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山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5-21 17:49:43 字数:5136
吴月亮故事讲完了,听的人还沉浸在他的叙述之中,他只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清代的,一个是现代的,都是官场故事,故事虽不复杂,道理却是不言而喻的,吴月亮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为官就要遵循官场游戏规则,而且是官场潜规则,你要是不遵守,一定会摔个仰八叉。
吴月亮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弘子站起来说,吴月亮给大家讲了两个很好听的故事,在官场的同学可以引以为戒,不在官场的同学可以记在心里做个教训说给后代听,但是,我们没听到吴月亮说一句自己的话,仔细一想,此地无声胜有声,只说明一点,吴月亮是参透了官经的,就像悟禅一样,他已经大彻大悟了,是不是应该叫他官迷?又好像叫官迷不准确,那应该叫什么呢,对,应该叫官神!
弘子这么一说,大家就笑了起来,还没听说过这么个名字:官神!弘子说,现在,该方山出场了,大家都知道方山吧,说得好听点,他是个儒商,说的不好听点,他是个奸商,我们看他说点什么。
弘子一说完,方山就滚到了台中央,说他滚,也是因为他个头不高的缘故,方山,大约是165厘米的个子。
方山拿着话筒,先是嘿嘿一笑,他说,我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最喜欢听任老师的课,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任老师讲的是现代文学,他每逢讲课,第一句话必定是“爱情”二字,我那时候就默想,为什么老是这样的开场白呢,若是讲解《红楼梦》,还和爱情扯得上边,如果是讲解《官场现形记》,那里面有爱情么?
按照惯例,喜欢说什么的一定缺少什么,根据这一点,我断定任老师那时候缺少爱情,后来一打听,果然,任老师单身了二十年,他在年轻时被黥了面,老婆弃他而去,爱情离他远远的,他渴望爱情。
任老师说,爱情是人生的宝贵经历,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想必我们都期待能够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哪怕最后因为某些原因而分开,也希望可以留下美好的回忆。
任老师说,一段爱情就是两个人的成长史。这种成长是润物细无声的、不易察觉的,如果你拥有一段好的爱情、能够和对方一起成长,你一定会受益匪浅。
任老师说,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什么?是没有黎明的长夜。
差不多隔了三十年,任老师的话我还记得,我不知道在座的同学有几人还记得任老师的话,我之所以还记得任老师的话,是因为我和任老师一样,也是渴望爱情,而且是在一生中渴望爱情。
我结过四次婚,第一任老婆叫索米,她是我高中的同学。我从南湖师范学院一毕业就没去领取分配通知,而是做生意去了。我是和我们的新县城一起成长的,八十年代初,县城的骗子遍布全国,他们从外地把货物骗来不付钱,廉价销售之后就躲了起来,空手套白狼,我就赶上了这股潮流。
我和索米没有正式的婚礼,南湖师范学院毕业后,她就跟我了,带上凑来的500元钱,我们来到广东进鞋子。那时候,我们本地只有两种鞋,一种是黄胶鞋,一种是力士鞋。来到广州,我们进了40双皮鞋,平均10元钱一双,有男式,也有女式。回来的时候,我们舍不得坐客车,便偷着爬上了往北开的货车,坐在一节煤车里。买了十几个馒头,灌了两大瓶自来水。
货车风驰电掣一路往北,风扬起煤尘打在我们的脸上,没过两个小时,我们二人的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一副牙齿是白的,其余全变黑色了。我问索米苦不苦,索米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苦。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啊?索米说,你这个呆子,我要是不喜欢你还跟你来造这孽。我们在县城车站下了车,然后晚上偷偷摸摸在街上摆地摊,一双皮鞋卖50元钱,没几天工夫,就把这些鞋子卖完了,刨去本钱,我们赚了1500元。
那时候的1500元钱,相当于5个勤劳的农民一年的总收入啊,而我们二人也就花半个月时间而已,这趟生意让我们尝到了甜头,晚上,我们在床上抱着打滚,分享着利润带来的喜悦,互相说着“我爱你”的废话。
第二天,我们带上2000元钱又出发了,坐着客车驶向南方的广州,扒着向北的猪车回到县城,这一次,我们带回来190双皮鞋,卖出来一万元钱。
我和索米真是喜疯了,要做个万元户是多么容易的事啊,我们只花了一个月时间。抱着这些花花绿绿的票子,我们在屋子里跳啊唱啊喊啊,我老爷捶我的房门说,山子你是不是疯了,捡卵了这么高兴?我老爷的话很粗气,我便粗声的回答说,就是捡卵了!
拿着这一万元钱,我和索米又往广州跑,车上要坐十几个钟头,我们舍不得买卧铺票,坐在硬座上,索米就像没长骨头一样,一路上就依偎在我的怀里,她说山子,你娶我不亏吧,我能吃苦,能和你共患难。我没有回答索米的话,闭着眼睛只管“嗯”。
一万元钱能买多少双皮鞋?差不多五百双啊!皮鞋涨价了,而且涨得凶猛,整整翻了一倍。可是这次我们带回来了二千双皮鞋,还有一多半是没付钱的,我们和鞋厂约定,下一次来提货时,把钱付清。销售的时候,为了快点脱手,我们反而把鞋子降价了,每双卖四十元钱,最后卖得八万元钱。
当时拿着这八万元钱,我和索米的心里就激烈的斗争,不想再做这鞋子生意了,把这三万元的货款吞掉算了,人家都是这么做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我们还是拿着三万元钱去了广州鞋厂,把上一次货款结清,叫他们再赊三千双皮鞋给我们,他们研究了一番,觉得我们还是有信誉的,就给我们货了。
三千双皮鞋我们自然是带不来的,只能在火车站托运,卸货的地点不再在县城里,我们把据点安到了市里,在市里找了个房子放鞋子,也做我们的临时住所。
谁知市里的城管比县城里的城管凶的多,他们不管白天黑夜,赶得我们这些无证商贩满天飞,这皮鞋便很不好销,拖了三个月,还没销一千双。广东那边见我们三个月了还不归还他们货款,就联系了我们县里公安局,说我们是骗子,骗了他们厂里三千双鞋子。公安局满世界找我们,县城里找不着就到市里来找,他们终于打听到我们的住所,把我们堵在屋子里,我和索米翻窗户从后面跑了出去,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沿着河岸跑,黑灯瞎火,索米滚落在河里浸死了。索米落水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在前,她在后,等我在前面跑了一段路,回头不见了索米时,索米已经被河水冲跑了,我不敢大声叫喊,只得躲在一边的草丛里藏着,公安就在后头不远。
第二天,我往河的下游走了十几里地,才找得到索米的尸体,这时候,她已经肿胀得不像个人样了,我的索米就这样走了,我们的爱情才开始就结束了。
我的爱情就这样中途折翅,我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日里夜里总是想着索米的点滴好处,手里三个馒头,她总是让我吃两个,瓶里只有一口水她总是让给我喝,夜里在外摆摊,她总是拿着扇子默默地为我驱赶蚊虫,赚了钱不留一个子儿在手里,要全部交给我去做本钱,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就被我毁了,我要是正正当当做生意她会出事吗?
我差不多消沉了两年,这两年时间里也做点小事,赚了两万元钱。
后来,乡镇企业热潮起来,我们那地方说我是个做生意的天才,硬要拉我回去办乡镇企业,我没法子拒绝,就来到了老家,创办了一家化纤加弹厂,加弹厂是做什么的呢?就是制造加弹丝,各种人造纤维。
我是厂长,厂里其他大员均由乡政府配备,他们都是些老油子,在村里任书记村长泻胎了无处可去,就塞进了我的厂子,由于是乡办企业,我就没法子拒绝,只得使用他们。
开办加弹厂的钱是从银行贷款来的,一起贷了三十万元,开头两年的效益还算不错。我也看出来了,自己是个弄钱的好手,我们厂子的利润除开工资外,竟然还掉了银行贷款。两年后,厂子开始乱起来,管理者伸手捞钱,多吃多喝,在外面销售的人更绝,他们不把货物送到要货的单位,而是拿到市场上廉价销售,然后把钱放到自己的荷包里,两个方面的蛀虫合力将加弹厂蛀空了,厂子又开始负债运行。我明知这些人有问题,又不能把他们如何,只好自己走人。
在加弹厂,我结识了第二任妻子,她叫西凤,是个纺织女工,长得好看,是个农村姑娘,她很爱我,我也爱她,结婚后,西凤很快就怀孕了,生产时遇到难产,母子双双命归黄泉。这一次,我简直是疯了,常常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去哭,哭我的命,我想,是不是自己命太硬,刑妻克子,怎么好女子都不能和我白头偕老?
在县城里晃荡了几年,我一事无成,也没有老婆,屌单身一个。后来,县城改造,要建步行街,我就在那里买了两个门脸,准备做服装生意。开头不知道行情,老是在株洲进货,后来听说汉口汉正街服装批发市场是中南地区最大最便宜的,便转到了那地方批货。再后来,听说江浙那边工厂里的出厂价比汉正街的更便宜,我便把进货渠道转到了江浙那边的工厂。
做服装生意的利润是很大的,越是高档衣服利润越大,稍好一点的西服,进价一百多元,我们挂出来要买五六百元。进价五六百元的高档次毛料西装,挂出来卖两三千元,那些有钱的消费者还不觉得亏。
利润这么大,我到手的钱却名不副实。
两个门脸就是个大店,一般要配三个员工,这些员工就心怀鬼胎黑我的钱。我因为事情太多,有时候记不住货物的数量,有时候记不住服装的档次,他们就钻空子,10捆服装只报8捆,高档次报低档次,起码有一半利润流进了他们的荷包,我没办法管住他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后来,我就把店长发展成为我的女友,再发展成为我的妻子,让她去管理店面,管理利润。
我的第三任妻子名叫舒玉,我们一般喊她淑女。她自从上任我妻子后,一点也不淑女了,所有的矜持全部卸掉,一门心事搞钱。她不是为我的家庭搞钱,她是为她自己搞钱。她卡死了各个漏水的洞子,店子里的员工只有工资,没了外水,便消极怠工,她把所有的利润捅进自己的荷包里,只把大约三分之一的钱分给我。
我说,淑女呀,我们是一家人,钱应该是放在一坨管理呀,怎么你管三分之二,我管三分之一呢?
淑女说,亲爱的,现在是什么社会了,男人女人都是独立的,独立的含义首先是经济独立,如果没有经济支撑,独立就是句空话,最后成为一个骗局。
我说既然这样,那也应该是平分家庭经济呀,不应该你管三分之二,我管三分之一呀。
她说,亲爱的,这是根据劳动量的付出得出的结果,你付出的少,管理的钱就少,反之亦然。
淑女把钱分得这样清清楚楚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由她。后来,她看中了一个浙江老板,留下一纸协议离婚书,就同那个人跑了,我还能如何办,只得和她离婚。淑女卷走了我家三分之二的积蓄,算她还有点良心,没卷走全部家产。
我和淑女有五年婚龄,她没留下一男半女,为什么呢?她不愿意生孩子,说生孩子麻烦,养孩子更麻烦,所以,她天天晚上叫我带套劳动,我了无兴趣,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和她磨洋工。
淑女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记不住了,即使在路上遇见了她,我也是认不出来的,她和索米和西凤的区别太大了,索米和西凤是要和我过日子的人,更是爱我的人,她们的心是实在的,没半点虚假,只可惜好人命不长,只可惜我命里载不住她们。
我想在这里哭一场,你们不会嫌弃我哭吧?
方山真的哭了起来,弘子忙去劝他说,山子你不能哭啊,不是这里不能哭,是这个场合不许哭,我们聚会就是为了高兴才聚拢来的,你一哭成什么了,又不是办丧事。
方山止住了哭,他继续说,不哭就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还是继续说我的故事吧。
本世纪初,县城开始提速进入新时代,标志就是建小区建高层住宅,街道拓展。我也转行了,这时候,我大约有了近千万元资本,便跃入了县城房地产界。
在里面摸爬打滚了七八年,建了两个小区,人们现在看见了我也不喊我方山或山子了,而是叫我方总,我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个老总,反正我算一个,我也不知道一个老总市值多少钱,反正我的身价大约在两个亿。你们可能会说,我就是个奸商,是我在喝市民的血。其实,你们错了,城市化的进程是残酷的,市民被人喝血是个不可避免的现象,我不喝还是有别人去喝,这不是人性善恶的问题。第二,我们地产商不是赚钱的第一名。你们知道钱是谁赚去的吗,你只要去土地拍卖会看一次就可以觉悟了。
自从当上县城地产商以后,我的婚姻又提上议事日程,为我操心的人一群群,亲戚里面七大姑八大姨,朋友里面初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还有一块尿尿的,都来劝我弄个妹子算了。其实不要我去努力啊,那些细妹子大约可做我女儿的人,一个个飞蛾扑火一样朝我扑来,我知道,她们里面没一个是索米是西凤,她们全都是淑女一类的女孩子。
我已经是半老中人了,头发生白了,脸上起褶子了,那些个女孩子个个细皮嫩肉的,眼睛水灵灵,鼻子高挺挺,头发光溜溜,腰身细细里,她能是爱我的人么,都是爱我的钱啊。
我又不能不结婚啊,你们在座的都有了子女吧,子女都在读大学吧,我的子女呢,他们在哪里,我是连他们的妈妈都没见到,我赚这么多钱做什么?
所以,我又结婚了,第四任妻子叫向金,我叫她时往往喊“想金”,她都是笑咪咪答应的。
任老师当年憧憬爱情生活,我现在也是这样的心态,任老师当年一再说过,没有爱情的人生是什么?是没有黎明的长夜。
我现在就想问问大家,这人世间到底有没有爱情这东西,如果有,你们谁看见过,谁拥有过,他到底在哪里?如果没有,我们真的就不活了吗,真的就如同在漫长的黑夜中行走么?爱情只是生活的话题之一,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我不知道这样理解对不对,有谁愿意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