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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栖木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5-19 14:20:41      字数:5159

  广东月一下去,弘子就站起来说,广东月是个诚实的人,30年过去了,他今天在这里向大家剖开心扉,承认过去做过不堪的事,很勇敢,很诚实,值得大家学习,谁没有过去,谁没有过不堪的事,区别在于说与不说,而不是在于有无。现在,轮到了栖木,大家欢迎——
  栖木腿长,只两步就跨到了台子上。这个栖木真是与众不同,他的个子起码在185厘米以上,是我们班上最高的个子,一张脸很秀气,这么高的个子,他的头发还梳了个背头,显得更高了。
  栖木说,大家好,如果大家还记得我,那一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的个高,读书的时候,我是班上个子最高的一个,现在可能还是最高的一个,今天我们已经聚会过,走动过,比较过,我还是有这份自信的。尽管我的个高,可是我的脸相秀气,别人一看我的脸相,总认为我是长不大的人,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给黎小爱写求爱信时,她就把我的信拿到班上去读,说有个小屁孩昨夜里做梦了,学着童话里王子向公主求爱的故事给我写爱情信了。后来,我转而给邓山花写信,邓山花看都不看,一扬手说,起开起开,小屁孩莫碍路。
  栖木这么一说,大家就笑死了,弘子说,栖木你不地道啊,向黎小爱求爱不成,转而向邓山花求爱,邓山花能饶过你吗?
  栖木说,弘子你不要仗着主持人身份就认为可以打断我的话啊,我自从向黎小爱求爱不成后,就决心向班里每个女生求爱一次的,是邓山花的一扬手阻断了我这个想法,为什么呢?因为大家一个意思,说我是个小屁孩,这不是鄙视我吗,她们以为我不懂得爱呀,以为我那时候还没立事呀?其实,我早就立事了,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那时候只要我往床上一趟,就有人立马站岗,军人一般站得笔直。
  栖木这么一说,又把男同学笑得直跺脚,因为他们都是从青春年少时期过来的,知道那一番经历。
  只有栖木不笑,他继续说,你们知道我给黎小爱写的什么吗?那时,大家正在学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我就把他的诗改成《再来南湖》,我把自己的对黎小爱的爱都凝结在这首诗里,虽然你们当时都听过黎小爱的朗读,但是大家一定不记得了,我却记住了一世年,再给大家朗诵一遍:
  
  轻轻的我来了,
  正如我深深的爱;
  我轻轻的招手,
  你化作漫天的云彩。
  南湖岸边的金柳,
  是我心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脑海里荡漾。
  软泥上的游草,
  柔柔的在水底飘摇;
  在南湖的涟漪中,
  我甘心做一只甲鱼!
  那柳荫下的一泓,
  不是甘泉,而是天上彩虹;
  我爬行在游草间,
  做着寿比南山的梦。
  寻梦?我撑一支竹篙,
  向游草更青处漫游;
  满载一船星光月辉,
  在星月的斑斓里豪歌。
  但我不能狂放,
  倾诉是别离的笙箫;
  秋蝉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南湖!
  悄悄的我来了,
  正如我悄悄的走;
  我挥一挥泪水,
  不带走一片云彩。
  
  栖木朗读完了,然后说,大家来点掌声啊!掌声之后,他继续说,谁都有少年维特之烦恼,那是我们金色的年华,岁月的犁铧已经在我们身上犁出了一道痕。
  说实话,我很怀念在南湖读书的岁月,万老师带我们读《论语》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你们看,多么的诗情画意啊,曾皙没说自己有多么高远的志向,做国家主宰也好,会盟诸侯也好,与我有关么?他是那么从容不迫,那么逍遥自在,那么狂放不羁,后来的竹林七贤是不是可以从这里找到影子?
  师范学院毕业后来到学校教书,一年春天,我又想到了孔老夫子的这幅图画,便在上巳节后一个星期天约了几个老师几个学生来到小汴河春游。我们这些人穿着春季服装,在河边放风筝,野炊,打着赤脚到河里去捉鱼,吃过野炊后,我们就像维族人一样,围成一圈手拉着手跳舞,看着大雁北归,看着野花绽开,看着河水流淌,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还真的是诗情画意,逍遥自在啊!
  万老师那会儿给我们讲《论语》,说怎么样才能做个好老师,其实就是两句话,一句是“学而不厌”,另一句是“诲人不倦”。当时我们不理解啊,至少,我是不理解的,平平常常的八个字,能有什么深奥的东西吗?直到自己当了名教师,才有所体会。
  南湖师范学院毕业后,我开始走得比较顺利,去一个中学当了名语文教师,第二年就去毕业班教学,还是毕业班年级组的组长,第三年就是那个中学的校长了。心里想,我都是校长了,要做个好教师还不是容易的事吗?
  学而不厌,首先是要学,我们不是说要活到老学到老么?我到中学后就找了个山区姑娘结婚了,她没有工作,没有工资。我们那地方少有吃皇粮的女子,即使有一二个,也是盯的人多,且还不漂亮,我找对象就转向了,去找个漂亮的山区妹子算了。但是,问题很多呀,第一年是两人吃饭,第二年就添了个小孩,变成三人吃饭了。我一个人的工资,一个月四五十块钱如何养得了一家三口啊,便种了两份土地。原想考进大学解除了农村劳累,谁知一毕业,这农村劳累更加加重了。
  我要教毕业班语文课,要抓全校工作,还要耕种两份土地,常常累得像旱天的苗一样。好在我家里隔学校很近,农忙的时候,我就在黑夜里起来犁田,然后卷起裤脚朝学校里跑,到了教室,我哪里是在上课啊,好像还手握着牛鞭在赶牛,口里说着“呵斥、呵斥”,逗笑了一教室学生。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做了学校的事情,就做不了家里的事情;做了田地里的农活就做不了学校的事情。何况还有很多家务事要做,到了床上还会有劳累人的事要做,你们不知道啊,我那个老婆,平日里看起来秀秀气气,一到了床上就像饿狼一样,好像前世年没吃过东西似的,劳累我一次还不行,还要强迫我劳累两次。得罪老师了,污染了你们的耳朵啊,我只问问13班的同学们,你们刚结婚的那些年,每个晚上会劳累多少次?
  弘子打断了栖木的话,他说,栖木你说话注意点啊,老师还坐在这里,还有那么多女同学,你不要只图自己口里有味啊。
  栖木嘿嘿笑着说,那是,那是,据我所知,我们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老师也年轻过。再据我所知,我们有几个老师的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我们读书时,他们那时也没结婚。
  弘子说,栖木你不进油盐啊。
  栖木继续说,刚才跑题了,对不起大家。有天晚上,学生下自习了,毕业班一个姓刘的语文老师到我屋里来喝酒,他一边喝酒一边说,栖木校长呀,你总是在会上说我们做教师的要不断学习,你认为这句话正确吗?我回答说当然正确。他说正确个鬼。你要知道,孔夫子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不劳动的,不种田不种地,不去搞贩卖,他没有劳累,有大把的精力去读书。我们行么?我们要教书,要带班,你还要抓全校,我们都要回家去种田地,老婆孩子还要找我们结皮,你累不累?我呢,反正是每个晚上抓床铺不到,一上床就像猪一样睡死去了。他这么一说,我觉得有点道理。刘老师又说,现在,上面的领导也是要求我们做老师的继续学习,学历没达标的要达标,学历达了标的,就叫你搞其他的学习,什么教育学啦,心理学啦,什么学政治啦,一句话,不搞死你他就不放心。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要求老师吗?因为他们不去上课,更因为他们家里没有田地要种,他们自己这样清闲还不需要学习,因为他们不去上课呀,所以就来磨我们。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怪那个孔夫子,你当什么教育家哟,说的又不实际。
  刘老师那晚上的话把我说懵了,他的话与孔夫子的恰巧相反,是谁错了呢?
  我还没把孔夫子如何当好一个教师的话彻底弄明白,就遭遇了滑铁卢。
  我们学校有个副校长,还在我当校长时,他就和我竞争校长位子,开头我不知道他的校长瘾是那么大,要是知道,我就不去争了,当时心里就想,既然站出来了,那就要认真争一争,结果,我上去了,他还是副校长。
  这个人姓兰,人称兰副校长,但是也有人称他为烂副校长。兰副校长没当成校长,便一门心事卯足了劲钻山打洞寻找我的问题。大家知道,要去搞一个男人的问题,无非就是看他在钱和色上的轨迹。兰副校长就像只猎犬样潜伏在草丛里,我就是他盯着的一件猎物,只要有机会,他就窜出草丛来咬死我。
  一个初中校长,除开钱和色两点外,还有一个危险地带容易被人攻破,那就是收费。我不知道在座的有几人做过初中校长,那真不是人做的事。为什么呢,就是没钱。国家不给钱,地方不给钱,天上不飘钱,而他要用钱的地方就像洗澡用的喷头一样,无数的眼洞在等着。且不说教学楼科教楼这些大件,单说小的,屋面漏雨了你要维修,课桌椅坏了你要维修,道路冲坏了你要修补,篮球架坏了你要添置,食堂厨具坏了你要添置,学生一天到晚就呆在学校里,你要安排人早中晚去班上管班,你要支付加班费给他们,学生晚自习上课辅导,你要支付加班费,毕业班要补课你要支付工资,这就是要用钱的地方,无数的眼洞啊,钱从哪里来,没人回答你,没人帮你解决问题,每个学期的收费都有文件卡着,一开学教育局就有人来检查你的收费,看有没有违规,到了期中,还有物价局、纪委这些人来薅你,他们来了,你要用好酒好烟好菜招待他们,甚至还要塞个小红包,不然他就拿双30码的鞋子给你穿,他们也不想想,他们吃的拿的都是要用钱买来的,钱从哪里来?他们不管。
  那怎么办?我当时参加过一届中学校长培训,有个邻县的中学校长做经验介绍,他说,他的基本经验就是增加收费数字,当时把我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什么经验啊,三岁小孩子都会这么做的,而他的基本经验又是国家政策绝对不许可的,他竟然堂而皇之当作经验来介绍,这就是我们之所以笑他的原因。
  仔细一想,他的话还真是经验之谈,你没钱的来源,你又要用钱,别无他法,只能增加收费数字。不过,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把书课本费从50元加到100元,一般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比如开学报到的时候,每个学生就收10元钱的报到费,开学了,班里就收班费什么的,化整为零去收,学生家长不感到压力,社会反响又不是很大。
  你们可能会问,上面来检查,为什么要给他们塞小红包,这些人贼啊,他们来了,既要看帐,又要找学生调查,一个年级找几个学生一问就问出来了,你们开学交了多少钱呀,中途又交了多少钱呀,一清二楚,他们找学生也是随机的,下课了,到操坪里去找就是了。他们把我们违规收的经费一算就得出结论,说我们学校一期多收了多少钱,然后吓唬我们说,他们要把这些钱提走,上缴国库。按照道理,既然是违规收费,那也应该是退给学生呀,他们提走算怎么回事,那不是强盗遇到贼偷鸡吗?那不是黄雀在后吗?我们当然不愿意让他们把钱提走,叼在嘴里的肥肉哪能让乌鸦接着,于是,就包小红包了,于是就接受罚款了,这些罚款就成为了他们的收入,进了他们的小金库,我们算是保住了大头。
  再说那个兰副校长,那年春天,他就像发情的母猫号月,叫唤了一个春天,拿收费的事情到处去告状,有话说,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千真万确是这样,他对学校收费太熟悉了,便将我们学校违规收费详细情况一一列举,一状告到教育局和纪委,他每个星期都要去这些单位问问,如何处理我个人,上面的回答是教育和退钱,即对我进行教育纪律教育,把多收的钱退给学生家长。
  我还能如何,只能虚心接受教育,在退钱问题上却耍了个花招,只退到班里,由班主任掌握,叫他们拖着不办,等风声过去了再交到学校财务,我正在为我的小聪明高兴时,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
  兰副校长见上面对我的处分雷声小雨点更小,便将省里的电视台搞来曝光,还请来了省报记者,就这样,我在全省臭名远扬,教育局没法子,只得将我撤职,兰副校长如愿以偿做了校长。
  可气的是他做校长后,就把留在班上超标收费准备退回去的钱又收到了学校财务账上,我去和他理论,他就说,栖木校长呀,你是做过几年校长的,你知道做校长的难处,没钱寸步难行,这些违规收费都是你收上来的,我只是要把它用到该用的地方去罢了,你有什么不服气的呢?我说你不是告状了吗,不是说我违规收费了吗?他说,告状是我的事情,听不听是他们的事情,你也可以去告呀,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去告状的,因为你知道当一个初中校长有多难,再说,你去坐中班了你能不要工资吗?你星期天上课了不要工资吗,你如果都做雷锋拿什么养你家婆娘伢子?
  这个无耻的小人把我给他讲的道理又一套一套拿来给我讲,我真想霍他一耳光,把他的牙齿打落几口,打得他鼻孔出血,转念一想,我是万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怎么可以动粗呢?
  我又回到了原位,继续去做我的毕业班语文老师,离开了那个糟心的初中校长位置,那个兰副校长也只做了两年校长,他手下的副校长如法炮制将他赶下了台,后来,我们学校的校长位子成为一个恶性循环,都只可以坐两年,他们一个个被自己的副手赶下去,到现在为止,学校的老师轮了个遍,大家都去过了一把校长瘾,成为我们那地方最大的笑话。
  后来,我把我儿子送到美国去读了个博士,叫他回来到大学去当教授,大学教授是可以发财的,他可以乱收费,高收费,反正我们现在的大学不是为了把学术和知识传给学生,而是为了把学校搞得体面,把教授搞得流油。我为培养儿子花了血本,为的就是不让他重蹈我的覆辙,再回到初中学校来做个穷老师。可是,我失望的却是儿子不回来了,他说他在那边生活得很好,没有压力,开车也不紧张,过的日子很像孔老夫子倡导的那种闲适生活。
  栖木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几步跳到了原位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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