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万山红

　　弘子的开场白算是结束了，我坐在那里，嘴巴里嚼着麻钻坨，不时地抿着红酒，这是我花了500元钱换来的，为什么不享受呢。
　　我不知道发言可以是这样子，在教育局开会时，从没把会议开成这个样子的，那是有一套程式的，局长作报告，领导做指示，听会的人不能插话，也不能私下里讲小话。
　　弘子说，现在该谁讲话呢，大家围坐一圈，谁大谁小我不知道，谁高谁矮我不知道，谁俊谁丑我不知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个名册，还是当年读书时万老师编写的花名册，就按照花名册来，自上而下叫名字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在万老师的花名册里排在哪个位置，完全是随机的。
　　弘子说，这样啊，大家发言时注意点，你如果当了官就别打官腔，你如果发了财就别显富，谁要是在这里显摆，那就叫谁在这里买单。
　　弘子这一说，大家全都鼓起掌来，这个提议太平民化了。
　　弘子又说，我叫一个名字，这个人就得到台子上来，让大家看个够，让大家记得你，莫要将来在路上遇见了还不认识。下一个是万山红——
　　万山红站了出来，跳到了中央台子上，弘子坐了下来，笑咪咪地看着站立的万山红，把话筒递给了他。
　　万山红穿得很客气，一身笔挺的西服，白衬衫，蓝底子黄碎花领带，铮亮的皮鞋，人也长得帅气。
　　他说，我叫万山红，我的老家叫万山镇。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万山红吗，因为我们那里有许多山，一座又一座，数也数不完，翻过一座又一座。山上长着许多红叶树，我娘生我时就是在山上挖茯苓坨时发作的，生在一棵红叶树下，我从我娘的子宫里跳了出来，对着蓝天使劲地哇哇叫唤，我宣布自己来到这个世上。
　　我爷问我娘给我取个什么名字，我娘说就叫万山红吧，我爷说，这有个“红”字啊，我娘说，那怎么啦，有的男人名字里还有个“英”字呢，我爷哑口无言了，就这样，我的“万山红”名字叫开了。
　　我读小学的时候，要到河对面的学校去，枯水季节还好，河里布着一些石块，我们踩着石块过河，到了发大水的时候，就只能坐溜索过河，你们谁坐过溜索，那可不是好玩啊，稍不留神就会掉到河里砸死的。我在那个学校读了6年书，我爷就教导了我6年，他总是说，红伢子呀，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走出这个万山镇，到外面去做官，你只有做官了才可以不祸害子孙，你的孩子才不会坐溜索去读书，你才会在夜里睡个好觉，不做噩梦。
　　我那时候总以为我爷的话就是屁叫，与我老师的教导太不斗坨了，我小学老师中学老师总是教导我说，要胸怀世界，要放眼全球，要为革命而学习，要为祖国而学习，没谁说过要我为当官而学习。
　　还在初中读书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子。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吗，她总是喜欢打屁，她打屁就像唱歌一样，时高时低，弯弯曲曲，有时候还很激昂悦耳，以至于后来我在南湖师范读书时一上孙老师的音乐课就要发笑。
　　万山红说到这里时，孙老师笑了起来，她不去管这个曾经的学生是不是在污辱她，当着面说，无非就是笑话啊，较什么真呢。
　　万山红继续说，我喜欢的这个女孩子叫小妮，当然，我最后也没娶她，因为我害怕她在吃饭的时候打屁，那会臭一屋子，还害怕她在被窝里打屁，怕她臭一张床，想要劳累自己也没了兴致。
　　后来，我终于考进了南湖师范学院，你们知道吗，我的分数刚好踏线，我是踩着录取分数线进来的，你们在座的，百分之九十五的同学成绩都比我好，只不过，我那时候不这么认为，读这所学校只要这么多分，你考那么多分数做什么啊，有用吗，还不是和我一样。
　　刚才弘子说他在读南湖师范时最喜欢万老师要我们背书，他之所以喜欢，是因为他要偷吃万老师家里的食品，我也很喜欢背书，万老师叫我们背屈原的《离骚》，每当我读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句子时，我总是心潮澎湃。屈原为什么要上下求索呀，他求索什么呀，无非是寻找救国救民真理，无非是要当官。我不知道你们读这样的句子是一个什么样的感受，总之，我那时的感受就是要当官，你不去当官，如何救国救民呀！官位是个平台，你有个平台才可能做事，实现抱负。我读这个句子的时候就是这样感受的，当时我不敢说给大家听，就害怕你们觉醒了也去抢着要当官，如果大家都去当官了，那谁还去教书，这个师范岂不是白办了么？
　　我真的要感谢万老师啊，他当时叫我们背了很多古书，长的如《离骚《李将军列传》《项羽列传》《孔雀东南飞》，虽说很苦很累，但是，我知道了古时候有个屈原呀，有个李广呀，有个项羽呀，他们都是官，而且是赫赫有名的大官，几千年过去了，我们今天的人还记得他们的名字，而籍籍无名的老百姓谁记得他们是不是？
　　我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是很有收获的，刚才弘子说他那时候喜欢娅女，其实，我那时候也有喜欢的对象，你们知道是谁吗，那就是林小诗。我们班上49人，只有11个女生。38个男生，11个女生，这如何分配呀，分不匀还不打破脑壳呀，所以，我只在心里暗暗地喜欢，没有暴露过，就连林小诗本人也不知道，今天在这里说出来林小诗你应该不恼我吧，你要是恼我就当我没说。
　　林小诗这时候在位子上笑得脸上如满月。
　　万山红继续说，看样子，林小诗是不恼我的，那我就说说为什么喜欢她。你们男人爱女人，一般是看人的脸蛋，脸蛋长得好看放在首位。我不这么看，林小诗在我们班上论脸蛋不是最美的，但是她的身材是一流的，我看女人就把女人的身材放在第一位。我们分手快30年了吧，今天我一见到林小诗，只见她的身材还是那么好，该怎么样的还是怎么样，那时候，我真想去抱抱她，我估计抱抱她的感觉一定很好，但是，我不敢去抱，就怕她说我耍流氓。大家知道，林小诗应该有50岁了吧，我就是耍流氓也不会选择她啊，之所以想抱抱她，完全是同学的情谊，还有她那姣好的身段在引诱我，你们说是不是？
　　万山红这个说法把大家笑得一塌糊涂，因为大家知道，这是万山红在狡辩，而且是贬低别人的狡辩。
　　林小诗脾气好，只是抿嘴笑，也不说什么。
　　万山红继续说，现在，我想请林小诗跳支舞，你们说可不可以呀，要是你们同意，林小诗又肯，那我们就跳一支。
　　立刻有人去开音乐，万山红走到林小诗前，很绅士地伸出手，林小诗接过他的手，二人翩翩起舞，还是那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曲子，我在一边看着他们跳舞，从他们的舞步到眼神，我只有承认好的份。
　　曲子终了，林小诗退回到原位上，万山红说，我还是继续说吧，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不是个老师，我是个领导，现在到了什么级别呢。那就是正处，我在市里科技局当一个副局长，应该是一个有实权的正处级领导。
　　我是直到当了正处级领导后才深切地体会到我爷那一番话的真理性，我爷的那句话是真理，一句顶九千九百九十九句，我小学老师中学老师的教导全是屁话。
　　我爷当年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想到的是我的子孙后代不坐溜索过河去读书，事实是不光如此，更重要的是我自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我喜欢抽一支烟，喜欢喝一杯酒，喜欢穿点名牌衣服鞋子，这不是什么缺点吧，是个男人就应该这样吧。我没想到的是我有这个喜好就会有人满足我的喜好，我的车后备厢里码着和天下香烟和五粮液、茅台酒，我都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那些人肯定是懒汉二流子，自己不拿，让我代劳，我只好拖着这些东西走，好久好久都没人来认领，我只好帮他们消费，国家辛辛苦苦把这些东西制造出来，难道是为了让你浪费的吗，你不抽我不抽，国家哪里有税收？你不喝我不喝，国家GDP怎上得？你们说对不对，这样一想就一通百通了，就理直气壮了，我这是为国家做贡献啊！现在，我们国家的目标是明确的，那就是要把GDP搞上去，要使国家强大起来，使人民富裕起来，你不去消费，不去拉动内需，如何能达成目标？我们还需要像屈原一样上下求索吗？上下求索的阶段已经过去，我们只要努力去消费就是啦。
　　大家可能不知道，这当领导的丰衣足食与他的官阶是成正比例的，你如果只有正科的官阶，那么你的后备箱里装的就是蓝芙蓉王和山西汾酒了。和天下与蓝芙蓉王有什么区别呢？人吸进口里又把它们吐出来，烟雾消失在空中污染天空，它们的功用完全是一样的，它们的不同全在于它们的包装和牌子，包装和牌子就是身份的象征呀，不可小觑呀。你们不当领导不知道领导的难处，你去开会，位子都不能乱坐，谁坐那儿都订了钉子的，你要是把自己挪到了别人的位置上，把别人挪到自己的位置上，别人就会大发脾气的，他会说，我怎么和你同日而语，我怎么和你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他说这话的时候，明知自己说错了是慌不择词，心里却是痛快的，因为他心里的气出了，说错了要紧么？
　　同学们听了我的话，是不是就认为我是个腐败分子，你们若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如果是个腐败分子，那我们的领导队伍里就没纯洁分子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我是个好人，是个好领导，是个好干部。
　　现在资讯如此发达，大家只要到网上看看就知道了。我们国家挖出那么多腐败分子，有的腐败分子动辄就是几千万几个亿几十个亿，我腐败了那么多钱吗？没有啊，这与我的官阶和位置大大的不相符。有的腐败分子有几十套房子，多的一百几十套房子，全国各个城市都有他的窝，我有吗？没有啊！我无非就是两三套房子，在我们这个城市，只要是个有点资历的公务员，都有两三套房子，这是大众生活水平，不是腐败水平。
　　大家知道，在我们社会，人群分为领导队伍和群众队伍，我若是腐败分子，组织早就把我清除出去了，清除到群众队伍中去了。大家知道，群众队伍是个纯洁的队伍，那里没有产生腐败分子的土壤，腐败分子进入到群众队伍后也会变得纯洁起来。人是流动的，领导从群众中产生，当他们在领导者队伍里腐败之后，再回到群众队伍中去。这样才会保持两支队伍的正常运转。
　　大家也许奇怪，我这个在师范读书时成绩很差的人，怎么去当领导了？这叫做物竞天择啊，最优秀的人才就应该去做教师的，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呀，我的灵魂有瑕疵，我已经给大家说过了，还在小时候，我爷就教导我长大了要去做领导，所以，把我淘汰出教师队伍就合理合法了，我去做领导队伍的一员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领导也是个高危行业，弄不好很容易粉身碎骨的，有一部分领导不得善终，他们点子低，撞到枪口了。
　　做一个领导太不容易了，你们没这个体会，我是深有体会的。
　　刚才，弘子说他是送了一窝猪仔给局长老婆才去了机关当干部的，开始没事做，还做了六个月的卫生员，这算什么啊。
　　我的代价大得多，我搭进去了一个妹妹，我家妹妹长得如花似玉，她只比我小一岁，我们13班任何一个女生都不能和她相比，如果我们班的女生是牛屎，那我家妹妹就是麝香。这个故事不可以深讲哟，要是全说给你们听，我爷从坟眼里爬起来就会说我卖家丑，他会把我沉塘的，虽说牺牲我妹妹当时是我家老爷的主意，可他从没对外公开过，我呢，不同于他，我是在同学会上说的，你们是我的亲人啊，我要是不说对得起你们吗？
　　我和弘子的经历何其相像啊，他扫了六个月的地，我扫了一年的地，整整比他多一倍，他为什么到今天还只是个股级干部而我是个正处级领导呢，差别就在这里，弘子你太忍不住了，扫六个月地你就发飙，就想跳窝，领导能看重你吗，能把你当作后备梯队培养么？你太经不住考验啦！
　　我扫地的时候，领导总是摸着我的头说，好好干，你会有出息的！至于有什么出息，领导就不说了，他如果说出来，就显得太没水平了。做个领导是需要水平的，我是在实践中慢慢领悟到这点的。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领导都要检查的，他检查的时候总是说，嗯，嗯，还不错！领导这话就很有水平，他为什么不说最清洁最干净，为什么不说我做得很好？因为他这么说了，我就会失去第二天继续努力的动力，我都“最”了，第二天还有努力的目标吗？所以后来我自己做了领导后，夸赞手下的人做事，从来只说“嗯，嗯，还不错”，从不把话说满的，这叫留有余地。
　　做领导还一个窍门，那就是看见你的上司做了什么有碍观瞻的事情，你一定要做个张打油，只当自己瞎了眼睛。
　　我扫地的那会儿，每周都有一次看见我们的局长抱着他的女下属亲嘴的机会，有时候还看见他在摸女下属的馒头。我进局长的办公室是去搞卫生的，局长就说，红伢子你看见什么了？我说我的眼睛痛什么也没看见。局长说那就好，这个女孩子说她眼睛里进了沙子，叫我帮她吹吹，我就吹了。这女孩子总是身体不好，一会儿又说她的胸口痛，叫我帮她揉揉，我能不帮她吗，我是一局之长，我的属下有困难，我若是袖手旁观那还对得起组织的栽培吗，红伢子你说是不是？
　　我只能说是是是，其实，扫地时看到的情况才是小儿科，后来，经过了十几年的历练，当我当上了科长后，再跟着我的上司看他的一些经历，那才是大手笔，数钱数到手抽筋，射水射到出红水，喝酒喝到吐胃酸，抽烟抽到嘴起泡。
　　世界上什么职业最好，我告诉我儿子说，还是当教师最好，我儿子今年26岁了，也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儿子说，我爷爷当年教导你长大后要当官，你也当官了，你现在为什么一定要我当个教师呢？我就循循善诱地对儿子说，儿啊，我是为你好啊，当教师没有腐败的土壤，我将来埋在地下不担心你去吃牢饭，儿子若有所思，然后说，谢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