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突降天火 宝器失踪
作品名称:邙山恩仇录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4-21 10:08:11 字数:4405
临近中午时分,柳汉臣还没有在河洛道尹公署出现,胡韬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像头疯牛似的转来转去。洛阳有名的大古童商李鹤龄坐在一旁,兀自咕噜着水烟袋,他是被胡韬略邀请来鉴赏那件一虎二牛的青铜器。眼瞅着到了约定的时间,柳汉臣仍旧不见踪影,这可气坏了平素颐指气使的胡韬略。他摸出怀表看了看,便冲着门口恼火地大喊起来。
“周秘书!”
话音方住,周思禅推门走了进来。
胡韬略恼怒地骂道:“柳汉臣这个混账东西,竟敢拿我的话不当作一回事。眼瞅着过了午时,他却连个影子都没有。马上再写一个处决郑小虎的公文,直接下给孟津警察所长童绍坤!”
周思禅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人,这恐怕不太合适吧?道尹公署直接给县警察所下公文,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胡韬略刚愎自用地说:“怎么没有先例?张大都督捕杀《民立报》编辑部主任罗瑞青等四名乱党,就是直接操纵军警联谊会干的。当下袁大总统正在捕杀异党,你不要凑热闹!”
周思禅无奈地退缩地了,说:“是!卑职照办!”
胡韬略一指他的办公桌说:“马上就给我写!”
周思禅深知胡韬略不但贪得无厌,而且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在他的淫威之下,只得坐下来给孟津警察所写处决郑小虎的公文,然后派官差带着公文骑快马直奔孟津县。
这时候,柳汉臣灰头土脸地背着装有牛虎铜案的包裹,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河洛道尹公署的大门口,正逢那名官差骑着快马冲出大门,与他擦肩而过,身后扬起了一溜烟尘。心急火燎的柳汉臣抬头望望天空,日头正当头,便赶忙加快脚步进了公署大门。
周思禅见到风尘仆仆的柳汉臣像见了救星似的,连忙引着他走进了道尹办公室。
胡韬略正在呼哧呼哧地生闷气,一见了柳汉臣,顿时瞪起牛泡眼睛:“你他娘的怎么这会儿才来?”
柳汉臣作了一揖说:“下官路上遇到了土匪。”
说着,柳汉臣从身上解下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胡韬略迫不及待地说:“快!打开!”
柳汉臣看了一眼李鹤龄,迟疑着没有动弹。
胡韬略说:“这是我特地请来鉴赏宝器的行家,你不必防着他。”
柳汉臣这才慢慢地解开包袱从,檀香木宝盒里取出了牛虎铜案。霎时间,胡韬略和李鹤龄的眼前都一亮。
胡韬略问:“这就是盗墓贼行贿的青铜器?”
柳汉臣说:“是!”
胡韬略又问:“这就是想用来换人头的国宝?”
柳汉臣答道:“是!”
胡韬略瞪直了眼睛:“它叫什么?”
柳汉臣朗朗地说道:“牛虎铜案。”
胡韬略两眼发直地盯视着牛虎铜案,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看着李鹤龄问:“李老板,你给鉴赏鉴赏,就这么个铜家伙,能值多少钱?”
李鹤龄说:“价值连城。”
胡韬略狐疑地瞅着李鹤龄,说:“不诓人吧?”
李鹤龄笑了笑,说:“在道尹大人面前,我岂敢打妄语!”
胡韬略也笑了,说:“不瞒你李老板说,也就是你跟我讲。要是别人说这么个物件儿能价值连城,还真的把我吓着了。”说着,转身瞧着柳汉臣,“好吧,先把它放在这儿,明天我就派人送到省里去。柳大人,这位是洛阳有名的大古童商李鹤龄先生,你们见过吧!”
柳汉臣一抱拳:“李老板,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李鹤龄也抱拳说道:“柳大人是青铜器行家,在下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胡韬略哈哈一笑说:“原来你们彼此相知啊!柳大人,督军大人那头有我替你兜着,回孟津继续当你的知事去吧!”
柳汉臣说道:“大人,您看郑小虎的处置……”
胡韬略截过话头,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放心吧,我都料理好了。”
柳汉臣松了一口气,说:“谢大人!”
胡韬略破例将柳汉臣送到公署门口,滿脸堆着笑容。柳汉臣向胡韬略行了个告别礼,转身走去了。
周思禅说道:“大人,现在撤销发给孟津警察所的公文,还来得及。”
胡韬略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过是一颗人头,值当去费神吗?”
周思禅说:“大人,柳汉臣两次赴洛阳城,为的就是救郑小虎一命。如果把他杀了,柳汉臣会怎么看?”
胡韬略说:“你去起草一份撤销处决郑小虎的公文,拿来我看。”
说着,胡韬略径自返身走进了公署大门。周思褝也紧随其后,忙着写公文去了。
胡韬略回到办公室,看见李鹤龄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牛虎铜案,简直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于是乎,满脸堆笑地走了过去。
“李老板,”胡韬略问,“牛虎铜案这么让你着迷,它的价值到底在哪里?”
李鹤龄啧啧赞叹地说道:“你看啊,牛虎铜案特殊的组合造型,使整个铜案重心平稳,大小和谐,动静均衡统一。新颖的构思,既有中原地区四足案的特征,又具有浓郁的地方特点和民族风格。可以说,它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具有非常的艺术观赏价值,是中国青铜艺术品的杰作,更是我国古代文化的稀世珍品。”说着,禁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是个商人,任何宝器在我的眼里,都只是个商品。我只关心它能卖多少钱,从来不管它的艺术性有多高。”
胡韬略问:“那你说说它究竟值多少钱?”
李鹤龄说:“如果胡兄肯出手,我愿出五千大洋。”
胡韬略说:“鹤龄老弟,真是无商不奸啊!刚才还说它价值连城,这会儿才只出五千大洋,这也太便宜点了吧!”
李鹤龄说:“那你开个价吧!”
胡韬略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就是给我五万大洋,我也不敢卖给你呀!”
李鹤龄问:“为什么?”
胡韬略嘿嘿地笑了起来,说:“督军大人要的东西,谁敢染指?云鹤老弟,我还靠着它连升三级呐!”
“原来如此!”李鹤龄说道,“不过,升官还不是为了发财。至于价钱嘛,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如何?”
胡韬略点点头:“好说!好说!只要价钱给的合适,不是不可以商量。”
胡韬略和李鹤龄心领神地笑了起来。这时候,周思禅敲门走了进来。
“大人,”周思禅说道,“大人,撤销处决郑小虎的公文拟好了,请您过目。”
胡韬略往办公桌一努嘴:“放在那儿吧!”
周思禅答应一声“是”,便将那件公文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退出了房间。
李鹤龄说:“请将牛虎铜案收好。兄弟在‘四海春’做东,请大人移步。”
胡韬略欣然应允了。他心里明白,李鹤龄这是冲着牛虎铜案来的。别听他口头说要把牛虎铜案献给督军,其实那是哄抬价码的手段。只要能卖个好价钱,金钱比铜器更对张镇芳的心思。
夜色笼罩着繁华的街道上,行人如织。洛阳酒楼的幌子,在微风中飘动着。酒楼之上,柳汉臣和周思禅正在对酌。柳汉臣本来起了个大早,又在邙山被刀疤脸截杀,丢了马匹,好不容易搭载着一辆驴车进了洛阳城,已是精疲力竭。直到下午睡了一大觉,这才多少有了些精神。但是四肢仍感乏力,只得放弃当天回孟津的打算。周思禅得知柳汉臣没有离开洛阳城,便来邀他一同来到洛阳酒楼小酌。柳汉臣平素与周思禅便有交往,所以也就欣然赴约。
周思禅为柳汉臣斟满了一盅酒,问道:“柳大人,你可知道当下的时局?”
柳汉臣说:“柳某身在孟津,不及洛阳消息灵通,周秘书可否指点一二?”
周思禅饮下一盅酒,压低了声音说:“国民党大选获胜不久,国民党领导人宋教仁便在上海遇刺。革命党人怀疑是袁世凯所为,于是发动了‘二次革命’。但北洋政府早有准备,很快就镇压了革命军。河南督军张镇芳积极配合北洋政府,为镇压‘二次革命’,大肆捕杀革命党人,连无辜市民也跟着遭殃。革命党人任芝铭作诗控诉,‘帝乡人命贱如麻,冤血三年浸碧沙。我欲招魂魂不至,腥风吹赤半天霞’。”
柳汉臣感慨地说道:“听说老同盟会会员朱丹陛,策划炸毁了开封火药库,被张镇芳抓捕了?”
周思禅点点头说:“确有其事。向张镇芳告密的,就是胡韬略。”
柳汉臣大吃一惊:“胡韬略怎么干出这等事情?”
周思禅说:“胡韬略一心要往上爬,恨不得管张镇芳叫亲爹。他逼着你交出牛虎铜案,就是为了去讨好张镇芳。”
柳汉臣恨得直拍桌子:“我这是在姑息养奸啊!”
周思禅为柳汉臣斟着酒问道:“柳大人,那件牛虎铜案,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国宝?”
柳汉臣慢慢地喝下一盅酒,说:“跟你这么说吧,牛虎铜案出自古滇王国,但是自司马迁将古滇王国载入史册,这个神秘的国度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传说,没有痕迹,没有人知道古滇王国的臣民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再提起古滇王国曾经有过的辉煌。牛虎铜案的出世,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奇迹吗?单凭这一点,它也是当之无愧的国宝。”
周思禅说:“都说国之重器,若出于乱世,就是魔物,它会带来腥风血雨。”
柳汉臣点点头,深沉地说道:“你说得没有错儿,国之重器出于乱世,它会引发残忍的争斗和杀戮;尤其是落在胡韬略这样的人手里,灾难更是不可避免。”
周思禅问:“牛虎铜案是国宝级的神器,也会变成魔物吗?”
柳汉臣凝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猛可里,一声霹雳炸开了,柳汉臣和周思禅都感到了桌椅的震动。霎时间,狂风大作,骤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人们呼喊着四下逃散。曾经还是繁华的街头,顿时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周思禅望着窗外迷濛的雨景,说:“柳大人,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孟津你是回不去啦!”
柳汉臣说:“今日折腾了大半天,路上遭土匪截杀,差点儿丢了性命。下午一觉醒来,浑身酸痛,好像骨架全都散了。我已经在对面旅馆包了房间,打算明天一早再动身。”
周思禅端起酒盅一饮而尽:“柳大人,有一件事你想必还不知道,处决郑小虎的公文,胡韬略已经直接下发给了孟津县警察所。”
柳汉臣大吃一惊,嘴唇止不住地哆嗦着:“这……这是真的?”
周思禅说:“柳大人,你已经尽心了。世道黑暗不公,你岂有回天之力。临来酒馆之前,我去了一趟胡韬略的办公室,发现我拟好的撤销处决郑小虎的公文,仍然摆放在桌子上。我一时胆大妄为,在公文上偷盖了河洛道尹公署的大印,然后派了一名得力的官差,去孟津送公文。只怕这会儿在路上遇到大雨,耽误了行程。”
柳汉臣恭敬地举起酒盅说:“周秘书,你的壮举,令柳某人感佩之极,容在下敬你一杯!”
周思禅也举起酒盅说:“是柳大人为民请命的行为感召了我,我才铤而走险。”
说着,两人同时喝干了杯中酒。
柳汉臣沉痛地说:“胡韬略如此草菅人命,欲害我失信于民。周秘书,我担心夜长梦多,还是连夜赶回孟津去吧!”
周思禅说:“就是走,也要等雨住了再走哇!”
柳汉臣摆了摆手,说:“顾不得了,救人要紧。”
周思禅颇为感动地说:“如今像柳大人这样的官员,堪如凤毛麟角。好,我给你备马车!”
就这样,周思禅帮着雇了一辆马车,一直把柳汉臣送到城关大衔,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分手。马车在风雨中越行越远,直到临近城门,柳汉臣还看得见周思禅打着雨伞,久久地伫立在街头。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洛阳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多少年来,无人破译。
当时,暴风骤雨无情地袭击着道尹官邸,院中的树木在疯狂地摇曳着。然而书房里,却依然充满了热烈的气氛。胡韬略和李鹤龄从“四海春”饭馆归来,方兴未艾,又聚在胡韬略的书房里,继续商讨着如何交易牛虎铜案。忽然间,一道红色的电弧从天空中蹿了下来,划破了漆黑的雨幕,在书房的窗前砰地一声炸开了。胡韬略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股血水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他来不及喊叫一声,便猝然倒了下去。把个李鹤龄吓得,猛地跳将起来,慌乱地朝屋外跑去;接着,又见火光一闪,房间里燃起了汹汹大火。官邸的警卫和佣人们赶来救火时,发现在火光和烟雾之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神秘人影儿。当火光和烟雾渐渐消失之后,那个神秘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躺在地上的胡韬略,早已经烧焦了;而那尊价值连城的国宝牛虎铜案,也随同那场大火没有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