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元旦过后他们一行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县里。第二天早上一上班，隋缚鲲就去向霍志民报道。
　　“霍书记，我回来了。”
　　霍志民破例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他热情地握住隋缚鲲的手。“辛苦了。”然后把他让到了沙发上，“请坐。”
　　霍书记的秘书林生走进来给隋缚鲲沏了一杯茶，又给霍志民的茶杯续满了水，悄声退了出去。
　　“怎么样？一圈考察下来感觉如何？”霍志民笑眯眯地问。
　　“怎么说呢？喜忧参半，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说忧虑大于喜悦，很多乡镇太穷了。”
　　霍志民问：“你认为穷的原因是什么？”
　　隋缚鲲很感慨地说：“我认为是干部问题，经过这次调研我得出了一个结论：真正决定这一地域贫富的关键因素是人，尤其是这个地域的带头人；一、二把手的奉献精神、开拓意识和工作能力往往决定着这个地域的贫富水平。”
　　“是啊。”霍志民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干部的问题上，这也是他今天要跟隋缚鲲谈的主要问题。“我也觉得干部问题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这几天我和张峰副书记会同组织部一起研究了几次干部问题，我们准备调整一次中层干部。”他站起来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干部调整名单递给隋缚鲲，“你看看，有什么意见咱们先沟通，下午开常委会再征求其他常委的意见。”
　　隋缚鲲接过名单才明白：霍书记之所以对他这么破例地客气，原来他是要调整干部。自己上任时间还短，而且一直在下面搞调研，对县里各部门的干部根本就不了解，他当然也提不出什么有根据的意见。霍书记这是要趁他立足未稳安排自己人啊，他的心中有几分不快。虽然，他知道按照分工是书记管干部，县长管经济，但是，调整干部也应该等他对干部熟了一些以后再进行啊。
　　他看了一眼调整名单，略过县里各部门干部的调整，重点查看下面的乡镇干部，毕竟他跟乡里的干部还有过一面之缘。他发现民发乡的党委书记换了新人，他问：“民发乡的党委书记吴磊去哪了？”
　　“吴磊在下面工作很长时间了，这次打算把他调到规划局当局长。”
　　隋缚鲲未置可否，他发现长乐乡的党委书记也换人了：“长乐乡的陈黎明也调回县里了吗？”
　　“是啊，准备让他到国土局当局长。”
　　隋缚鲲的心理产生了疑问：民发乡和长乐乡都属于贫困乡，这两个乡党委书记都属于庸才，既缺乏进取精神，又没有工作能力，这样的干部放到规划局和国土局这样重要的部门能行吗？
　　他没有说话，继续往下看。当他看到向阳乡和靠山乡的党委书记要做对换的时候他沉不住气了：“向阳乡的党委书记陈德斌是一个很优秀乡镇干部，向阳乡能够发展成咱们县最富的乡，陈德斌功不可没。而且关于向阳乡的发展他还有很多新思路，这样的干部调离向阳乡，可能会导致向阳乡的发展停滞不前。而靠山乡的书记顾名山是一个开拓能力很差的干部，这次调研我问他靠山乡经济落后的原因是什么？他说：‘靠山乡地处山区和半山区，耕地面积少。’我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们可以组织各村村民种植蘑菇、木耳，乡里再建一个山珍包装厂，收购村民们的山货，这样村民们不就可以有一笔收入，你们乡里不是也能增加一个经济增长点儿吗？’他说：‘乡里没钱建厂。’我看这就是借口，当年双利村也没钱，他们不是组织村民集资把两个厂建起来了吗？我看他就是一个不想干事儿或者没能力干事儿的干部。
　　“我又问他：‘你们乡不是有一个水库吗？为什么不考虑水产品养殖？’他说：‘现在还有很多县里的干部经常找他要水库里的野生鱼，要是搞了水产养殖找他的人就更多了。’我说：‘为什么不考虑让个人承包？那样这个问题不就可以避免了吗？’他说：‘曾经考虑过，县里好几个领导一听说我们乡的水库要往外承包，都来找我为自己的亲戚朋友说情，这些领导他谁也得罪不起，最后只能放弃了。’霍书记，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干部放到向阳乡很难让人放心，向阳乡酱菜厂生产的‘妈妈’牌大酱和咸菜可是咱们省的知名品牌，就他这样谁也不敢得罪的人还不把酱菜厂送黄了呀。”
　　“呵呵，不至于，对于他俩的对换我们是这样考虑的：陈德斌具有开拓精神，我们把他调往靠山乡就是要让他把靠山乡开拓成第二个向阳乡，我们相信他有这个能力。顾名山虽然开拓能力不行，但是守业能力还是很强的，至于一些干部到下面要东西这是我们县委的责任，是我们没有教育好这些干部。下次开大会的时候我要重点强调这个问题，如果再有人敢到下面去要东西，一经发现决不轻饶。你看呢？”
　　隋缚鲲已经看出霍志民这是明显要偏袒顾名山，他明白霍志民提前征求他的意见也不过是走走过场，毕竟霍志民在白水县经营多年，即便他不同意霍志民也会通过常委会表决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作为县长该坚持的原则他还是要坚持的，为了不引起霍志民的不快那他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霍书记，顾名山调往向阳乡心中自然高兴，可是陈德斌会不会有情绪呢？我们这样做等于是奖懒罚勤，搞不好这两个乡的工作都会受影响。”
　　霍志民很肯定地说：“不会的，我了解陈德斌，他是一位党性很强的干部，不管组织把他放到哪里他都会发光发热的。”
　　隋缚鲲觉得霍志民的态度很坚决，但是在这样大的问题上他不想让步：“我认为这种调整不利于工作，还是慎重一些为好。”
　　霍志民并不急躁，他笑着说：“这份名单是组织部提供的，咱俩在这儿也定不了，还是上常委会听听大家的意见吧。”他很有自信，常委会是他的天下，你一个新来的县长还能翻了天不成？
　　果然，下午的常委会上，隋缚鲲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只有王宝山站出来支持了他，其他常委没有表态。表决的时候，霍志民耍了个心眼，他问：“大家对这些干部的调整还有没有不同意见？”他把所有调整的干部一起端出来问大家，大家自然不好表态，他就提议举手表决，这些干部的调整很顺利地通过了，隋缚鲲以不熟悉这些干部为名投了弃权票。
　　散会以后，霍志民似乎对他投弃权票并没有什么不快，他拍着隋缚鲲的肩膀说：“隋县长啊，你要尽快熟悉你手下这些干部啊，咱们白水还需要你带领大家一起往前奔哪。”
　　隋缚鲲客气地纠正说：“不是我带领，是你带领，你是我们的大班长啊。”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霍志民打着哈哈回去了。
　　隋缚鲲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王宝山就跟进来了：“隋县长，忙不忙？你要是有空咱俩唠点闲嗑？”
　　隋缚鲲知道王宝山绝不是唠闲嗑，一定是有事要谈。他热情地说：“好啊。”他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把王宝山让到沙发上。
　　王宝山坐下之后就叹了一口气：“唉！在白水想干点事儿难啊。尤其是我们这些外来的干部。”
　　隋缚鲲觉得王宝山话里有话：“你也是外来的吗？”
　　“是啊，我来这里五年了，一事无成，一事无成啊。”王宝山的话里带着遗憾和无奈。“你刚来，还不知道白水县是的水有多深，就算你是一个浑身是刺儿的仙人掌，最后也得被他们削平了。”
　　“有这么厉害？”
　　“是啊。我就是个例子。五年前，我从林海县交流到白水县当常务副县长。上任前，当时的通江市委书记也就是现在的秦副省长曾找我谈过话，希望我能在改变白水落后状况方面多做些工作，我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了。那时全省很多市县都在搞房地产开发，我也绞尽脑汁地做了一个房地产开发计划，我把计划交给了当时还是县长的霍志民。可是，半个月过去了毫无声息，我就问霍志民是怎么回事，霍志民说：‘搞房地产开发很麻烦，涉及居民动迁，闹不好会发生群体事件。’我当时很生气，干工作怎么能怕麻烦呢？我说我要直接去找郝书记。霍志民对我说：‘你就别去了，他传达的就是郝书记的意见。’我虽然很非常恼火，却无计可施。半年后，秦书记打电话问我在白水的工作情况，我不想替这两个县领导背黑锅，就把这件事向秦书记做了汇报。听说市委当时有动一动白水县领导班子的想法，可是后来秦书记调走了，这件事就搁置下来了。”
　　他又语重心长地对隋缚鲲说：“你一来就到下面搞调研，这说明你是一个很务实的县长，也是一个想干一番事业的县长。我在你身上又看到了希望。可是，你今天也看到了，在白水要想干一番事业你必须要有自己的人马，尤其是在县委常委里面要有超过半数拥护你的人；否则，你就是有再好的想法，只要在常委会上通不过那也是白搭。”
　　隋缚鲲认真地听着，并没有跟着附和。
　　王宝山看出了他的想法，他开导说：“我能看出你是一个正派人，不愿意搞小团体那一套。其实我也不愿意，每天净想着这些人际关系的事儿哪还有精力去干工作？可是，白水县的现实就是如此，让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事儿。霍书记是一个不想有所作为的人，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干完这届也该退休了，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只想当个平安的县委书记。县委书记有权哪，每年调整一次干部就会有上百万的收入，他哪还有心思考虑工作呀。”
　　隋缚鲲吃了一惊：“这么多？不会吧？”他也听说过有些干部为了升迁给领导送礼，但却不敢相信数目会这么大，“他就不怕纪检委查他吗？”
　　“咋查呀？行贿也是要受处分的，送礼的人会承认吗？”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唉！没有不透风的墙，还不是有人喝酒喝多了说漏嘴了吗？有人说：现在是明码标价，正科级十万，副科级五万，包括现有的干部，他们为了保住职位也要给霍书记送礼，有的人为了当官甚至去抬钱。”王宝山见隋缚鲲没听明白就解释说，“抬钱就是高息借钱。等他们当上了官儿再把钱搂回来。”
　　“他们的胆子可太大了。”
　　“是啊，这样一支干部队伍怎么会有战斗力？现在你想在白水县干出一番事业困难很大呀。所以说你在常委会里必须要有自己的人，关键的时候你想换干部得有人支持你。”
　　隋缚鲲対王宝山这番推心置腹的开导很感激。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多，彼此也缺乏深入地了解。王宝山今年也五十多岁了，他能这样做说明他心里还有一团火，还有一颗想干一番事业的雄心。他感激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
　　接下来的几天，四位副县长和各局办的一把手依次来向隋缚鲲汇报工作。其实，这种汇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不过是以汇报工作为名来跟他认识或加深认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