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进城锄奸 （1）

　　夜已很深了，西北风在野外呜呜地作威，村后太公坟上的大樟树冻得悉悉地诉苦，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孩子都已安睡了，彩凤在一盏幽幽的菜油灯下编着草帽。仿佛在抗日战争年代丈夫在家乡打游击时那样。现在她坐在孤灯下，夜深人静，手指飞快地拨动着席草，耳朵却不时侧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现在在等啥人呢？她在等待山里来的客人。永芳来家对她说，这两天夜里山里就会来人，叫妈妈在晚上睡觉时惊醒一点。来敲门的记号是“搭，搭搭搭。”敲一下停一下，再敲三下。现在她已经等了两夜。
　　“这来的会是什么人呢？不知熟悉不熟悉？”彩凤默默地想着，“会不会是罗顺和？到今天已经第三天了，他们怎么还不来？”
　　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了，她的脚都快要冻得麻木了，眼看草帽又一顶编好了，门外却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她打算这顶草帽编好也上床睡觉去了，不等了。
　　等他把这顶草帽边塞好，剪好，远听老兴发家的自鸣钟已经敲了十二下。她准备上床睡觉时，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悉嗦声，她侧耳聆听起来。
　　“搭，搭搭搭！”果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敲门声，她的心腾地跳了起来：“他们真的来了！”像她当年祥荣回来时那样激动。是不是她想的，是自己的幻觉呢？
　　她又屏气静息地听了一会，又是一阵和刚才相同的敲门声。
　　“没有错，是他们！”她一阵兴奋。忙立起身来激动地问，“谁？”
　　“过路的。灯笼熄了，想讨个火种。”这是永芳告诉她的联络暗号。
　　“呵，果然是他们！”彩凤跌跌绊绊心里紧张地来开门。
　　拔开门闩，拉开一道缝，心砰砰跳着先去张望一下，在幽幽的火油灯下，果见门外立着两个人，但她不敢开门：“你们是……”
　　“阿嫂，我是罗顺和呐。”
　　“啊，是顺和叔……”她高兴地忙拉开门，罗顺和立即钻进门来，说：“你们已经早睡了吧？”罗顺和一面掩门，指着跟他进来的一个小后生嘻笑着说，“这是小姚，我的小伙计。”然后把背靠着门，见彩凤脸色黄黄，对她说，“阿嫂，你受苦了……现在还好吧？这许多年没见你了，你倒还是老样子。这些年你倒是怎么过来的？你大儿子听说在方家沿小店。你那个小的呢？当年我们走时，你好像还是个大肚子？”
　　“喏，这不在这里，已经睡了，也有三四岁了。非常调皮！”她指着睡在床角里的一个小被窝说。罗顺和欢喜地望望躺在床上那小孩子圆圆的小脸，高兴地说：“嗯，和永芳一模一样。阿嫂，你好福气呀，有两个儿子了。”
　　“还说福气呢，苦死了！当年都差点把他卖掉呢。”彩凤说。
　　“唉，阿嫂，你真不容易！祥荣去那么远地方，里里外外一把手，你倒是咋熬过来的？”
　　彩凤一面忙着点灯，一面感慨地说：“还用说，当年都差点死掉……”她向罗顺和简短地讲述了祥荣走后，罗震山迫害她的经过，以及这些年来卖小儿子、做奶妈、永芳去给黑无常放牛的苦难日子，然后叹一口气说，“现在苦苦难难这许多年总算也撑过来了。我早听说你还在四明山，老盼着你能出来，能看到你。今晚总算又见到你了。顺和叔，这些年来国民党到处抓你们，你们倒是怎么过来的？你一直在山里？日子也过得很苦吧？”
　　“苦不用说了，躲在山岙里，挑柴卖，做小生意，什么都干过。不过比起你来，还是好得多，我们总和同志们在一起。我早就听文老师说过了，三五支队北撤后，罗震山又把你抓去，你又吃了不少苦头……”
　　说起文老师，彩凤一时难过地又哭了起来：“阿叔，你也认识文老师？文老师真是个好人呐，这样的人硬叫罗震山的侄子，罗振兴那个特务抓走杀了，罪过呀……”彩凤边点灯边揩着眼泪说。
　　“阿嫂，我们都知道了，今天我们就是来替文老师报仇的。阿嫂，不瞒你说，我们在山里已成立了武工队，我们想来惩治一下这几个特务。一来替陈爱中和文老师、吴家安烈士报仇！二来也让他们看看，我们四明山又有游击队了，叫他们小心一点！”
　　“好！好！，我们都盼着这一天呢，这样坏的人不杀，文老师在地下心也不安呀。”
　　“不过，我和罗振兴这个特务不认识，他虽是我们罗家本家人，我看见他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现在他长大了，可能就认不出来了，因此我想来叫你儿子告诉我一下，听说永芳看见过他？那家伙现在长得什么样了，我们好找到他。”
　　“嗯，这个容易，明天晚上我把永芳叫来，让他告诉你。他一来就见到过那家伙了。”
　　“好，那我明天晚上再来。你一定把你儿子叫来啊！”说了一会罗顺和就走了，临行扔下三元洋钱，说是给小的买几颗糖吃，害得彩凤又赶快追出去：“顺和阿叔，我不要！我不要！你们在山里也是很艰难的，我现在编编草帽过得去，你上次已经给我过了，我怎么好老用你们的钱呢！”
　　“上次？上次我什么时候给你过呀？”罗顺和在门外停了一下，他感到奇怪了。
　　“上次你不是叫文老师带来给我的吗？”
　　“啊？我没有呀！”
　　这下子彩凤知道了当时那钱是文老师自己给的，她想起文老师对她这样好，可是现在文老师被国民党杀害了，心里更加难过。此刻也追赶不上顺和叔了，只得作罢，想着只有明后天来给他还了。
　　第二天，彩凤叫人带信到方家沿小店去告诉永芳，说妈在家病了叫他回家去看看。老板答应了，当晚永芳就早早到了家，听说罗叔叔要来找他，他高兴得不得了。
　　晚上果然罗顺和带着小姚如期来了，他见了永芳抱着他拍打了他几下，高兴得不行：“没有想到永芳长这么大了，当年我和你爸在这里时你才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嘿，一下子长了一个头呀……永芳，你好样的，小小年纪你已经会自己赚饭吃了。还当上了小联络员，叔叔真替你高兴，等你爸回来看见你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永芳看看小姚说：“这位叔叔也不大呀？”小姚望着永芳说：“我都有十九了，当然比你大得多了。”
　　永芳见了罗顺和也很高兴，听他说起爸爸，他忙问罗顺和：“罗叔叔，我爸爸什么时候能回来？”
　　“快啦，你爸也快回来啦，我看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他们就会打过来啦！”
　　“啊，真的呀？”听到这里彩凤也兴奋起来了，“有这么快吗……哎呀，总算快熬出头了！老天爷呀，这苦日子快点过去吧……”彩凤感叹地说。
　　“阿嫂，快的快的，眼睛一眨他们就会来了，他们在北方已经开始大反攻啦，听说马上就要打过长江来了！”
　　“呵……这才好呢！我们浙东老百姓就可以苦出头了……”
　　“好，阿嫂，说了半天话，我们现在闲话少说书归正传。永芳，你告诉我一下，当年你是怎么认识罗振兴的，他长得什么样子？你都告诉我一下。快解放了，我们不能让这些特务再来破坏我们的革命行动，我们要对这些坏家伙惩罚一下，也杀杀敌人的嚣张气焰！”
　　“好，阿叔，你来替我老师报仇我真要谢谢你！我告诉你，那家伙瘦瘦的，大概和你差不多高，理着个小平头，二十二三年纪，面眼有点像黑无常……”永芳一五一十详细地告诉了罗顺和。
　　“我有数了，”罗顺和点点头，“好，永芳，阿嫂，你们听我的消息吧，不出三天，我就要他的命！替我的老战友陈爱中和文老师吴家安报仇出这口气！”临行彩凤忙把三元洋钱交给罗顺和：“阿叔，你把这三元钱带去，我真的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罗顺和把门一拉带着小姚早奔出去了。
　　
　　离开了芦苇漕，罗顺和又立即到金村找金士昌，他在金家是轻车熟路，轻轻敲一下门就进去了。
　　“哦，是老包，你又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这晌你们在里面好呀？”
　　“好好，”罗顺和高兴地对金士昌说：“我们又拉起武装工队了！要准备再和国民党公开干啦！”
　　“再好没了！早等你们这一天呢！那你今晚来我家有什么事啦？没有事你们是不会来的。”
　　“你说对啦，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是有一桩事情来想问问你。我问你，士昌先生，罗震山侄子罗振兴还在你们学校教书吗？”
　　“早走了。”
　　“啊？走啦？你知道他走到哪里去了？”
　　金士昌摇摇头：“不知道。听说是回城里去了。干什么去就不清楚了。”
　　罗顺和不由有点失望：“这到哪去找他呢？”
　　金士昌想了一下说：“你到城里他父亲的店里去问问看好了，他家里总知道吧？”罗顺和听了点点头。
　　第二天，他穿着一套毛蓝布衫裤来到城里罗振兴父亲的葆和堂药店，罗震国看见他就吓一跳：“啊，你不是顺和老弟？你怎么到我家来了？真是稀客呀稀客！”罗震国表面上笑脸相迎，可心里打起鼓来。他知道罗顺和早当了三五支队。这个人从没有来过他家的，今天会突然来到他家，很是吃惊。
　　罗顺和开门见山对他说：“听说振兴在梁山伯庙小学教书，我有个朋友的儿子在梁山伯庙读书，我朋友问我，他儿子在那学校书读得怎么样，想叫我向振兴打听一下，振兴现在在不在家呀？”
　　罗震国一听迟疑起来，他心里想，他的朋友是谁也不清楚，可自己的小儿子，早不在那里教书了，罗顺和来找他不会有好事情，于是便对罗顺和说：“他已经老早不在那里教书了，也不在家里，成天价在街上逛，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这会我也不知他到那里去了。”
　　“是这样，那我走了。”
　　罗顺和决定在罗震国家门口悄悄地躲藏着，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和小姚换了一套衣服，扮个擦皮鞋的。低着头蹲在街角里，悄悄地看到他们店里来的各种人。
　　但是他们等了老半天，依旧没有等到罗振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