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栖香问君（第四节）

　　方菁柔道：“你除了会嚼舌根抵赖，懂得些什么？”侯万赢笑道：“方世妹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会嚼树根有什么不好？那牛羊马奶不也是嚼树根嚼出来的么？”众人皆是闻之一笑，方菁柔悻而急道：“你……师祖，他说话欺负我。”
　　郭襄笑道：“菁柔，难得与各路英雄齐聚，畅谈一笑，你大可不必当真。”侯万赢又道：“素闻郭掌门豪气干云，今日一见，果真风采依旧。”郭襄揖礼相谢，侯万赢见她甚为亲切，全无掌门架子，一时胸襟大开，说道，“敢问郭掌门，你与那黑衣人比斗之时，可曾看清那人面貌？”郭襄道：“不曾看清。”侯万赢又道：“那黑衣人武功如何，可像是百损道人？”郭襄道：“看其身法，应是一等一的高手，又不像是百损道人。”侯万赢道：“这就对了，世上高手众多，那下蛊之人，既不能识其容貌，怎知便是百损道人？”方菁柔道：“你胡说，世上能在师祖手下过去三招的人，能有几个？那不是百损道人是谁？”侯万赢道：“或许是桑措、宫本任其一个，再或许……”侯万赢说到此时，欲言又止，郭襄道：“侯二哥，你无需介怀，尽管道来。”侯万赢笑道：“或许是中原门派中人也说不定。”
　　方菁柔道：“师祖，别听他的鬼话。各派掌门光明磊落，岂能做这等无耻之事？”郭襄笑道：“菁柔，你莫心急，且听听各位怎么看。”方菁柔道：“那你说说，中原各派为何要听百损道人指使？”
　　侯万赢笑道：“那自然是因玄阴雪蛊了。试问有一种药，能使方世妹武功短时间内达到你师祖的境界，你将如何？”方菁柔心下一凛，她从未曾想自个武功能与师祖比肩，一时憧憬，莫不失为极大的诱惑，面上一惊，却不敢吱声。
　　侯万赢继道：“人在威逼利诱之下，往往迷失本性，况且那百损道人有解蛊之法，受蛊之人被其操控，也不难想象得到。”众人纷纷点头，厉旨冲道：“侯二哥所言不差，百损道人野心极大，处心积虑，不甘做元廷的狗，打压中原武林那么简单；其真正目的，是想做武林盟主，号令天下。自知绝不能服众，只好使这等卑鄙手段。”
　　东门剑道：“这么说来，前番设下圈套暗害宋兄弟，也是为其野心铺路了？”
　　厉旨冲道：“东门姐姐说得不错，百损道人要号令天下，第一步便是除去劲敌，我师父武功在其之上，自然视我师父为心腹大患。除去师父之后，他便是天下第一，自料郭掌门、张真人这些前辈遁隐江湖，又无暇顾及之时，他正好为所欲为。第二步是要收拢各派掌门，就凭这玄阴雪蛊了。对各大派袭而不杀，让各派掌门先尝到好处，将其一一捏在手中，任其摆布。第三步便是要让中原各派内乱迭起，自相残杀，最后去除异己，由其一统武林。第四步再可一举挑灭魔教了。”
　　侯万赢继道：“百损道人这一石二鸟，哦，不不不……何止二鸟，一石数鸟之计倒也会落空了，终会断送在我师父手中。”
　　方菁柔道：“你师父，你师父，你们师父宋大侠的姑姑还在呢！”无伤道：“方姑娘说得没错，倘若各大派真是遭难，中原武林再不可一日无主，百损道人既然妄想当什么武林盟主，我们大家不如先奉郭掌门为武林盟主，让那百损道人计谋落空，岂不是好？”
　　若男道：“无伤哥哥言之有理，郭掌门，由你来做这武林盟主是再好不过。”常日兴亦道：“郭掌门，帮主及夫人说得有理，郭大侠当年名满天下，昔日与黄帮主共扶丐帮，于我帮有莫大的恩德，由您来做武林盟主，乃是众望所归。”
　　郭襄笑道：“承蒙各位英雄抬爱，我郭襄德薄力疏，不过有仗先人的威望，空有些虚名，自认做不得盟主大位，不过我心中倒有一位人选。伤儿他头角峥嵘，年纪轻轻便闯下一片天地，况且武功早已在我之上，我向诸位推举宋无伤做武林盟主，大伙说好不好！”
　　无伤从未想过要做武林盟主，听郭襄一说，心下一阵惶恐。但闻任天塌双手一拍，说道：“好啊，师父，郭掌门也如此说，由你做武林盟主，自然是众望所归了，您可切莫推辞了。”东门剑道：“宋兄弟，继前朝郭、杨两位大侠之后，当今江湖谁不识得你的威名？即便是明教，哪门哪派不曾受过你的恩德？这武林盟主，郭掌门不做，你也做不得，还能让谁来做呢？”
　　在场众人闻言，一时称好迭起，无不道是，无伤悚然道：“在下才疏识陋，过往行事，仅凭一个‘义’字，在场诸位英雄，哪位不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宋无伤倒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武林盟主。”
　　郭襄道：“伤儿，单这一个‘义’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历来多少趋名逐利之辈，虽口上正义凛然，临急关头，所作所为却又不齿于人。宗门侠义之道，不就是秉承一个‘义’字么？当下武林逢难，时值危亡，你既当得一个侠字，更当领率群雄，力挽狂澜，才不失为侠为义之道。”
　　无伤听她所言，一时心潮起伏，回想起颜师父、文先生所言，我既心无名利非分之想，侠义当前，只要中原武林无恙，便当这虚名有何不可？当下说道：“多谢诸位抬爱，宋无伤代郭掌门受这盟主之位便是。武林大会一过，往后若有德高望重之人担当，宋无伤自当退出。”
　　郭襄笑道：“什么代受不代受的，今日大伙都公推你做武林盟主，往后你宋无伤便是武林盟主。”一言方毕，群情激昂，纷纷呼道：“好啊……宋大侠、郭掌门……武林盟主……宋大侠……”一时掌声迭起，无不拍手高喝。
　　郭襄见张玉一脸欢欣之色，说道：“张姑娘，你甘愿抛却荣华，跟着伤儿闯荡天下，也算是一位奇女子了。你祖上虽侍了元廷，却也都是汉人，你爹爹张桢王爷也不像是奸恶之人，待上了昆仑，你也当劝劝你爹爹，莫与中原武林为难。”
　　张玉心道：爹爹虽然痛我，可一向固执得很，他若能听得进人劝，那便好了。思及于此，欲言又止。方菁柔道：“张姑娘，我师祖问你话呢！你怎么一声不吭？你爹爹若与百损道人同流合污，到那时，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你是深明大义的，就该……就该大义灭亲。”张玉脸上微微一红，妙静、妙修二人亦道：“方姑娘说得不错，张桢身为汉人，不思为汉人江山着想，反倒为虎作伥，你是她女儿，就该好好劝劝你父亲，休再执迷不悟。”当年妙悟之死虽非张桢所为，却与朝廷有莫大关联，加之若男身边凭空冒出一个张玉，二人皆感不快，对张玉无甚好感，语声渐促。
　　张玉心下不悦，只觉无伤哥哥与周姐姐尚未说话，这些人身为小辈，凭何质问于我？只是碍于无伤面上，不便发火，却又无言以对，急得一脸通红。
　　无伤见众口难调，急情之下，一言难尽，期期地道：“这……各位……玉儿……”若男道：“各位，张桢罪不致妻儿，我与无伤哥哥蒙张姑娘数般舍身相救，足见张姑娘心存仁义，此事大可不必再议。”
　　无伤道：“是啊，是啊，若男说得有理……”方菁柔道：“宋师叔，休怪小辈们多嘴，自古父债子偿，张桢手上沾了多少武林同道鲜血，你既已同周掌门成婚，又怎可移情？身为武林盟主，岂不为天下人耻笑？”一言方毕，只闻郭襄喝道：“菁柔，住口！”方菁柔见师祖陡然生怒，虽心下憋屈，一时不敢再言。只因张桢武功高强，郭襄因一时虞虑之故，随口一说，未料引出许多事端，直后悔当初多此一言。
　　张玉憋了一肚子气，心下早已是又羞又恼。众人之中常日兴及数名丐帮弟子，恒山二妙都是半路相逢，皆不知其中情由，见众人议论纷纷，她再亦按捺不住，起身说道：“宋哥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各位，请恕失陪。”说罢娉姿一侧，转瞬间，便已没入黑暗中去了。
　　此刻夜已深沉，风雪瑟瑟，无伤只觉任她一个势单女子孤身独踽在外，甚是不好，起心动念无不系着张玉安危，只觉惴惴不安，我已答应要照看她一生一世，岂能不闻不顾？心中起伏不定，思及她的恩义，我宋无伤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我本就不想做什么武林盟主，他们谁爱做谁做去，脑中浮现出的尽是张玉娇柔笑貌，再也情不自禁，说道：“郭姑姑，张姑娘与侄儿有莫大渊源，宋无伤绝不能抛下她不管，侄儿去去便回。”郭襄侧眼望去，黑夜中已无迹可寻。众人见他一阵风去了，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若男当真知道无伤的心思，也跟他探入黑暗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