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圭杉

　　黎小爱离开台子后，弘子总结说，黎小爱很可爱啊，读书的时候，我不知道她这么可爱，如果知道，就一定会去追她的。
　　黎小爱的发言看似戏谑，实际上是告诉我们，一个人要充满爱心，无论是举孙老师例、岳老师例还是苟老师例，都是这个道理。孙老师严肃，背后是爱心满满的，岳老师亲和，更是爱心满满的，就是苟老师，黎小爱说起来诙谐一些，也无不充满着爱。黎小爱说她把自己撕开给大家看，说的就是在电影院看见任一戈和杏花亲密的事打小报告，班主任万老师教育她，不要当特务，我们是在和平时代。这件事看起来微不足道，很小很小，其实，这是万老师的经验之谈，万老师当年被黥面，就是因为有人打小报告，说他在公社食堂的墙上画了一幅画，那只饭碗有缺口，意讽食堂是只破饭碗，万老师从此被黥面，放下粉笔做了20年农民。
　　黎小爱说，男人就是个贱物东西，对于男人，小姐和情人无非是香料，老婆才是主菜，我建议大家把这句话当作座右铭记下来，男人玩玩可以，不要移情别恋，女人嘛，你要理解你的男人，不要一遇事就寻死觅活的，要学黎小爱的样，拿得起，放得下。
　　下面请我们的老班长圭杉发言，圭杉做了我们几年班长，按说，今天这个主持人应该是他来当的，无奈大家抬爱我，一定叫我来做，说我是个活跃分子，说得好听点是活跃分子，说的粗俗点就是个车巴，现在就看圭杉吧——
　　圭杉跨着稳健的步子走到台子中央，他的脸上，原来是一脸的青春痘，现在是一脸的坨坨丁丁，他拿起话筒就说，其实，我知道，你们一点也不喜欢我，因为我不好耍。
　　和在座的每个同学一样，我也忘不了南湖师范学院，忘不了我们13班。记得有一次开学生会，学校领导在会上训话，说了八条纪律：1、谈情说爱者，处分；2、旷课五节者，处分；3、旷自习课十节者，处分；4、不按时就寝者，处分；5、和厨房吵闹者，处分；6、外出不假两次者，处分；7、偷桃子者，处分；8、晨操缺十次者，处分。
　　这些事情现在去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时校当局却如临大敌，动辄就挥舞处分大棒，为什么呢？皆因我们当时太无法无天了。
　　我们班里11个女生38个男生，我估计至少有30个男生给这11个女生写过求爱信，也就是说，平均3个男生在争夺1个女生。我在家里是看过伴牛的，一条母牛发情了，就有几条公牛跟在母牛的屁股后嗅骚，你要嗅我也要嗅，于是，它们就斗架，就磨角，把个草场掀得泥土翻天，直斗得皮毛脱落，血肉模糊。我们的爱情场虽说没有这样的腥风血雨，但是，明争暗斗的事也是发生不少，学校领导要是不来点硬家伙，是不是就会有女生在那时候怀孕？
　　圭杉这话一说完，就有女同学站起来反对，杏花说，圭杉班长你是不是在意淫啊，我们女生有这么不堪吗？林小诗说，班长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女生。
　　圭杉把两只手往下按几按说，好好好，算我说错了，向你们女同学检讨，因为实际上你们女生无一人在学校读书时怀孕。我呢，说的就是一种假设，而实际情况与假设是相反的。
　　那时候，旷课就是一种常态，每节课都会有三四个人旷课，上课老师问那座位怎么是空着的，我常常说，那人病了，这样的借口说多了，我心里都发毛，因为我说的是谎言，学校还会来查堂的，他查到了缺额，我说某某生病了，他还会去寝室查的，我为大家做遮盖，学校却把我看成个谎话大师，后来，领导查堂一进教室，首先就堵住我的嘴巴说，圭杉，寝室里没人病着，你教室里为什么有二人没来上课？
　　白天上课有人旷课，晚自习旷课的更多，有时候是8个，有时候是10个，我再要找借口堵住老师的嘴就不可能了。这些旷课者都干什么去了？有的人就在湖边的树林里谈情说爱，有的去了南湖园艺场偷桃子吃。晚上去偷桃子的人，他有什么时间观念啊，大多时候是半夜才溜回来，锁了大门就翻围墙，这样一来，寝室里还能按时就寝么？所以啊，学校里说的那些处分原因虽说多条，实际上就一条：偷桃子。因为偷桃子才旷课，才不能按时就寝。
　　桃子就那么好吃吗？如果你要是去过南湖园艺场看过桃树山的桃子，你不满嘴流口水只说明你不是个人。那桃子又大又红，饱满的，水汪汪的，吃起来又甜又脆。老师会说，桃子好吃你拿钱去买呀，我们哪里有钱啊，即使有几元助学金，也是要用来买邮票剃头的，没办法，想吃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其实，我也去偷过桃子。我是班长，不能旷课去偷，也不能就寝时候去偷。我的与众不同是在后半夜去偷，是一个人去偷。园艺场有巡查队员，他们很贼，知道我们学生喜欢偷桃子吃，每到晚上，就不去巡山，而是蹲守在学校围墙之外的草丛里捕捉学生，只要有人翻围墙外去，他们就把人捉住送到学校的学生处。
　　一天晚上，我先用袋子捡了一袋子卵石，爬到围墙上就朝外面的草丛里扔石子，把那些躲猫猫的巡查队员一个个逼出来，他们叫着“唉哟唉哟”走了，等他们走远了，我就从围墙上跳了下去，潜入到桃园里，躺在地上饱吃一顿，再摘了一袋子桃果回到寝室里。桃子拿回了寝室，我不敢明摆着，只得藏在床底下，留着自己慢慢享用。
　　你们会说，班长也是个贼啊。其实，我是从我父亲那里学来的，饥饿年代，我父亲是个队长，他夜夜带队巡查茴窖，等到大数睏尽的时候，就从茴窖里偷出红薯来煮着吃，别人饿得鬼一样的，我老爷却长得猪一样胖，别人就问他何以这样，他说，我这是水肿啊。
　　人都是自私的，你莫看有人说得冠冕堂皇，把自己说的菩萨一个，干干净净，其实，自私才是人的本质。读书的时候，食堂里的伙食差，大家都有意见，时常有人去闹事，说食堂克扣我们的饭钱，我就没去闹过，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食堂里有个小师傅名叫广庭，他每个星期都要在食堂值一个晚班。轮到他值晚班的时候，我就从床上溜去厨房，因为我们已经成为好朋友，我还答应要把自己那个长得漂亮的堂妹介绍给他做老婆的。到了厨房，广庭就把白天藏好的一钵猪肉端出来，热过之后，我们就有滋有味吃起来，总是他吃得少，我吃得多，我劝他多吃点，他说，他天天有得吃，我难得吃到。我感觉到只有这时候我才是最幸福的人，吃肉的时候，我就不记得“路漫漫求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也不记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我只记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了。
　　我发现那些小偷为什么一犯再犯的原因，皆因有瘾。偷东西是一种刺激啊，它能激发人的潜能。你们看啊，我偷过园艺场的桃子，偷过学校食堂里的猪肉，从没被人捉住过。我为什么要去偷呢？是我的本质不好么？皆因我嘴馋啊，我肚饿啊，皆因我身体需要啊！你们可能会问，我后来反省过自己的行为没有？我没有啊，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我那样做是为了保护我的身体，让我茁壮成长，今后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如果说这是我的瑕疵，那么我问问在座的，你们有过这样的瑕疵吗？
　　刚才有同学说，他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助学金是丙等，你为什么是丙等呀，第一，你不是班委会成员；第二，你和班主任老师的交情不是特别的好，在班主任心目中没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可能会说这不是原因，其实这就是原因。助学金每个学期评一次，都是我们班委会和班主任老师开会定的，我们班委会成员一律是甲等，是因为我们的家庭比你们丙等助学金同学的家庭困难吗？不是的。因为制定政策的权利在我们手里，我们说了算。有同学想了二十几年都没想明白，那只能说明你是芋头一坨。你可以看看今天的大势，企业退休人员比事业退休人员的工资大约是低一半，如果企业退休职工拿100元一月，那么，事业退休的就是200元一月，为什么呢？皆因制度是由事业单位的人制定的，你还真以为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呀？叫化子烧火往自己胯里扒是一条通则，你要是嫌自己待遇低了，你就应该去当班干部的，毕业了，到社会上就应当去做领导的。我还是挺欣赏黎小爱那句话，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太累了，一定要想开。
　　陈直那时候喜欢写散文，我记得有一次他写了一篇《咏落叶》，秋天来了，树叶子是要脱树落去的，它枯槁了，没生命迹象了，没有美丽了，落就落吧。你为什么还要去吟咏一番呢？我记得他写了这么几句话：微风轻轻吹来，带着飞舞的叶子，叶子载着金黄色的梦。树在脱去旧装，准备着明年的新衣裳。叶子飘落在地，将化作春泥，让树在春天里披上华丽的新装。
　　这些语句美不美？很美吧，可是我觉得就是一堆垃圾，语言垃圾，无病呻吟，树在春天披上新绿，在秋天脱下黄叶，原本是自然现象，怪你屁事，你为什么要去歌咏一番呢？
　　后来我才想明白，我这纯属妒忌，是妒忌他的文笔，这样的句子我就写不出来。陈直一直想当个散文作家，我不知道他的梦想成真与否。
　　妒忌是一条毒蛇，它在吞噬你的生命。刚才有人算过，在我们13班，起码有30个男生向班里11个女生写过情书，我不记得自己写过没有，我只知道陈直写过，我也看过他写的情书，他给杏花写过，给黎小爱写过，给邓山花写过，这些情书都写得声情并茂，每一封的字词句基本是一样的，当时我就怀疑，他是不是在哪儿抄来的，然后背熟了就写在纸上，结果是陈直和路桂香结婚了，他二人是我们班里唯一一对通过谈爱做了夫妻的同学。当陈直和路桂香谈爱的时候，我就很妒忌，有一次，我和陈直坐在一起，我白了他一眼，陈直很敏感，看见我对他白眼了，就板起面孔不理睬我，我后悔死了，我们是多好的朋友啊，我为什么要对他白眼呢？他和路桂香谈成了不是好事吗？再说，路桂香也不是我盘子里的菜呀！
　　其实，我们的分歧早就有了，我和陈直本来相处得很和睦的，还一度成为患难兄弟。端阳节我们还一起跋山涉水到汨罗江去祭拜过屈原，回校后就有一点面和心不和了。不知是为什么，我就是有点看不起他的性格，在女生面前总是嬉皮笑脸的。
　　陈直给杏花写信说，你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孩子，我爱死你了。给黎小爱写信说，你是我们班长得最索里的女生，我很爱你。给邓山花写信说，你就是我们的班花，你在我心里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再给路桂香写信就说，你长得太美了，你是我心目中的神！这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我当时就是看不起他！后来我还是认为自己错了，这完全是我的妒忌心在作怪，他在学校读书时谈成了一个妹子而我没有，这就是妒忌的原因，今天我在这里向陈直同学认个错。
　　给你们当了几年班长，你们一定会问我有什么感想，我可以告诉你们，没任何感想。你们自己想想，谁把我当过一根葱？
　　有一次，我们班去农场劳动挖茴，那年旱得厉害，土地板结开裂，地里的圻一条条很宽很长，挖出来的茴狗卵子一样大，许多同学挖不动，我就对柳条说，你去拿那把大锄头挖吧，你原来做过农民，有力气。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原来做农民受到歧视，你今天还要歧视我吗？我说怎么是歧视你呢，这是量才做用。他说你是班长，个子也大，力气也大，你总不会是一筒肉吧，他说我是一筒肉就是在骂我啊你们知道吗？
　　有个学期，我和弘子坐一处位子，我叫弘子把桌子往里靠靠，他不肯，还和我说理，他说，这位子原本就适中，谁也没占谁的便宜。我说我是班长，大家有很多事情找我，我需要宽大点位子，你就不能实事求是吗？他说你以为你是班长就是一颗葱呀，我还是根韭菜呢！
　　有一次为班里一个同学捐款，我们都是出五角钱，赵互月就只肯出一角七分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是丙等助学金，甲等助学金的出五角钱，他按照比例当然是出一角七分钱，真是气得我吐血！
　　有同学就班费问题要个说法，这要求不过分，我们当年也是疏忽大意，班费开支应该在班里张榜公布的，可是，当年没人提要求，我们也就没这么做。大家到采石场劳动了，挣的钱其实不多，全班搞一天，不超过40元钱。你们自己想想，你当年在采石场下了多大力气，还不是去磨洋工，当青庄鬼，女生更不用说了，到那里无非就是摆看。一个学期有一次歌咏比赛，比赛一次就要给大家买条领带，这不都要钱吗，还有杂七杂八的开支，总之是没人贪污，万老师非但没贪污，有时候还贴本钱。
　　我在学生时代就开始做领导，毕业了在单位上大小也是个领导，领导是不好当的，群众看你永远是用异样的眼光，他们总觉得领导没一个好东西，就像电视里那句女人的经典说辞“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样，他们总觉得领导就是贪官，总想把公家的钱往荷包里塞。拜托你们别这么想啊，领导队伍里还是有好人的，有干净人的，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那个不晓事的老婆在家里一天到晚揪着我说，你只把工资交给了我，还有钱呢？我问她除了工资还有什么钱？她就说，你的下属孝敬你的钱呀，逢年过节他们不是要孝敬你吗，你经常三病两痛，他们不是要看望你吗？你家老爷老娘不是年年要祝大寿吗？你的手不是经常要伸到公款中去算计吗？我老婆和你们一样，他也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的，把我当个贪官看。我就谆谆教诲老婆说，从没人给我上过供，我即使躺在医院里，也没谁去看过我，我更没拿过公家一分钱，不信你就问我爷娘，我爷娘最清楚啦。
　　好啦，聊很久啦，告诉男同胞一个秘密，男人兜里还是要有点钱的，男人心里还是要有点小秘密的，你不要把钱都交给老婆，不要把心里话都说给老婆听。过去有句话说，一字入宫门，九牛拖不出。现在可改成“万元进老婆裤兜，一分也要不来”，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