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黎小爱

　　
　　方山离开了台子，他是带着疑惑下去的，也是噙着眼泪下去的。
　　弘子说，方山的发言在赚取我们廉价的眼泪啊，他从两个方面说他的故事，一个方面是他的生意，一个方面是他的爱情生活。方山与众不同，我们毕业的那个时候有个当老师的职位，就如同捧了个金饭碗，是人人羡慕的事情，方山对此不屑一顾，跟上了时代的潮流，还真的赚钱了。方山的爱情生活却是颇为不顺，四次婚姻，至今尚无子女，这大概就是上天冥冥之中给人的启示吧，有所得就有所失。因为家庭和婚姻的不顺遂，方山至今还弄不清爱情二字，他在问我们，也在问这个世界，到底有不有爱情，如果有，在哪里？
　　其实，这是天问，只有天知道！
　　下一个发言的是黎小爱——
　　黎小爱走到了台子上，我在座位上默默地观察着她，过去她是个女生，现在她是个中年妇女，正准备步入老年妇女行列。眼睛不再是水灵灵的，脸上皮肤不再是红扑扑的，矜持的神情早就离开了她的面相，头发剪成齐耳短发，服装倒是很现代化，一袭长衫披身，脖子上还围了一条丝巾。
　　黎小爱说，读书的生活真是令人回味啊！那时候，我最喜欢上孙老师的音乐课啦。孙老师应该只比我们大一到二岁，她上课时总害怕我们不听话，调皮捣蛋，所以，每一次走进教室就马着一张脸，我问问在座的同学，你们谁看见过孙老师笑容，没有吧！
　　孙老师戴一副金丝眼镜，很威严，往风琴前一坐，伸出十指，葱管一样的手指，葱管是绿色的，她的手指是白色的，我一生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手指，指甲上涂着紫金色，你们还记得吗？
　　我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考音乐，孙老师坐在音乐室，把我们一个个叫去唱歌，有一次我唱的是《妹妹找哥泪花流》，你们还记得这支歌吗，要不要我现在再给大家唱一次？
　　黎小爱这么一说，大家就说好，还怂恿着孙老师给她打拍子。
　　歌声响起，唱着唱着，大家一起唱了起来：
　　
　　妹妹找哥泪花流
　　不见哥哥心忧愁
　　望穿双眼盼亲人
　　花开花落几春秋
　　啊
　　花开花落几春秋
　　
　　当年抓丁哥出走
　　背井离乡争自由
　　如今山沟得解放
　　盼哥回村报冤仇
　　啊
　　盼哥回村报冤仇
　　
　　万语千言挂心头
　　妹愿随哥脚印走
　　赢得天下春常在
　　迎来家乡山河秀
　　啊
　　迎来家乡山河秀
　　
　　黎小爱说，我除了喜欢孙老师的音乐课，还喜欢岳老师的体育课。岳老师大概也是比我们大一到二岁的样子，长得帅极了，他的头发从上而下，到了额边就向前直射，飘了出去，就像戴了顶鸭舌帽一般。我们练习单杠双杠和跳木马时，动作不符合要求，他总是站在一边，声音不高不低说：重来！
　　这声音很威严，很磁性啊！我问过很多女同学，大家都这样说，都喜欢听岳老师说“重来”两个字，他把那个“重”拖长了一点，说那个“来”字的时候，又立马斩住，磁性就跟着来了。下雨天，我们在礼堂里跟着岳老师学拳术，岳老师的教给我们的那些招式其实很简单，我们也学得会，但是，我们班里的几个女同学就是不去做好，惹得岳老师一遍又一遍来手把手教我们，我们就是喜欢岳老师到身边来，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可以触碰他的皮肤，可以闭着眼睛听他心脏的律动。
　　你们知道吗，我们班上的女生几乎都暗恋过岳老师，起码，我们寝室里的女生都是暗恋他的。只要有体育课，一到晚上就寝，我们就在床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的说，我今天嗅到岳老师肚子里的香气啦，他教我做动作的时候，鼻子挨我的头发很近，我注意到，我的头发飘进了他的鼻孔，他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息是香的。有的说，岳老师今天握着我的手教我做动作，当时我还脸红呢，事后，我总是摸着被他握过的那只手，不愿意去洗，生怕洗掉了他留在上面的余温。有的说，她今天听见了岳老师唱歌，就是唱的那只《妹妹找哥泪花流》，是望着她唱的。
　　总之，我们就在床上不断地意淫，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翻花一样说着自己所能捏造的稀奇古怪。我们把班上长得帅气的男同学拿出来和岳老师比较，发现没一个男同学能和岳老师比，岳老师就是大拇指。我们在第三年的时候还写了血书，说将来到了社会上，一定找一个像岳老师一样帅气的老公。
　　黎小爱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她向着岳老师坐的位子说，岳老师，我想和你跳支舞可以吗，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等开完了同学会去自寻短见算了。黎小爱这么一说，大家就笑死了，没想到这女子还这么好耍。
　　岳老师笑着走到了台子上，乐曲响了起来，播出的是邓丽君唱的《甜蜜蜜》，岳老师把手向黎小爱一伸，黎小爱接过来，岳老师就带着黎小爱翩翩起舞了。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梦里梦里见过你
　　甜蜜笑得多甜蜜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岳老师一边跳一边说，你叫黎小爱？
　　黎小爱说，岳老师你这不是无话找话吗？弘子早就介绍了我，你是不是也有点爱我啊？
　　岳老师说，我爱每一个学生，我年轻的时候，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年纪大了的时候，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黎小爱笑着说，岳老师滴水不漏啊！你放宽心好了，我们读书时暗恋你是少女的羞涩，现在我的孩子都大了，少女的羞涩早就跑了，不过，我还是谢谢你今晚上赏光来和我跳一支舞。
　　舞跳完了，岳老师回到座位上，黎小爱继续说，那时候，教我们教育心理学的老师就是苟老师吧，苟老师的课上得好，他的声音最响堂最洪亮。学生嘛，一般是要捣乱的，那时候，我们给苟老师捣乱是从两个方面进行的，一个是他的姓氏不好听，我们在路上遇见了苟老师，总是拖长着声音问候——苟老师！或者——苟老师好！“苟”字一出口，总要停留半秒钟再说完后面的“老师”二字，而且，说后面两个字的时候，又快又脆。苟老师明知我们在故意捣乱，又不好责备我们，这件事我后来想了好久，怕有二十几年吧，最后想出来一个办法，就是建议他们族上开个会议，议决一下，换掉这姓，改姓“朱”。
　　黎小爱这么一说，会场里爆发一阵大笑。
　　黎小爱没笑，她一本正经说，大家莫笑啊，你们一笑，苟老师还以为我在骂他呢，姓朱好啊，你们看，朱总司令不就是姓朱吗？别人叫他“朱总司令”时总不会有人觉得是在骂他吧，叫多了，叫顺口了，自然就习惯了，没人觉得不好。
　　再说另一个捣乱，那时候苟老师来上课，上着上着，教室里就鸦雀无声了，大家都低着头看屉子里的小说，苟老师先头以为是同学们都在认真听讲，后来才发现，大家是在看小说，只把教科书放在桌子上做个摆设，知道这情况后，苟老师就很生气，经常没收同学们看的书。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苟老师，他问我为什么同学们不愿意听他的课，是他的课教的不好么？我说非也，苟老师的课挑不出毛病，实在是教的好，问题是课名不好，叫做教育心理学，大家不愿意听。
　　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我最喜欢看电影，只要听说礼堂里放电影，我打皮钻眼都要搞五分钱买张票去看的。我记得有一次看《在蓝光闪过之后》，这部影片讲的是唐山大地震之后的抗震救灾工作。
　　大家还记得吗？那部影片讲的不是地震的破坏力，而是讲的地震“之后”，也就是俗话说的抗震救灾。
　　地震是一种自然现象，它的破坏力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唐山地震，震级在八级以上，破坏力就特别的大，人的生命财产在地震面前是无可奈何的。唐山大地震死亡二十七万人，伤者不计其数，繁华的现代化城市建筑，二百万人口的现代化城市在瞬间就夷为平地。
　　地震之后，军队迅速赶到现场，进行抗震救灾工作，灾民自己也进行抗灾自救，秩序慢慢地好起来。
　　一位大娘在失去亲人之后，从市委书记手里接过一个日夜啼哭的未满周岁的孩子进行抚养。
　　一位姑娘在亲爱的恋人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勇敢地抢救受灾的儿童。
　　一位学校的校长在亲人都死去的情况下，热心地组织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
　　一位老师，一位采购员在自己失去亲人的情况下，热心地收养孤儿。
　　一位工人，为了拯救几十名工友，冒着余震的危险去矿井，当几十名工人兄弟安全走出矿井之后，他自己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一位市委书记，在市领导都死去的情况下，自己满头是伤，却还在指挥全市的抗震救灾、恢复生产的工作。
　　这些镜头你们还记得吗？我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二十几年来，我一直不解，人们在这场大灾难面前果真如此吗，都是在舍己救人吗？直到现在有了网络，我才在网络上看到真实情况，军队一份材料披露了一组数字，地震时期，唐山民兵共查获被哄抢的物资计有：粮食670400余斤，衣服67695件，布匹145915尺，手表1149块，干贝5180斤，现金16600元，被民兵抓捕的所谓“犯罪分子”共计1800余人。现状既然如此不堪，电影为什么还要那样演？因为这是宣传啊，是需要啊！
　　我们看过影片就会得出结论，人们互相援救的集体主义精神与资本主义社会尔虞我诈、唯利是图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那天晚上，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流眼泪，可是你们猜我还看见了什么？告诉你们吧，我看见了杏花靠在任一戈的怀里耍娇呢，当时我真想去把电影导演叫来，要他去教育任一戈他们二人。这么好看的教育片子你们怎么当作教育骗子呢？
　　第二天，我就把杏花不好好看电影而是倒在任一戈怀里的事情报告了万老师，万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报告他听。我说你是班主任呀，班里学生违反禁条谈情说爱你难道不管吗？万老师说，你是不是也喜欢任一戈啊？我当时脸就红了，没回答万老师的话。万老师说，你是个读书的学生啊，不是个特务，我们班也不是个特务组织，他们在电影院看电影有亲密行为很正常，虽说违反禁条，却是很人性的，你只当没看见就好了。万老师的话说得很轻，我却记了一生，说得好听点是不要做特务，说的不好听点就是不要在背后嚼人舌根子。
　　今晚上当着大伙的面说可不是嚼舌根子啊，我们那里叫做当面无是非。大家知道，任一戈和杏花最后也没成为夫妻，为什么是这个结果呢？只有他们二人心里清楚，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走到一起，也不会无缘无故分开。现在，任一戈不能正常上班，有人说他疯疯癫癫，杏花你是不是得负点责任。
　　我在这里敞开心扉说给大家听，当年在南湖师范学院，我其实也是很喜欢任一戈的，我给他补过衣服，洗过臭鞋子臭袜子。到食堂打饭的时候，我总是默默地站在他的后背，打到饭菜后，我就把菜碗里的猪肉拨给他吃，还要分一坨饭给他吃，吃完了还给他洗碗，这些情况你们也知道，一个食堂吃饭，大家你瞅我见的，直到任一戈和杏花好起来后，我才和任一戈走远。
　　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平平常常，别人住大房子住好房子我不羡慕，别人穿得艳丽花枝招展我不羡慕，我只求老公爱我就行，只求儿子听话就行，至于工作，我不求先进，只要莫落后就行了，中等偏上就是理想。至于学生和家长，不求他们喜欢我，只要他们不讨厌我就行了。我不把生活的目标定得高高的，只要我够得着就行。
　　我老公是个有点点官职的公务员，时不时总有人背后对我说，你老公么时么时又和小姐混在一起了，么时么时又和小蜜在一起了，我只当一风吹。现在不是有句话么，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我只要他爱我就行了，只要他把工资交给我就行了。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大度啊？我是想得开才这么个态度的，你只要想想炒菜放香料一事就明白了。炒菜为什么要放香料？不放香料不是一样的吃吗？不错的！但是，放了香料更好吃一点，更有滋味一点，你可以光吃菜不吃香料，但是你绝不可以光吃香料不吃菜。男人就是个贱物东西，对于男人，小姐和情人无非是香料，老婆才是主菜，你们说是不是？
　　黎小爱这么一说，会场里就议论开来，大家觉得她不光大度，还是个哲学家，看问题这么准确到位，说道理这么深入浅出。
　　黎小爱继续说，我也快有50岁了，生活告诉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太累了，一定要想开。女人和男人不是同一类物种，他们的生理构造不同，他们的思维方式不同，他们的世界也是大不同。遇到事情你要是想不开，无疑会很累的，直到拖垮你的身体，把你埋进坟墓。你们看，那些伟大的男人一般都有结发妻子，当他们遇到可以做自己女儿的美女时，无不把结发妻子丢到一边，再和这美女成为夫妻，你这结发妻子要是想不开，寻死觅活的，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男人爱美女的粗俗说法就是老牛吃嫩草，这其实是一条铁律，老牛的牙口不行，你若是叫它吃枯草老草，它嚼得动么？
　　但是啊，男同胞你们也别洋洋得意啊，你们去网上查查，看看孙中山和周树人只活了多少岁，你们离他们死去的年纪还差几年。男同胞啊，你们最好是别折腾啊，好好地和你的结发妻子过日子吧。
　　对不起老师和同学啊，我今天胡乱扯了一顿，从牛胯里扯到马胯里，还在这里胡咧咧，说了很多大家不想说的事情，让大家难堪，我也把自己撕开给大家看了，这一切，皆因我们的聚会宗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然后大家相忘于江湖。我爱我的老师，希望我的老师健康长寿，过好今后的每一天。我也爱我的同学，希望男同学在外面拈花惹草，死得快点，希望女同学回家后好好驭夫，莫让他们死在我们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