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邓山花 　　

　　一阵骚动后，大家又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弘子依然站在台子中央，只见他说，同学们，我们的聚会进行了一个多钟头，有了一个小高潮。刚才老师坐在这里，我们是不是有点拘谨啊，他们毕竟曾经是我们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们在，我们就不敢乱说乱动，现在，老师都休息去了，我们说话可以放肆了，到了真正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下面，轮到了邓山花同学，有请邓山花——
　　邓山花走到台子上，先是嘿嘿一笑，然后说，大家知道，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笑，一天到晚总是高高兴兴的样子，你们可能会说我缺心少肺，其实不然，我也是有感情的人，我只是把悲伤埋在心底，把忧郁摁在表层之下，不让它们暴露出来，我们的生活需要阳光，不能总是阴霾满天。
　　因为我的一张笑脸，就引起了很多的误会。
　　读书的时候，任一戈就给我写信说，又看见了你对我的笑容，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能永远对我笑吗，你能陪我到老吗？我读这封信的时候，脸上又笑了，心里想，这个男孩子怎么啦，是不是想谈恋爱啦，我是第一个收到他情书的女孩么？
　　任一戈见我没回他的信，就把我约到湖边柳树下聊天，他说你收到我信了吗？我说收到了呀。他说收到了为什么不回信啊，我还以为你不爱我呢？我说，我许诺过要爱你吗？他说当然啦，因为你看见了我就笑，笑代表高兴，代表喜欢。我说我看见了阿猫阿狗都要笑的，我就是个喜欢笑的女生。他说你在撒谎，你看见柳条时为什么不笑，是不是他与众不同？我懒得和他讲，笑一笑就离开了他。
　　有一次，弘子给我写信——邓山花说到这就停了一下，望着弘子说，你别不承认啊！，弘子的脸就红了，也没争辩。
　　邓山花说，有一次弘子给我写信说，看见了你的笑容，我就想到了盛开的山花，难怪你叫邓山花的。你一见我就笑，是不是意味着你在喜欢我，是不是爱我，我们可以谈谈吗，试着做男女朋友。
　　我没给他回信，把他晾在一边。没过几天，弘子又给我写信了，他说，山花同志，你又不回信，你又不答复，你还要对着我笑，这是为什么？我可以理解为你爱我吗？要不，你为什么老是一见我就笑？
　　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我吃完了，在水槽边洗碗，只我一个人在洗，弘子见机会来了，就跑到我身边说，山花，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我望着他一笑。他说，你回答呀，你不说话，只晓得笑，我就当你同意和我交往啦，就当你爱我啦，我就把你当女朋友看啦。
　　我仍然不说话，闪到一边，然后快步走开了。
　　弘子还是以为我的笑就是答应他了，他又给我写信说，你看见我总是笑，我敢断定，你是爱我的，你如果不爱我，那就骂我一顿好啦。你不回答我又不骂我，总使我想入非非。弘子一连给我写了十封情书，我后来上厕所的时候，就把他的情书丢到了厕所里。
　　我现在有点失悔啊，我不知道弘子是这么能说会道，我更不知道弘子还做了名教育局的小官，要是知道他的后望有这么好，就答应和他谈好了，现在，弘子要是还给我写信，我就立即离婚嫁给他啊。
　　邓山花这么一说，就把大家逗笑了。
　　邓山花自己没笑，她说，班长那时候也给我写信了，不过，他不是穷追猛打，只写过一封，但是，他的信很长，我数过，有5124个字，数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就想，我不能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他这封信不吉利，数字末尾是“4”，“4”不就是死吗，我要是答应他了，我们的爱情就不会长久的，我们的婚姻也不会长久的，即使结婚了也会离婚的，我不是个朝三暮四的人，离婚了绝不会再嫁的，那样一来，我就是个寡妇了，我不愿意做寡妇，所以就没回他的信。
　　你们有人算过，说我们班平均三个男生追一个女生，我这里说明啊，追我的男生起码一打人，就连那个靳亦也给我写信。靳亦那时候就是个孩子啊，当然，我们那时也是个孩子，但是，我们比他大呀，如果我们算大孩子，那他就是中孩子。靳亦写信给我说，山花呀，看见了园艺场的桃花就像看见了你，你笑的那么灿烂；看见了十五的月亮就像看见了你，你的面容是那么清澈，看见了南湖水的涟漪就像看见了你，你的心是那么荡漾。
　　那么多男生给我写信，我只给靳亦回信了，我说，你就是个细伢子啊，现在应该好好读书，至于什么情呀爱呀，那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呢，有空就去草坪里捉捉蝴蝶什么的，就去湖边放放风筝什么的。那个靳亦收到我信后，一个劲的哭啊，把眼睛都差点哭瞎了，说我小看了他，拉着我就往湖边跑，说是要双双投水自尽。
　　坐在圈子里的靳亦站起来说，我反对，山花在说谎！我反对，我反对——
　　山花笑着说，你就是靳亦呀，现在确实长大了，我都不认得你了，我这么说就是要激你站起来说“我反对”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你确实长大了，但是，内心还是个孩子样。
　　山花继续说，一个人活在世上真不容易啊，许多人以为死比活着要难多了，其实相反，是活着难多了，比如说，人长大了的第一件难事就是找对象结婚。我毕业后，分到下面一个乡中学教书，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他是个小官，在乡政府当副乡长。这个男人见我答应和他谈爱，就以为我是他的私人物件了，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开始的时候，他总要想办法接近我，天天晚上要到我的房子里来消磨时间，我要备课看作业，他就要求我陪他聊天，还要摸我的头发，还要拉我的手，我不肯让他拉手，只把一个细手指给他捏捏。女人的手是随便让人拉的吗？手是人体最敏感的一个部位，有人分析，正常皮肤内分布有感觉神经及运动神经，皮肤的不同部位有不同的感受性，这是因为皮肤表面散布着触点，触点的大小是不同的，有的直径可以大到0.5毫米，其分布也不规则。
　　这个男人见我答应给细手指他拉了，就进一步提出要求，要亲吻我的脸部，我不答应就天天晚上说一件现事，我被他吵烦了，就答应他，让他亲吻一下额头，额头是没什么感觉的部位，亲吻它就犹如亲吻石头一样。这男人领管进啊，竟然提出晚上要睡在我那里的要求，我心里就很有气，他还小官呢，分明就是个流氓，我就用扫把把他赶出去了，以后再来就不给他开门了。
　　我把这件事说给同伴听，她们说这个副乡长还是好的，那些个乡镇小官野惯了，有谚云：夜夜入洞房，天天作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
　　女伴这么一说，我就取消了找小官做老公的打算。我后来找的老公也是个教师，他是城里的高中教师，我不知道天下的男人竟有这么大差别，他居然是个柳下惠。
　　结婚的第一夜，他竟然把我放在一起的枕头拿走一个，放到了另一头，要和我颠打蔸睡。我说，你是不是还没立事啊，这男女共睡一床你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事吗？他说，我知是知道，就是有点怕你。我说你怕我做什么啊，我又不吃了你，即使吃了你也会吐出来的。他说，我就怕自己要哭。
　　我坐在座位上发出了笑声，这个邓山花很行啊，把个很色的话说得如此平常，太幽默了。
　　邓山花继续说，我总算是把老公劝到了一头睡，初婚第一夜哪里睡得着啊，你们有这样的感觉吗，反正我这个晚上没一分钟进入过睡眠，自懂事后，这是第一次和男人睡觉，同盖一床被子，同枕一个枕头，还要肌肤相亲。大家读过柳宗元的《黔之驴》吧，夫妻第一次同床共枕，情形与黔中道的老虎和驴的关系一样，都把自己当作老虎，把对方当作驴子。黔中道的老虎第一次见到驴子，以为是庞然大物，是神，只远远地观察着，不敢靠近。
　　夫妻并不是黔中道上的老虎和驴子啊，我们只犹豫了几秒钟，就开始把对方吃进自己肚子里的过程，后面的事我就不说了，大家都有经历的，我们这里恐怕只有任一戈还是个童男。
　　这就是人活着的第一个难处，找个对象结婚。
　　活着的第二个难处呢就是如何让你的配偶不变心，这个难处比第一个难处难多了，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怎么样才能做到让自己的丈夫永远忠于自己，这是我们女人一生的课题，也是一生的难题。
　　你们看，电视里的女人骂男人总是一句现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句话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第一，就是全天下的男人一个样，都是好色鬼；第二，还是那句话，全天下的男人都是花心萝卜。其实啊，专说男人也是不公平的，若是没有女人的引诱，能有男人的花心吗？是我们女人培养了男人的花心，是我们女人哄抬了男人的花心。男人好色，天经地义，男人要是不好色，我们女人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给谁看，从这个角度来说，男人的花心我们女人要负大部分责任。
　　我老公长得并不是特别的帅，但是，他的课教的好，他是教高三语文的，每年都教两个班。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的学生一年换一茬，他的魅力却是经久不衰，无论是谁做他的学生，都会被他迷倒，那些个女生，都十七八岁了，立事了，飞蛾扑火一般涌到他身边，我老公即使再柳下惠，也会色盲的。
　　我们结婚的第三年吧，有个叫玉滋的女生，长得艳丽，她被我老公的课迷得神魂颠倒，总缠着我老公要和他恋爱谈朋友。我老公说，我已经有家了，有老婆有孩子，怎么和你谈恋爱呀，再说，你是学生，我是老师，这是违反纪律的。玉滋不管这些啊，一下课就去追我老公，一到晚上就旷自习课去缠我老公，我老公不理睬她，她就在我老公的卧室里脱衣服，吓得我老公无处藏身，用手蒙着眼睛往外跳。
　　老公把这些情况告诉我，向我坦白，我就问他，你用手蒙着眼睛，是不是手指缝有点开，不然你怎么说看见了玉滋身上许多不该看的东西，他说他的手指全是散开的，自然是看见了。
　　你们听听，这像什么话，我老公不是不想看玉滋，而是不敢看，怕违反纪律，这就是男人的好色呀。和老公结婚二十几年了，我担惊受怕了二十几年，就担心他某一天和女学生上床了，把人家肚子搞大了，你们想想，我老公万一搞大了谁的肚子，我一家就支离破碎了，要么就是我们夫妻离婚了，要么就是警察以强奸罪逮捕了我老公。你们知道吗，我们国家有一条法律，男老师和女学生发生性关系，无论女生自愿与否，都会判定是男老师强奸了女学生。
　　当然，直到今天，我们的家庭还没解散，老公呢，也没去坐牢。但是，我的心里总是不踏实啊，你们说说，我老公与女生发生过关系吗，我总是梦见他和谁谁谁有关系，我拿这件事去问他，他就说我神经病，要送我去看精神科。
　　刚才有人总结说，男人是跳跃的，女人是安定的，这话有点道理。我记得小时候看男人们到水塘里摸鱼，摸到了一条就放进鱼篓子里，然后又去摸下一条鱼，男人们总是不满足，摸了一条还想摸一条，直到水塘里没鱼摸了才罢手。我们结了婚的女人呢，就像男人摸到手的鱼，放进鱼篓子里后就安心了，只张开嘴巴在那里吞吐。
　　活着的第三个难处就是要哺育后代，我们父母亲养育我们与我们养育子女大不相同，皆因时代起了大变化。我们小时候，有三兄四弟七八姊妹，吃起饭来，上桌就抢，穿起衣来，大的穿旧了就小的穿，父母亲养育我们完全是粗放式。我们现在只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就一个，没人和他抢吃的了，他还不吃，要你喂着他吃，喂他也不吃，要追着去喂他，吃一口饭要等几分钟，吃着吃着便冷了，又要去热，生怕吃坏了他的肚子。穿衣服也是这样，什么衣服穿着好就买什么衣服，生怕他冻着，生怕他穿得不时髦，一点点大就知道名牌鞋子阿迪达斯、匡威、彪马、锐步，新百伦，我们不要说没穿过，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光吃饭穿衣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心理疏导。我们生的是独子独女，人常说，独生子女是皇帝，我们要像哄皇帝一样哄着他们，在他们眼里，看见了什么好的全是属于自己的，他不管这东西的主人是谁，也不管你兜里有没有钱，要是得不到就哭就闹就翻眼不认人。读书呢也是走向两个极端，追求高分的就专门妒忌成绩比自己好的，不想上进的就大肆放纵自己的野性，弄得我们家长无所适从。
　　想一想，还是丁克好，但是，如果大家都选择丁克，将来我们死了，还不是要烂在家里臭在家里吗？所以，不管你喜不喜欢孩子，总得有孩子吧，即使只一个，也应该有吧。
　　现在，我们的孩子都大了，猛一回头，发现养了个孩子如同没养是一样的，为什么呢？他不在你身边呀！，近一点的，他在市里和会城，远一点的，他在深圳广州，再远一点的，他在美国加拿大，你喊得他应吗，你病了他在身边吗？你煮了一炉锅鸡肉他来吃吗？将来你死了，会不会臭在家里没人收尸还是个问号。
　　活着多难啊，你们可能只看到了生活的多姿多彩，我和你们不同，我是个很挑剔的人，也是个很前卫的人，我说我前卫不是别的，只是说我这个人想事情想的很远，日子在今天过，我就想明天的事。
　　中国有个成语叫杞人忧天，我就是那个杞人。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做“没事开开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你们现在坐在这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呀？学生时代谁追过我，我没理睬谁，他现在当官了或者发达了，我反过来开始心仪他。或者自己的婚姻不如人意，想要换一种婚姻生活，觉得学生时代是最纯真的，于是就对某某动了心事。大家别让这句话蒙蔽了眼睛啊，这样的感情是一种灰色感情，见不得光的，见光就死啦啦。
　　我呢，我不想回到过去，今日之后，我还是想与大家相忘于江湖，我们没有工作交集，何必要来往呢，面对复杂多变的世界，我还是要恪守稍安勿躁的本性，和这个世界一起慢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