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栖香问君（第六节）

　　无伤赶回宿地，众人只盼早一日赶至玉虚峰，未及辰时，天蒙见亮，即便起行。行不多久，东门剑道：“各位，前边便是玉虚峰了，这昆仑山山峰众多，唯独这玉虚峰与玉珠峰生成一对，相传是玉皇大帝亲妹子，玉虚仙子临凡所居之地。”众人抬首眺望，果见层云缈缈，雪皑银晖，左右两座雪山耸萃群峰，巍峨迤逦，俨然一对姊妹双峰。无伤道：“东门姐姐，我与若男也曾上过昆仑，走上玉虚峰，便可见天山莲池、温泉雪洞及燕巢崖居了。”东门剑笑道：“宋兄弟，你说的那是昆仑三仙所居的后山。这前山只有半山中一处悬经阁，相传是太上老君藏经之地。”
　　侯万赢亦道：“不错，师父识不得前山后山，我们太湖三杰倒是识得……”他说着嘻嘻一笑，只觉当年三人采花之时，黄花闺女、丰腴熟妇，怎样的女人不曾见过？只要鼻子一嗅，哪怕相隔数里，都能知晓，心里虽想，嘴上却欲言又止。
　　方菁柔道：“你笑什么？天下只有你们识得昆仑派山路？我师祖当年云游四海，三山五岳，哪儿不曾去过？”侯万赢眯眼笑道：“那是，那是，郭掌门踏山塞海，名闻遐迩，哪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够比肩的？”方菁柔见他笑得猥亵，说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笑什么笑！”侯万赢道：“我鬼影催香天生就这副笑容，你方大师姐管得了别人嘴，还管人是哭是笑么？”说罢又是嘻嘻一笑。方菁柔见他蹬鼻子上脸，全然不曾收敛，执鞭指着他道：“你……”
　　郭襄道：“菁柔，各人形貌，皆有不同，你又何必在意？”方菁柔道：“师祖，他笑得我……心里发麻。”侯万赢道：“哎，这个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倒弄得人红白喜事一起办，哭笑不得，这当如何是好？”众人闻之又是一笑，无伤道：“侯三哥，方姑娘既然不喜欢，你便少说两句的好。”
　　众人沿路踏雪而来，都觉武林大会在即，道上人烟稀少，寂静得出奇，不免令人生疑，只当是五月初五端午已过，各路英雄大多已上了山，或因顾及天下各派途遥路远之故。何掌门帖中不曾限定时日，也在情理之中。好在有侯万赢、尚云飞等人一路谈笑风生，倒也不觉乏闷。
　　眼看临近玉虚峰，前方道旁飘竖着酒旗，众人行了数日，早已是饥肠辘辘，见有小店，皆是一喜，不觉催马拔蹄，一众人马纷沓行至店前。那店门紧闭，侯万赢一个箭步，飞身前去叫门。敲了数下，见无人应答，他一脚踹开房门，闪身入内。只听得房内“哼哼呀呀”地传来人声吱唔，隔了片刻，但见一名伙计被他当胸提将出来。侯万赢道：“师父、郭掌门，这小店里只有一个伙计，还是个哑巴，半个人影也无。”
　　无伤闻着酒香，见屋顶炊烟袅袅，说道：“侯三哥，虽说是个哑巴，也不可为难于他，大伙进店歇息片刻，临走时将酒饭一并算还与他便是。”侯万赢放下那店伙，无伤正要招呼他，岂料那人踉踉跄跄地惶急而走，眨眼之间，已跑得远了。无伤只当那哑巴受了惊吓，也不曾在意，当下与郭襄众人进到店中。后厨内有面有菜，柴房里拴了两腔羊，虽无人招呼，众弟子皆是娴熟之人，各自操持，杀羊喂马、擀面升火，不过一个时辰已做好一桌子菜，荤素皆备。郭襄门下与恒山二妙都吃素，众弟子煮了一大锅面，就着素菜过口；无伤与其余人将一腔羊都吃了，唯独东门剑虽不曾出家，只嫌那羊肉腥臊太重，与女弟子一起盛面吃了。众人吃了个饱，无伤只道那哑巴伙计还将返来，临行时搁下一锭大银，收拾停当，与众出了小店。
　　大伙沿着山路而上，转了几个弯，果见半山腰处临崖悬立着一处阁楼，青砖黑瓦，堆石楔木，耸拔险峻。东门剑道：“各位，那便是悬经阁，那阁庙受众香火，不属昆仑管辖，往常有位住庙道人，无名无姓，武林中人称其为空空道长。前方有条分岔路口，若急着上山，可绕道过悬经阁，再走一日山路，便可见昆仑派山门了。”
　　无伤只觉那庙名悬经，又有空空道长在内，想必是一位前辈高人了。郭襄虽曾数番上过昆仑，虽说佛道本一家，可毕竟修持有异，每次皆是绕道而行，那悬经阁也不曾临访。众人一时商议，只觉一路上静翳得出奇，都欲过庙门探个究竟。一众人马迤逦而行，向那悬经阁进发。转过一处弯口，前方是一条极窄的山道。这山道沿山而上，直通阁楼，甚是陡峭，已不能容人并辔驾马，大伙都下马步行。
　　无伤走在最前，向身后若男道：“你先走，倘若不甚失滑，我便接住你。”若男笑道：“大伙都牵着天蚕绳，也不怕失足坠崖了。”说着取出绳索，无伤心想，这主意甚好，伸手握住她手背。二人柔情一视，若男道：“哥哥，大伙都以你为首，你拉着天蚕绳先走，替我们引路。”话音刚落，但见侯万赢捷足上来，与二人擦身而过，说道：“师父、师娘，做弟子的正当为师父探路。”说着拉过天蚕绳，尚云飞与易小娇皆跟上前来，说道：“侯师兄说得不错，师父、师娘，请允许弟子们前往探路。”说着亦拉过天蚕绳，无伤不及阻止，三人二话不说，已先上了山道。
　　若男让身后十余人都拉过天蚕绳，无伤见侯万赢三人已行出数丈，只怕绳索绷断，急忙招呼众人，也跟着上了山道。绕了数个弯，前方山道更是险陡，侯万赢站在雪径坡头，大声说道：“这路不通，前边栈道被人毁了……”
　　一言未毕，只听得“嗖嗖嗖”迅雷似的三声疾响，三人“啊呀”一声，失声惊叫！蓦然间脚下分别被三根绳索套住，倒挂了起来。此番陡生变故，三人垂目一望，头下便是万丈深渊，都不免心生胆寒，高声呼道：“救命呀，师父……”若男道：“别怕，都抓紧天蚕绳。”但见三人脚底被三个铁滑轮系着，滑轮头上连着一根铁索，若男运气一拉，只觉对面似有一股巨力牵引，根本拉不过来。心想天蚕绳虽韧性极强，终是穷之有尽，只怕失手拉断了丝索，不敢再运气。
　　此刻无伤早已奔上雪坡，但见对面相距十来丈的石砌平台上，石雕护拦内，墩着三个数尺径长的大绞盘，左右六个身长八尺的大汉，光着膀子狠命地绞那绳盘。其中一个大汉说道：“师兄，又逮着三个活的。”见六人身旁，一小个子男人说道：“快拉，快拉，甭管他是活是死，师父说过，抓住宋无伤重重有赏。”
　　六个大汉一时铆足了劲，嘿呀！嘿呀！拼命使力。那六人眼瞅着宋、周二人，心下一惊，又道：“师兄，对面还有两个活的。”那小个子道：“叫你们甭管他死活。”那人侧眼一瞅，毫不在意地又道，“你还怕他插了翅膀飞过来么？快拉。”话音刚落，那六个大汉不及回头，胸口至阳穴上皆中了石子，一时形如泥塑，手下一松，那绳盘似经泻洪之水，哗啦啦地又退滑回来。顷刻间无伤已出手将三人稳稳接过。适才他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飞石点穴，那小个子见状，已是惊得呆了，转身欲走，只觉后脑一股剧痛，亦被若男发出的石子打中，当下倒地不起。
　　侯、尚、易三人死里逃生，惊悚之下，皆长吸了一口气，拜谢不已。都解下套绳，拉到尽头，那绳索连着绞盘打了死结。侯万赢笑道：“哈哈，天助我也。师父，有这绳索系着，大伙都可攀岩过崖了。”无伤试了试那三根绳索，只觉对面系得紧实，笑道：“大家都系上麻绳，攀岩过崖。”他转念一想，又道，“为保周全，这边也都系上天蚕绳。”众人都习有轻功，当下由东门剑起，相继过得崖去，轻功稍差的也经由过崖之人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过了。无伤、若男与郭襄走在最后，见众人安然过得崖去，当下运气一拉，借力飘身一跃，凌虚飞过崖来。众人见着，无不喝彩。
　　若男竖起食指，示意大伙小声，适才听那小个子说话，想来阁内必是有人，只是不知他口中“师父”指的是谁。当下十分紧觉，见那小个子脑后一团血肉模糊，已打得脑浆迸裂。想是自个情急之下，出手过重。她行到那些大汉身前，但见一个个早已是吓得目瞪口呆，面无血色。她本欲拷问一番，又想：这六人穴道一时半会儿倒也难解，哥哥手下留情，自然是不愿伤他性命，我又何必违逆他意？当下说道：“无伤哥哥，我俩悄悄探进去，打听打听。”郭襄道：“伤儿、周姑娘，我也跟你们一道。”若男道：“郭姑姑，你坐阵阁外，看着这六个小鬼，有漏网的老鼠出来，也顺便打发了，暂不可走漏风声。”郭襄听她道得妥贴，轻轻点了点头。无伤道：“郭姑姑，若有人出来，请您手下容情。”郭襄拉过他手，只觉他与爹爹一般，都有一颗菩萨心肠，不觉往事浮上心来，眼眶一红，又与他相视一笑道：“伤儿，你与周姑娘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