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隋缚鲲就回到了县里，他坐在办公室里盘算着这笔钱该怎么花。白水县不算是大县，行政事业单位加上教师以及离退休人员总共有七千多人，每月人员开支需要一千一百多万。从省里要来了这一千万，县财政还有二百多万，如果都发了工资，县里就没有正常的运转资金了。怎么办？教师的工资不能拖欠，离退休人员的工资也是必须要发的，至于在职人员的工资就只能先发百分之七十了。他把这个想法向霍书记作了汇报，霍书记也同意了。
　　几天后，隋缚鲲正在写白水县零六年工作计划提纲，秘书王亮敲门进来了：“隋县长，教育局的王局长来了。”
　　“让他进来吧。”
　　教育局长王海涛手里拿着一张单子满脸不高兴地走到隋缚鲲的办公桌前：“随县长，麻烦你给签个字。”说着就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了隋缚鲲。
　　隋缚鲲接过来一看是给教育局的工资拨款单，他抬头问王海涛：“教师的工资还没发？”
　　“是啊，机关干部的工资都发下来两天了，可是教师的工资款到现在还没转给我们教育局。我刚才去财政局问贾思政，他说：教育口的工资数额太大，必须要书记和县长都签字才行。”
　　隋缚鲲的眉头皱了皱。找书记签字？这是政府分管的正常工作找书记签什么字？他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见王海涛气呼呼地还站在办公桌前，他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来，坐下说。”
　　王海涛坐下以后隋缚鲲问：“你们以前工资拨款也需要书记和县长签字吗？”
　　“不用啊，以前每月到了开支的日子财政局就自动把工资款划到了教育局的账上了。”
　　隋缚鲲想：是啊，他上任三个月了，每次开支都是财政局派人拿一张包括所有部门在内的大表找他签字，根本不需要教育局长单独来找他签字，这个贾思政在搞什么鬼？“你没问问贾思政这次是为什么吗？”
　　“问了呀，他说以前是以前，现在他是财政局长，以后凡是涉及大宗款项都得书记和县长签字才能拨款。”
　　隋缚鲲心里一紧，大宗款项要找书记签字？以前也没这个先例呀。今年他还打算大干一番呢，如果每一次用钱都要找书记签字那岂不是太麻烦了？转念又一想：贾思政的这个行为似乎是在故意难为王海涛，他俩是不是以前有什么过节？想到这里他不露声色地问：“你和贾局长都是县里的老人儿了，平时关系处得不错吧？”
　　王海涛看了隋缚鲲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以前还行，有时候还跟几个朋友一起喝点儿小酒儿，从打去年就不大联系了。”
　　“为什么呢？”
　　王海涛先是犹豫了一下才说：“贾思政有个侄子在咱们二中上学，按学习成绩他的侄子根本就上不了高中，他找到我说孩子还小，放到社会上容易出问题。我顾及情面就把他的侄子安排到了二中，没想到这孩子不但不好好学习，还经常纠集几个社会上的混混到学校打架斗殴。去年，他侄子和几个社会的混混把二中的一个学生给打坏了，为此，他侄子和那几个混混被派出所拘留了一个礼拜。二中校长根据他侄子的一贯表现给予了开除学校的处理。贾思政的侄子从派出所出来以后，他又找到我，求我把他的侄子安排到县一中，我拒绝了。县一中是咱们县的重点中学，怎么能让他侄子这样的学生进去呢？从那以后，贾思政就有意疏远了我。可我没想到他会在工作中故意卡我。”说完，他有些委屈地看着隋缚鲲。
　　隋缚鲲想：这件事还需要找贾思政了解一下。他对王海涛说：“这样，你先回去，我让财政局今天就把工资款给你们拨过去。”
　　“那就太谢谢县长了，眼看就要过年了，老师们还等着工资买年货呢。”王海涛强调说。
　　“我知道，我知道。”隋缚鲲站起来拍着王海涛的后背把他送出了门口。
　　王海涛走后，隋缚鲲回到座位上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一边在想着贾思政这个人。贾思政别出心裁地私自规定县政府动用大宗款项需要书记签字的做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霍书记授意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做法必须改变。因为这样做不仅会让县委对县政府的工作形成掣肘，还会给县委和县政府之间，尤其是他这个县长和县委书记之间造成矛盾。这个贾思政必须敲打敲打他，免得给今后的工作造成更多的麻烦。想到这里，他冲着秘书室喊道：“王亮！”
　　王亮打开门恭敬地叫了一声：“县长。”
　　“你把财政局的贾局长给我叫过来。”
　　“好。”王亮出去了。
　　白水县的县委县政府都在一个大楼办公，财政局就在二楼。不一会儿贾思政就满脸媚笑地推门进来了：“隋县长，你找我？”他躬腰走到了隋缚鲲的办公桌前。
　　隋缚鲲并没有让他坐，贾思政这种汉奸似的做派令他讨厌，他冷着脸指着桌子上给教育局的拨款单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贾思政收敛了媚笑，低头看看那张表，“我寻思教育口的工资数额太大了，应该找您和书记签个字。”
　　隋缚鲲一听他说要找书记签字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哼！你寻思？你干工作就是靠你寻思吗？你刚当上财政局长，很多工作并不熟悉，你应该多问问你的副手以前财政局的工作是怎么做的，多学学财政局的工作职责，多了解一下党委和政府的分工，而不是靠你自己瞎寻思！”他的口气非常严厉，这也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对下属用这种严厉的口气说话。
　　贾思政虽然低头垂手地站在隋缚鲲的办公桌前，但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对隋缚鲲的这套说辞并不认可。
　　“怎么？你认为我说的不对？”隋缚鲲两眼逼视着贾思政。
　　贾思政嗫嚅着狡辩说：“我寻思……我寻思书记是咱们县的一把手嘛，有些事儿就应该找他签字。”
　　隋缚鲲的怒火一下子就顶上了脑门，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胡闹！书记是全县的一把手这一点没错，但是书记有书记的分工，我们政府下面有那么多的部门，如果每个部门有事都去找书记签字，书记能忙得过来吗？”
　　贾思政强辩道：“我寻思咱们县就像一个大家庭，每个家庭都有一个一把手，每个一把手都是家里管钱的，咱们县也一样，书记就是个大家长，他也应该管钱。”
　　隋缚鲲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在拨款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不管找谁签字，这都是你们财政局该做的工作，要找书记签字也是你去找，不要再去麻烦教育局。”说完，他把拨款单生硬地往前一推，不再理他，继续修改工作计划大纲。
　　贾思政拿起拨款单转身就走，连一句客气的告别话也没说。他不用找书记签字，本来他是想难为王海涛的，如果他去找书记签字，岂不等于输给王海涛了吗？他想回去再拖两天。没想到隋缚鲲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当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隋缚鲲叫住了他：“我警告你，今天上午必须把款拨给教育局。”
　　“今天上午？时间太紧了吧？我也不知道霍书记在不在办公室啊。”贾思政推托道。
　　“这个我不管，今天下班前县里的教师必须拿到工资，否则我拿你是问！”隋缚鲲的口气非常严厉。
　　“拿我是问？怎么是问？你还能撤了我？”贾思政收起了汉奸做派，他用挑衅的眼神地看着隋缚鲲。
　　隋缚鲲已经被贾思政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他接着贾思政的话茬道：“别以为我不敢！”
　　贾思政冷笑一声：“你没那个权力！”说完转身摔门而去。
　　隋缚鲲脸色铁青，胸脯不断地起伏。“太嚣张了！”他恨恨地想。
　　这时秘书王亮开门进来了，他拿起暖壶给隋缚鲲的茶杯续水：“县长，你别跟他生气，犯不上的。”
　　“太猖狂了！”隋缚鲲怒气难平。
　　“他跟霍书记是亲戚。”王亮小声提醒。
　　“亲戚？什么亲戚？”隋缚鲲的问话依然带着火气。
　　“贾局长是霍书记的叔伯妹夫。”王亮小心地答道。
　　难怪他如此猖狂！难怪霍书记会提拔他当财政局长，隋缚鲲心里想。他不想当秘书的面去评判县委书记，也不想让秘书看出他是胆怯还是豪横：“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他故作平静地说。
　　王亮出去以后，他心绪烦乱地靠在椅背上琢磨刚刚发生的事情。贾思正胆敢跟他这个县长这般飞扬跋扈，仅仅是他狗仗人势的自作主张吗？如果是他自作主张还无所谓，自己可以在以后的工作中慢慢地调理和整治他，大不了把他架空，把财政局的主要工作都交给副局长，谅他也蹦跶不了多高。可是，如果是书记想要干涉政府的工作，暗中授意他这样做的呢？那样的话他这个县长和书记之间产生矛盾就不可避免了。尽管他对霍书记的印象并不好，多少前车之鉴告诉他：一二把手之间的矛盾一旦激化，别说干一番事业，恐怕各自的职位都难以保全，那他下基层的一腔抱负也会付诸东流。这件事情让他伤透了脑筋，他打算春节过后跟书记好好谈一谈，尽量把矛盾消灭在萌芽之中。
　　五天后，除夕到了。隋缚鲲早晨去跟霍书记打了个招呼，便独自驾驶县里配给他的那辆奥迪车回家过年了。
　　这个年是他过得最累的一个年，走亲戚、拜访老领导，然后就是赶赴朋友们为他组织的能够帮助他们县发展的各种酒局，这其中有和相关厅局领导的官场酒局，也有和企业老总的商场酒局。令他高兴的是这些酒都没白喝，达成了几个他没有想到的意向，这也为他下一步工作确定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