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栖香问君（第五节）

　　张玉在雪夜里狂奔了一阵，终因割舍不下无伤，听得凄夜风啸之声，索性拔出长剑映着雪光舞了一阵。只觉身后一股内息渐近，一想到是他，恰似迷雾重开，眼下微光萧瑟，又担心黑暗之中宋哥哥寻不着她，心间悚然之时，顿感肩头上被人轻轻一拍，一个声音说道：“玉儿……”
　　她止不住惊喜连连。转头见着无伤一脸关切之情，笑道：“宋哥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舍不下玉儿。”无伤道：“玉儿，夜里凄寒，你跟我回去吧。”张玉道：“宋哥哥，我知道，这世上除了爹爹，就只有你一个对我好了，我也想回去，可我不爱听那些风言风语，还累及你了。”无伤道：“我不在乎旁人说什么，我只知道，我宋无伤既然答应要照顾你，就绝不会失言。你跟我走，若男还等着我们，待武林之事一了，我们三个与灵儿一道，寻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隐居去。”
　　张玉道：“宋哥哥，你要做武林盟主，就不能容人非议……”无伤道：“我不在乎什么武林盟主。我宋无伤已经失去过许多亲友，余下的一个也不能少了。”张玉道：“宋哥哥，这武林盟主你是一定要做的，你若不做，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做了去，武林岂不大乱？你也会因此抱憾终生。玉儿不愿看你难过，也不能让旁人看轻了我们，只是……”见她欲言又止，无伤叹道：“当年你爹爹为求混元真经，确是伤害了许多人，武林中难免是有沾亲带故的，有些言语，你也别往心里去，只要我们行得光明正大，就不怕旁人风言风语。”
　　张玉道：“只是……只是我爹爹他，他虽然痛我，可从小到大我便猜不透他的心思。有时候他痴痴看着一本古书，便可看上几天几夜，不眠不休，有时候他守在娘的灵前，一坐便是数日，不许旁人打扰。”无伤道：“你爹爹一定是太思念你娘，或许是因国事操劳。玉儿，你可别想太多，眼前最要紧的是阻止百损道人的阴谋，尽快救出灵儿，避免一场武林浩劫。但愿王爷他能晓以大义，不要助纣为虐的才是。”
　　张玉道：“自从陆娘死后，爹爹他更是古怪，以往我离家出走，不出三日，他便会来寻我，这次我走了这许久，他反倒不闻不问。”无伤道：“也许是在峨嵋山时，你爹爹已将你托付于我。那日百损道人突施毒手，幸亏你爹爹为救你出手相助，才阻止了其阴谋得逞。丐帮弟子传来消息，百损道人同你爹爹分道上昆仑山，或许你爹爹正是为阻止百损道人阴谋而来。你们一家都是汉人贤良之后，一定不愿看到百损道人肆虐江湖，或许你爹爹正是为见你而来。总之，我倒觉得你爹爹是个好人。”
　　张玉见他说得真切，她伸手过去，握住无伤手腕，道：“但愿是如哥哥所言，我便放心了。”说着将头靠在他怀中，嘴角微微一笑，柔情无限。无伤轻抚着他玉肩，眼着一亮，但见雪夜中一人打亮火折。一时将四面照亮，二人心下一惊，缓神看时，那人正是若男，顿觉尴尬，无伤道：“若男，你怎么来了？郭姑姑他们……”
　　若男道：“无伤哥哥，我有些话要和玉妹讲，你先回去，我们姐妹一会儿便过来。”说着拉过张玉的手，二人绰约而行，走出数丈。
　　张玉不知她要说啥，屏息静听。若男道：“玉妹，你和无伤哥哥适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也无需挂怀，我们都深爱着哥哥，谁也不愿看他犯险，是不？”张玉点头道：“宋哥哥他大仁大义，倘若不能阻止这场武林浩劫，救不回灵儿，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开心。”
　　若男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她说着长叹一声。张玉道：“周姐姐，你足智多谋，我听厉二哥称你为女中诸葛，你一定是想到什么办法，要与我说是么？”若男见她心有灵犀，倒是一个聪慧可人的姑娘，与哥哥也似一对璧人，伸出手来轻轻理了理她鬓间秀发，左手与她相握，说道：“玉妹，百损道人此番倚仗的乃是玄阴雪蛊与灵儿。这玄阴雪蛊是失传已久的邪毒，每次出现，都将掀起一场武林浩劫，这回不知又有多少人甘愿为其抛颅洒血。”
　　张玉道：“这也是宋哥哥最不愿见着的。要是武林中难免有人流血，宋哥哥一定会挺身而出，如此后果难预。若要兵不血刃，除非能破解这门邪毒。周姐姐，听说你熟稔医道，你可有良方能解此毒？”
　　若男道：“解毒之法早已失传，除了幽冥教主，别说那幽冥教主远在长白山，无迹可寻，即便寻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当今天下除了我义兄灵驼子，我再想不出第三人能解此毒了。”张玉叫道：“啊，灵驼子，听说此人是绝世神医，天下没有他治不好的病。这下好了，他必有法子解毒。”
　　若男道：“倘若我义兄也配不出解药，那便是天数使然，到时候我们与哥哥唯有与百损道人拼死一搏了。可无论如何，也要先行一试。玉妹，明教总坛光明顶离此不远，我们两个必要抽身一人去光明顶走一遭。”
　　张玉略加思索说道：“不如先与哥哥相商，再行定夺。”若男道：“昆仑大会之期濒近，以哥哥的性子，决不肯再让我们分开。”张玉点了点头，心想自个在此难免受人指摘，此去光明顶刻不容缓，当即说道：“姐姐若是不便，不如让妹妹前去求取解药。”
　　若男道：“玉妹肯去，那是再好不过。你带上我亲笔书信，见着我义兄，亲手交与他。我让任大侠、厉二哥、丐帮常长老与你同去。潇湘四侠曾冒死相助烈乌门，明教无人不晓，常长老身中此毒，我义兄见了书信，探明毒源，定会随你同来。你速去速回，见着灵驼子即刻与他同来昆仑派与我们汇合，路上切记小心！”二人心照不宣，张玉接过书信，转身欲行，忽然见着无伤就站在身后，二人说话间，不知他何时出现，皆是一惊。
　　无伤大无相神功练至六层，气随神动，趋臻还虚证悟之境，虽与他俩相距较远，二人所言之事倒听得清楚，说道：“若男，闵姐姐曾说，光明顶所在的玉仙峰与昆仑山玉虚峰虽同属昆仑山脉系，两地却相隔数百里，少则也有四五日路程。途中若逢险厄，她一个孤身女子如何应对？”若男本是别无他意，经他这一问，一脸窘然，倒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才说道：“无伤哥哥，我与义兄八拜之交，明教中大半护教法王又与我熟识，玉妹去不得，我却去得。”无伤道：“胡说，倘若你有何闪失，我如何向周老前辈交待？若男，那玄阴雪蛊有什么可怕？只要人心不坏，百损道人还能一手遮了天去？常长老他不就没事么。”
　　若男道：“武林中有多少人似常长老这般襟怀磊落的？无伤哥哥，玄阴雪蛊之毒不解，百损道人借它操控武林，后果难预，你可得想清楚了。”无伤心想，若男所言不无道理，可一面是事关武林，一边是至亲至爱，一时拿捏不定，无法抉择，便在这时，忽听得尚云飞急匆匆赶来相告：“师父，常长老他看是不行了，你快去看看。”
　　众人尽皆愕然。若男在无伤耳边道：“莫不是玄阴雪蛊之毒发作了？”无伤“啊”的一声，只觉诧异，本以为这蛊毒只有增进内力之功，如何还会对人有所损害？众人匆匆赶回宿地，但见常日兴盘膝而坐，一脸苍白，口舌战栗，看似十分痛苦。无伤急忙与他催功顺气，隔了半晌，才渐好转。与他运功之时，只觉他刻意压住自身内力不运，任由蛊虫吸食他体内真力，倘若稍迟一步，便就内气衰竭而亡了。
　　无伤只觉奇怪，说道：“常长老为何不自行用功抵御……”常日兴见他为自个运功，像是耗费不少真力，甚为不安，说道：“帮主，这蛊毒甚是了得，越是催功，不但功力倍增，身轻体健，可在下一想到是那百损恶道种下的邪毒，宁可死了，也不愿受他的恩惠，所以一直忍住不发。未想那蛊虫厉害得紧，反倒累了帮主为我耗费许多真力。”
　　无伤摇头道：“常长老谈何连累，往后蛊毒发作，定要告知我。我每日替你运功一次，便可压下蛊毒。”若男道：“无伤哥哥，这玄阴雪蛊受人内力驱使，蛊毒一起，自行运功不但无损，还可内力大增；若不运功，蛊虫自行吸食人内力精气，到头来反遭其害，还得尽快寻得解药才好。”
　　在场诸众哪怕是刀斧加身，亦无所惧，就是峨嵋、恒山等人虽是女众，亦是巾帼汉子，可一想到常日兴受蛊虫所噬，相较刀剑斧剁之痛何止厉害数倍？况且一旦催功，便可得解，亏他能忍到濒及身死，亦无所动。推人及已，自个又能忍到几时？想到此处，不免心下悚噤。
　　侯万赢道：“他奶奶的，这是什么鸡巴邪祟，真是要让王八活千年，好人命倒不长了。”郭襄道：“伤儿，周姑娘说得不错，若只靠你内力压下蛊毒，终非长远之计。”无伤应道：“郭姑姑，侄儿这便去明教探寻灵驼子大夫。他是天下神医，必有解毒良方。”郭襄道：“伤儿，你受众所推，既为武林盟主，岂可轻动？不如让郭姑姑代你前去。”众人皆声道是。无伤道：“不可，您虽德高望重，却与明教中人素无往来。”正为难之际，张玉道：“宋哥哥，你们别再争了，玉儿愿去明教，这里谁去都难保无虞，唯独是我，有我爹爹在侧，百损道人暂时不敢胡来。我一寻着灵驼子，便来与你们汇合，一定不会出现差池。”
　　众人见她大义凛然，其时指摘之人，难免心存愧疚，皆自不发一语。无伤见她执意前往，虽有万般不舍，却也无可奈何。相送了数里，又差任天塌、厉旨冲、常日兴与她一道，路上千叮万嘱，要她一路小心，又嘱咐常日兴自行运功，眼见四人去得远了，才即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