发生了变化，骨骼发出异响，时断时续，每次响声过后，四肢和嘴巴就会缩回一点点。而且每次伴随着异响，疯狗的身体都会抽搐片刻。
　　舒平咧着嘴道：“中了毒生不如死，解毒时依旧生不如死。”
　　梅致远叹道：“疯蛊之毒实属违逆天理的东西，不该存在于世。”
　　舒平道：“都怪那个老蛊婆，闲的发慌研究什么毒蛊。这世上所有的蛊婆都该死，就不会有害人的东西了。”
　　梅致远一边盯着疯狗，一边道：“还有人说世上不该存在拿剑的人呢，都死绝了，就不会有打打杀杀了。这样的言论未免有失公允，以偏概全。研究毒蛊的人和拿剑的人一样，只要心存公道正义，就值得敬重。”
　　梅良辰点头表示赞同，道：“从某种意义上说，微姨也是个蛊婆，不懂毒蛊之术，她怎么懂得解毒之法。若存了害人之心，什么都可以拿来做凶器。”
　　舒平道：“也是啊。”
　　三人站在笼子前，偶尔聊上几句来消磨时光。月上中天之时，笼中白狗完全恢复了原来的身形，只是折腾的太厉害，一点力气都没了，在笼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梅致远吩咐舒平请来萧微，她在庭院中观察了整整七日，每天将肉骨头抛进笼中投食。那只白狗的体力渐渐恢复，丝毫没有疯狂之态。但对梅致远等人似乎留下了浓重的阴影，见了他们就缩在角落里。
　　萧微壮着胆子进入笼中，轻轻抚摸，柔声劝慰。几次之后，白狗将她当成了新主人，很是温顺依赖。
　　萧微笑道：“你这小东西，是我害的你受苦，他们不过是听了我的话。”
　　白狗不懂这些，趴在地上，呜呜低叫几声，用嘴巴去蹭她的鞋子。
　　萧微试着训练它，白狗极有灵性，让它站就站，让它转圈就转圈。
　　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确定，这只白狗各方面都很正常。
　　第一次试药，大功告成。
　　后来又耗去了二十天时间，进行了第二次第三次的试药。当萧微宣布解蛊丹没有问题，患者恢复人形之后没有严重的副作用时，试药的几个人聚在一起抱头痛哭。
　　不少弟子也忍不住呜咽出声，舒平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将近一个月的封闭生活，日夜颠倒，不得半点自由，看不到亲人，见不到朋友，不能睡个好觉，喝不到一口好酒，不能聚在一起玩骰子划拳，熬的几乎要发疯。
　　看到患者恢复正常，所有的痛苦都值了。
　　梅致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舒平别哭了，快去请我父亲和老爷子过来。”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梅君则先进了院子，梅雪亭随后赶到，只见他走一步晃三晃，若不是梅子谦兄妹扶着他，定会一跤摔在地上。
　　萧微拿出条手帕在他口鼻上捂了一下，梅雪亭打了个大喷嚏，立即变得生龙活虎。
　　梅致远道：“微姨给我爹下了药？”
　　萧微道：“软筋散，谁让他非要当好汉。”
　　梅致远忍俊不禁。
　　这时，一名年轻的试药患者立即跪下磕头，道：“弟子拜见老太爷，多谢老太爷不离不弃，挽回弟子的性命，弟子肝脑涂地，难报您的大恩大德。”
　　旁边不少人的眉头皱了皱，多日以来，此人对梅致远频频称谢，看到萧微和梅良辰就装头疼，老太爷刚来，颠儿颠儿地过去献殷勤拍马屁。
　　人精儿啊！
　　一位中年试药患者愣了片刻，也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头，什么也没说。另外两名试药患者默默垂泪，既不磕头，也不行礼。
　　最后一位，正是曾在疯人所中捶胸口的白发老人。他一步一步朝梅君则走去，迟疑地唤了一声：“师兄？”
　　梅君则先是茫然，渐渐流露出惊痛之色，道：“常青……师弟？”
　　“师兄！”常青跪倒在地，抱住他双腿，哭道，“师兄，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师兄，你怎么这么老了？”
　　梅君则难得有了几分慈祥和蔼之色，摸着他满头白发，道：“你这傻小子，咱们都老了。”
　　常青呆了一瞬，道：“镜子呢？给我镜子。”
　　众人不忍心让他看到自己的脸，站着没动。
　　常青自己一通乱摸，摸到额头、脸颊布满了沟沟壑壑，脖子上的肌肤松松垮垮，再看自己的手，又枯又瘦，全是老年斑，惊道：“我满脸的皱纹吗？我有这么老吗？究竟过去多少年了？”
　　梅君则低声道：“三十多年。”
　　常青嚎啕大哭。
　　原来浑浑噩噩中，半生已经过去，
　　他垂垂老矣，朽弱不堪，每走一步，双腿似有千斤重，手抬起来，哆嗦个不停。
　　怎么拿剑？如何追赶妖物？
　　他已经是个无用之人。
　　“救我干什么，何必救我呢，师兄，你弟妹身体孱弱，肯定也不在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梅君则温声道：“你当年出事的时候，弟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你说什么？”
　　常青立即不哭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当年染上蛊毒之时，他已年过四旬，无儿无女。以为自己一生没有得享天伦之乐的福分。
　　梅君则道：“是真的，我的师侄在凌霜城开了一家绸缎庄，是个很富有的人，你的小孙儿已经牙牙学语了。弟妹还在，她身子不好，一直吃药调理着。好好休息几天，我派人送你回去。”
　　常青再一次流下泪水。
　　这次是喜极而泣，妻子还在，而且有了儿子，有了孙子，他很快就能一家团聚，失去的三十余年光阴，一瞬间变得不重要了。
　　梅君则看向另外几名试药患者，道：“有父母妻儿的，本宫主都做了妥善的安排，待你们身体彻底恢复，是去是留，好好考虑一下。失去的光阴没法补回来，想从此常伴于家人身边乃人之常情，本宫主会为离去之人准备好生活所需。愿意留下的，做些简单的差事即可，享一等弟子的待遇。”
　　先前拍马屁的年轻人立即跪下，砰砰磕头，大声道：“我留下，我愿意留下，为老太爷赴汤蹈火心甘情愿，为大公子上刀山下油锅，弟子生是云霄宫的人，死是云霄宫的鬼。”
　　舒平躲在梅致远身后，暗中朝他“呸”了一声。
　　其他三个试药患者纷纷表示愿意离开，而且是马上离开，迫不及待地要看到家中至亲。
　　梅君则料到了这个结果，立即差人备好马车，每人分了一包银两。道：“云霄宫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以后常回来，陪老夫说说话。”
　　三人敷衍了事地道了谢，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梅君则乐呵呵地命人把常青送到原来的居所休息，随后进了书房，见自家晚辈都跟了过来，开口就斥责梅雪亭：“不像话，你喝了多少酒，走路像在踩棉花。”
　　萧微道：“没喝酒，我给他下了药。。”
　　梅君则故意沉下脸道：“萧医师好本事，下药下到丈夫头上了，我师弟的身子骨……”
　　梅纤雨抢先一步道：“你还想给我娘安什么罪名？拿你宝贝师弟来试药，算不算其中之一？”
　　梅君则呼吸一窒，暗骂一声奸猾的死丫头，道：“常青是我师弟，是她的师叔，万一有个闪失，有人告她一个同门相残的罪名，你让我怎么办？”
　　梅良辰道：“怎么就成了同门相残？你这理由未免太过荒唐。”
　　梅致远不理会他，直接问萧微：“你可知他是你师叔？”
　　梅雪亭早跟她说过疯人所中囚禁的是何人，萧微当然知道此事。但最后一次试药，是按照严格的标准来选人。有老有少，有中年人。所有的患者中，只有常青一位老人家。
　　萧微一直为此事愧疚难安，向梅致远和梅良辰躬身作揖，道：“万不得已，请见谅。”
　　梅致远慌忙扶住她，道：“微姨折煞我了，快别这样。”
　　其实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那位白发患者叫常青，更不知他是老爷子的师弟。
　　知道了又能如何，最后还是要给常青解毒的。
　　也不知老爷子哪根筋不对，胡搅蛮缠不讲理。
　　梅纤雨哼了一声，道：“阿娘别示弱，您没看出老爷子是故意的吗？三次试药都成功，阿娘彻底地失去了利用价值，今日就要鸟尽弓藏，找借口挑衅把咱们轰出去。逐客令一下，谁会像罗家人一样赖着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