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夫妻暂别 血溅法场
作品名称:邙山恩仇录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5-22 08:27:07 字数:5152
这两天,郑伯虎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独自一个人喝闷酒。柳府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尽管没有瞒过郑伯虎的眼睛,但是他万一也没有料到,柳汉臣会被迫拿牛虎铜案做交易。在他看来,柳汉臣为保住到手的无价宝器,自然会鼎力营救郑小虎。行贿河洛道尹那是百分之百的事情,但是柳汉臣决不会傻到献出牛虎铜案。以柳府的家财,不乏珍责之物,随便拿出一件就足以应付那些狗官。不过,从大风大浪走过来的郑伯虎,不知阅历了人间多少尔虞我诈的勾当。保不齐柳汉臣一旦行贿失败,为了守住牛虎铜案,不会对他郑伯虎痛下杀手。然而,郑伯虎的这些想法,一直闷在肚子里。在孙秀霞的面前,他始终只字也不敢提。这时候,身怀六甲的孙秀霞,又炒了一盘菜端到了桌子上。郑伯虎仿佛没有瞧见似的,只顾闷头喝酒。
“虎子他爹,”孙秀霞实在忍不住了,便忧心忡忡地问,“我们把牛虎铜案给了柳汉臣,他啥时候才放小虎啊?”
郑伯虎没有应答,举起酒盅“滋”地把酒吸进了嘴里。
孙秀霞心存疑虑地说:“虎子他爹,那些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柳汉臣会不会收了牛虎铜案,却又不肯放过小虎?”
郑伯虎烦躁地打断了孙秀霞的话头,又连连地喝了两盅酒,说:“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孙秀霞低下了头,默默不语地坐在一旁,拿起针线活儿,一针一线地做着营生。再过不多久,一个新的生命就要诞生了,可是,眼睁睁家里陷入这样一种境地,真不知道这月子怎么做。想到儿子小虎还关在死牢,不知是死是活,她的心里乱得不行。想跟丈夫唠叨几句吧,郑伯虎又是那样一副样子。其实,她完全理解丈夫比自己更着急,除了耐心等待柳汉臣的消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想到这里,那眼泪就一滴滴地流下来,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郑伯虎见状,将一盅酒猛地呑下去,瓮声瓮气地说:“虎子他娘,想哭你就哭出声吧!”
孙秀霞避开了郑伯虎的目光,忙用手抹去了脸上的眼泪。她没有哭出声,她实在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丈夫添乱。
郑伯虎禁不住长叹一口气,放缓了语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嘴里却不肯说出来。想一想,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儿,错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假如我不摸来牛虎铜案,就不会激发小虎要当‘摸金’英雄。假如我及早地赶走秦泗儿,小虎也不会被他教唆去邙山‘倒斗’。”
孙秀霞说:“不,我并没有怨恨你,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个妇道人家,没有男人那么大的心胸。眼瞅着自己的孩子要被送上断头台,心里边慌慌的像一堆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郑伯虎说道:“虎子他娘,不管小虎是死是活,孟津县咱们都呆不下去了。”
孙秀霞吃惊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郑伯虎,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郑伯虎继续说道:“你不要那么紧。天下乌鸦一般黑,柳汉臣毕竟是个当官的,比那些作威作福的狗官好不了哪去。他私吞了我的牛虎铜案,不把我清除掉,他的心里不会踏实了。我寻思来寻思去,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离开孟津县,去一个柳汉臣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孙秀霞说:“我们好不容易置起来的家怎么办?”
郑伯虎说:“除了珠宝细软,都丢了吧!”
孙秀霞不安地注视着郑伯虎说:“啥?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扔啦?”
郑伯虎说道:“我已经去过鹞店了,该拿的都拿出来了,房子也退掉了。这里还有什么要拿走的,你也去准备准备吧!”
“不!”孙秀霞执拗地说,“要走也等小虎回来一块走!”
郑伯虎说:“你不看看都什么节骨眼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孙秀霞忍不住抹着眼泪问:“你跟俺讲实话,小虎到底咋样了?是不是柳汉臣拿走了牛虎铜案,却又不想救小虎?”
郑伯虎说:“听说为了救小虎,柳汉臣又去了一趟洛阳。不过,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一时也猜不透。”
孙秀霞说:“俺不管那些!俺只要你告诉俺,小虎到底有救没救?”
“你已经问过一千次啦!”郑伯虎烦躁地把酒壶砰地往桌子上一摔,大声吼叫着,“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吗?现如今,我的儿子关在死囚牢房,我的牛虎铜案送进了柳府,我连死的心都有了!马车已经雇好了,我们现在就动身。我已经在黄河古渡给你安排了客栈,你在那里等我。”
孙秀霞凢乎有点歇斯底理地喊叫起来:“不!我不走,我不离开孟津!”
郑伯虎刹那间冷静下来,他第一次看见妻子这般喊叫,心头不免感到了一种震撼:“小虎他娘,你怀着身孕,怎能再受惊吓?我已经琢磨好了,黄河那边不归孟津管,咱们去那里活命。”
孙秀霞眼泪汪汪地问:“为啥不能一块走?”
郑伯虎说:“凡事要往最好处努力,但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一旦小虎救不出来,不知会闹出怎样的动静。那时候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孙秀霞一惊:“会闹出啥事儿?”
郑伯虎咬了咬牙关,说:“万一失去小虎,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孙秀霞一下子哭出了声:“没有了小虎,俺还咋活呀?”
郑伯虎粗声粗气地说:“难道你连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啦?”
孙秀霞忍不住失声痛哭。
郑伯虎颇伤感地说:“虎子他娘,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做的。你先走一步,我留下来等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都不会让你等的太久。”
孙秀霞这才止住了哭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深知郑伯虎的脾气,他已经决定的要走的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看也没有看郑伯虎一眼,便起身进了里屋。郑伯虎望着妻子憔悴的身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可是他必须这样做,必须要让妻子早走一步。不管小虎能不能救下来,他都不能让怀有身孕的妻子留在孟津。万一小虎救不下来,他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孙秀霞按照丈夫的话,丢下了满屋子的东西,走出了院落。大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陪同孙秀霞一起走的,还有一个九岁的小伙计薛四胖。这个小伙计是一个孤儿,郑伯虎不忍把他扔在孟津。况且,孙秀霞怀有身孕,身边没有一个跑腿的也不方便。郑伯虎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离孟津县城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孙秀霞哀伤地说:“虎子他爹,你不要再送了。”
郑伯虎叮嘱着:“到了黄河古渡,你在德顺客栈住下来等我。”
孙秀霞默默地点了点头。
郑伯虎站在高高的土岗上,眼含热泪目送着马车载着孙秀霞和薛四胖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了,他才重新回到了县城。
郑伯虎送走了妻子孙秀霞,心里似乎肃静了许多。一旦儿子小虎身遭不测,他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完成筹谋已久的复仇计划。当天晚上,孟津县城便风传郑伯虎的老婆因为忧伤过度,精神上出现了状况,被远在陕县的娘家人接走了。
当夜,风雨飘摇,孟津县警察所长的办公室,依然闪亮着灯光。童绍坤和曹仁寿坐在办公桌前,呆呆地瞅着两份来自河洛道尹公署的公文,有些无所适从。
童绍坤嘬着牙花子说:“道尹大人是不是叫柳汉臣给整糊涂了,前脚下令立即处决郑小虎,后脚又撤消处决郑小虎的命令。你说,这一前一后两个截然不同的命令,咱们该执行哪一个?”
曹仁寿将两份河洛道尹公署的公文,颠来倒去地看了一会儿,说:“按道理讲,咱们应该执行后一个命令。可是大人想过没有,作为堂堂的河洛道尹,怎么可以拿人命当儿戏,随意下达杀人的命令呢?依我看,倒不是我们应该执行哪一个命令,而是道尹大人为什么把处决郑小虎的命令,直接下给了咱们警察所。大人,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柳汉臣嘛!”
童绍坤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高!英雄所见略同,咱们想到—块去啦!”
曹仁寿得意忘形地说:“嘿嘿,看起来,他柳汉臣要倒霉啦!”
童绍坤说:“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杀了郑小虎,才是道尹大人的本意。”
曹仁寿说:“对呀!如果赦免了郑小虎的死罪,岂不是给柳汉臣的脸上贴了金。人们就会赞赏柳汉臣,说他心怀慈悲,为民请命,广施仁政。如果杀了郑小虎,乡民就会骂柳汉臣禽兽不如,连个未成年的孩子都不放过。”
童绍坤连连点头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杀了郑小虎,他柳汉臣就会跟郑伯虎结下深仇大恨。这个梁子,一辈子也甭想解开!”
曹仁寿幸灾乐祸地说:“那明天一早,就把告示贴出去吧!”
童绍坤想了想,不免又有些犹豫不决,说:“不管怎么讲,柳汉臣目前还是孟津县的知事。我们要是迫不及待地动手,万一把他惹恼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
曹仁寿说:“大人,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眼下可是搬倒柳汉臣的好机会,咱们可不要错失良机啊!”
童绍坤说:“好吧,明天一早就把告示贴出去,午时三刻,开刀问斩。”
曹仁寿打了个立正:“是!卑职遵命!”
翌晨,处决郑小虎的告示张贴出来了。乡民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时辰,整个孟津县城就传遍了。好事的人,早早就赶到法场,占了个好位置。小商小贩也纷纷而来,支起了摊位。
钱芝峒得到消息后,急急忙忙地来到警察所,闯进了所长办公室:“童所长,郑小虎不能杀啊!”
童绍坤冷漠地说:“钱先生,我也觉得不该杀,可这是河洛道尹的命令,我敢不执行吗?”
钱芝峒说:“起码你也要等县知事回来吧?”
童绍坤拿出了河洛道尹公署的公文,往桌子上一拍:“这是河洛道尹直接下发给孟津警察所的公文,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盗墓贼郑小虎当斩不赦,即日正法。我要是拒不执行道尹公署的命令,上头怪罪下来,我有几颗脑袋?钱先生,你要是觉得不妥,那就请知事大人出面,让河洛道尹收回成命吧!”
钱芝峒说:“柳大人已经亲赴洛阳城,请求河洛道尹公署减轻郑小虎的刑罚。一旦公署同意柳大人的主张,你却把人杀了,将如何向柳大人交待?”
童绍坤说:“钱师爷,那不过是你们的一厢情愿。正是因为柳大人拒不执行河洛道尹公署的命令,道尹大人才把处决郑小虎的公文,直接下给了警察所。你想想,在这种情况下,道尹大人还会赦免郑小虎的死刑吗?钱师爷,恕童某说话不中听,郑小虎与你非亲非故,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钱芝峒再怎样劝说没用了,只好悻悻而去。
蜷缩在牢房一角的郑小虎,天天盼着父亲来救他。可是。每天除了吃父亲派人送进来的美酒佳肴,父亲却再也没露过面。这时,牢门打开了,郑小虎胆怯地注视着走进来的曹仁寿。
曹仁寿大声说道:“郑小虎,你的好日子到啦!”
郑小虎嗫嚅地说:“好……好日子?”
曹仁寿哈哈一笑,说:“听不明白?人一辈子福寿有数,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侍候你,也算是享着福了。走吧,我他娘的送你上路!”
郑小虎恐惧地叫唤着:“俺……爹呢?俺爹呢?”
曹仁寿说:“如今大限已到,你祖爷爷也救不了你——拉出去!”
几名狱卒硬将郑小虎架出了牢房。
阴霾的天空显得十分沉重,行刑队押着郑小虎沿街道走着,两旁的群众拥挤着瞧热闹。郑伯虎头戴斗笠,在人群外随着郑小虎往前走,他要多看儿子几眼。
郑小虎瞅见了郑伯虎,不禁站住了,大声哭喊着:“爹!爹!俺不想死!”
郑伯虎一下子站住了。
一名警察恶狠狠地推了郑小虎一把:“快走!”
郑小虎边走边大声哭喊:“爹!俺不想死!爹!俺不想死呀!”
郑伯虎掂起手中的小酒坛,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喝罢,把手一扬,将小酒坛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酒坛砰地砸在地上,被摔得粉碎。那破碎的声音十分剌耳,惊动了周围的人。只见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跑过来,用枪点着郑伯虎又喊又叫。郑伯虎阴冷地怒视着两名警察,一言不发。两名警察胆怯了,下意识地将举着的枪又放了下来。
围在刑场周围的群众,看见郑小虎被押上了断头台,呼喊声越来越高。
“杀——杀——杀——”
站在台下的郑伯虎,眼含热泪地凝视着郑小虎。此刻他才真正明了,人们对盗墓贼竟然如此仇视。郑小虎被两名大汉强按着跪下,但他仍在拼命地挣扎着、大叫着。
“爹——救救俺呀——”
郑伯虎就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似的,不顾性命地冲上去,却被四名身强力壮的警察死死地制住了。
这时候,一辆马车驶进城关大道,车上坐着形容枯槁的柳汉臣。昨天夜里,狂风暴雨席卷邙山,柳汉臣乘坐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本来已经十分艰难,偏偏驾驭马车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驾辕的又是一匹老马,更是步步维艰,结果在茫茫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直到走进新安县喜村,才知道走错了路。那位老车把式说什么也不肯走了,硬是住进了车马店。柳汉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依了他。转天清晨,柳汉臣又花高价雇了一位年富力强的车把式,由于道路泥泞,正午时分才赶到孟津县城。一进城关镇,柳汉臣就感觉到氛围不对劲儿,向路人一打听,才知道要处斩郑小虎。于是,他逼着车把式快马加鞭将马车赶到法场。车还没有赶到法场,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去路,柳汉臣跳下马车,急急火火地往法场跑,却被斜刺里冲过来的钱芝峒一把抱住。
“大人,”钱芝峒说道,“已经来不及啦!”
柳汉臣一把推开钱芝峒,又向刑场踉踉跄跄地跑去。此时,刑场上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高台上,跪着郑小虎,台下的人群中,猛然挤出来郑伯虎。
柳汉臣边跑边大声疾呼:“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童绍坤闻听人群中有人大喊“刀下留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孟津知事柳汉臣。他心中一惊,急忙冲刽子手一挥手,大喊一声:“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顿时飞起一片血光。
郑小虎的血,喷溅到郑伯虎的脸上。刹那间,他的眼里闪射出阴冷而仇恨的目光;接着,郑伯虎发出好似野兽一般的吼叫声,冲上了鲜血淋淋的高台,一把抱起郑小虎的尸体嚎啕大哭。柳汉臣不禁呆住了,木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