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栖香问君（第三节）

　　无伤道：“常长老，你与我们一道，暂且忍耐数日，这些天不可动气运功，等上了昆仑，问百损道人讨还解药便好。”常日兴听他说要同上昆仑，心下大喜。众人上马同行，自西宁往西，行过一片广袤牧场。其时元廷大一统，胡汉皆归一家，沿途牧民甚为纯朴，听说众人自大都而来，十分热情。一行人晓行夜宿，饥食牛羊，渴饮酥奶，不日绕过青海湖。眼见前方山势连绵，古木参天，一片满山葱翠，走到林间，但见白杨、枫树芽绿嫣红，交相辉映。脚下芳草没膝，头顶鸟雀啾啾，山花正开得烂漫，武林大会近在眉睫，只怕再生变故，众人无心赏景，见山间溪水潺潺。择了一处谷地溪滩，歇马补水。
　　休憩了片刻，无伤即唤大伙启行。上马走出数里，忽听得前边谷中喊杀声起，一行人马不停蹄，急驰上前，远远地见着，一众峨嵋弟子与一群黑衣人斧斫相交。峨嵋弟子尽着浅灰缁衣，其中一人青衫俗裙，格外亮眼，正是方菁柔；她身旁一女尼缁衫飘袂，剑光闪耀，身法甚是灵动，剑气所至，已刺倒数名黑衣人，那人正是郭襄。其中还有两名女尼，缁衣略深，二人背靠背，互为犄角，与黑衣人持斗。无伤急欲上前相助，催马拔蹄。不料那黑衣人众甚是警觉，听得马蹄声响，瞬间又扔下数具尸体，撤得干干净净。任天塌赶上，唤潇湘四侠同去追赶；无伤纵身一跃，挡在身前，示意不必去赶。
　　郭襄见无伤一大队人马赶至，心头大喜，上前说道：“伤儿，多亏你及时赶到。”听她温言嘉赞，方菁柔又领着一众弟子前来相见，另两名女尼上前参拜若男，口称掌门，原来是恒山派妙修、妙静，二人逊谢过礼，两方诸众各自见礼。不及相叙别离之情，无伤喜道：“郭姑姑也是要上昆仑聚义，伤儿与您一道同去。”郭襄笑道：“伤儿，若有你同行，我便放心了。”无伤又道：“郭姑姑可曾听闻百损道人令人沿路伏击各大派，暗下‘玄阴雪蛊’？前番无伤不及救得常长老，以致他身受毒害。”他急切相询，要知郭襄是否中蛊。
　　郭襄诧异道：“伤儿你说什么，玄阴雪蛊？此蛊失传已久，这回又重现江湖，百损道人那厮处心积虑，不能不防。”她说罢长叹一声，只觉与自个缠斗那黑衣蒙面人身法迅捷，倒像有意隐藏自身武功家数，不由得心下一凛，暗自运功，只觉内息平和，并无不适，这才安下心来，说道，“我本不欲前往，看来此番上昆仑，倒是势在必行……”无伤本欲详问，又觉郭姑姑欲言又止，不便追问。
　　郭襄又道：“那日与你一别，我派弟子四下打听灵儿姑娘下落不果，又想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怕你们又遭百损道人算计，不久前闻说昆仑派何掌门诚邀各路英雄，重开武林大会，近来武林祸事结连，倒又盼与你相会，这才姗姗迟来。途中遇上恒山派妙修、妙静两位师太，能与你再见，真是太好不过。”她话语间面带红光，喜上颜色。
　　此番离昆仑已是不远，二人上马并辔而行，相诉日常，无话不谈，众人跟在身后，一时插不上嘴。郭襄说到兴浓，拉过无伤手来，甚是温热。众人只道他俩相诉姑侄之情，不便打扰。侯万赢跟在身后，看在眼里，朝厉旨冲低声笑道：“老弟，这老太婆要是再年轻二十岁，岂不将师父的魂也摄去了？”厉旨冲微微一笑，也不搭理，未料偏偏被方菁柔听得真切，缓蹄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见侯万赢一本正经执缰而行，方菁柔听他出言不敬，扬起马鞭，一鞭子挥下，侯万赢抬手一挡，虽勉强将鞭子执住，臂上却多了一条红印。
　　方菁柔喝道：“你下来，给我师祖赔礼。”众人见闹得僵了，纷纷止住马蹄。郭襄喝道：“菁柔，怎么回事？”方菁柔指着侯万赢道：“是他，对师祖出言不敬。”只见他厚脸笑道：“呵呵，我什么也没说。大伙适才谁听见了，我说什么了？”听他强词狡舌，一时无人吱声，方菁柔更生恼怒，喝道：“你……是个男人，敢把适才所言再复一遍？”
　　侯万赢冲她吐了吐舌头，东门剑道：“二弟，方姑娘生气了，休再耍子。”方菁柔猛一运气，疾抽出鞭子，侯万赢一个措手不及，翻身落马，掌间又勒出一道红印，甚是狼狈。郭襄喝道：“菁柔，休得无礼。”方菁柔闻听师祖喝斥，自小大到，极少听师祖如此高声，一时急道：“是他，适才说师祖您老不羞，要勾引宋师叔……”众人听罢皆是面上一红，弄得哭笑不得。
　　侯万赢急道：“什么勾引不勾引的，我何曾这般说过？”方菁柔面上一红，顿觉失言，郭襄当即明了，呵呵一笑道：“我与伤儿许久不见，难免太过亲热了些。菁柔，小辈们说笑，你又何必当真？”众人闻言，皆是付之一笑，侯万赢吃了亏，也不敢还手，向郭襄揖了一礼，见郭掌门甚是客气，亦回了一礼，侯万赢赧颜而退。厉旨冲伸手将他拉上马背，笑道：“侯师兄，下回可得小心隔风有耳啦。”侯万赢道：“我是唱戏的腿抽了筋，下了台啦！”
　　众人说说笑笑，一时忘了前方险恶，策马向西疾驰而去。傍晚时分，走到一处市镇，迭接丐帮弟子传信，说道华山、泰山、崆峒等诸多门派途中都遭了黑衣人伏击，伤亡不小。有一个信息说，诸派掌门与黑衣客拼斗，所幸无恙。无伤心道：“难不曾各派掌门都已遭了‘玄阴雪蛊’之毒了？”只觉不安，他惦念着衡山派莫寻天的消息，相问下，传信弟子都说不知。
　　第二日清晨，果然又有信息来报，说衡山派莫掌门亦遭伏击，所幸击退了蒙古刺客。无伤听罢，更生忐忑，只觉这所幸中倒透着不幸，但愿莫大哥不会也遭了“玄阴雪蛊”之毒。
　　途中郭襄与无伤、若男等人议过几回，都觉百损道人与张桢等人这回有备而来，倘若各大派掌门都遭了毒蛊，岂不是井中之桶，任人摆布？议及于此，各人心头皆有余悸，朝廷四大高手武功本就极高，倘若再用此卑劣手段相胁各派掌门，后果不预，确是令人堪虑。
　　眼下寄望武当山张真人能率门下弟子赶来相助，或许还能与朝廷相抗；明教钟教主倘若能率众前来，更当与其齐心协力，共挽危亡。中原武林再不能重拾人心不聚的覆辙。郭襄道：“我临行时，令门下弟子捎去书信，相请张三丰同赴昆仑，张掌门这几日想必也该到了。”
　　不一日，将至昆仑山时，只听得前方马蹄疾响，四五骑相继驰来，为首的是一名青年女尼，后边跟着几名尼姑，果是峨嵋弟子。那女尼纵身跳下马背，匆匆说道：“弟子清淳拜见掌门师父。”郭襄道：“不必多礼，各位远道劳苦，可曾请得张掌门前来？”清淳道：“张真人推托不来，只说有掌门师父与昆仑何掌门主持大义，众望所归，张真人他并无异议。”郭襄叹道：“他终于还是不肯前来。”无伤道：“郭姑姑，张真人他清修于世，洁身自好，不肯前来也在意料之中。”郭襄道：“伤儿，昆仑武林大会难免会有一场血雨腥风，郭姑姑如今能倚仗的，只有你和周姑娘了。”
　　任天塌道：“郭掌门，我师父、师娘武功盖世，您就放一万个心，再说咱们这里还有张姑娘、常长老、东门大姐、侯师弟、衡山派妙修、妙静两位师太；再加上我们潇湘四侠，又有丐帮、峨嵋、恒山众多弟子相助。那么多人，就算杀不了百损道人，岂能让他欺辱了咱们？”无伤点头道：“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让百损道人交出解药才是。”
　　众人行至一处峡谷，时值酉时，冷风萧瑟，风中飘飞着小雪。前方已是昆仑山系，山势趋陡，眼看日已近晚，大伙寻着一大片空地，升起篝火，清淳吩咐数名峨嵋弟子留作哨探，余下一大群人围坐在火堆前，虽天候乍寒，此番群英会聚，大感舒畅，都不觉冷。
　　郭襄向西北望去，落日的余晖中隐隐可见昆仑雪峰，烟霞飘渺，甚是壮观。郭襄道：“古人说，昆仑山乃我中原‘万山之祖’‘万神之乡’。天下之源尽归于此，巍巍诸峰，却不能庇佑中华，以致鞑子横行，惨害中原……”她想着父母惨死于蒙古铁蹄之下，说着长叹一声。
　　无伤道：“郭姑姑，天数运行有变，蒙古人多造杀孽，引得人神共愤，也绝难长久。”任天塌道：“郭掌门，我师父说得没错，郭大侠夫妇一生为国为民，后人无不敬仰，我等皆视为楷模。”厉旨冲道：“天道终源于人祸，人心为名利所趋，才是其根结，今日武林祸事迭起，皆因朝廷野心膨胀，还不是因权势名利而起？”
　　郭襄道：“我正担心于此，那百损道人一日不除，终是武林祸患。玄阴雪蛊重现武林，不知又有多少人因此丧命。”方菁柔道：“师祖，那百损道人看来真不敢对武林各派下手，前番偷袭，不过是视探虚实而已，各派掌本武功不俗，要都种下玄阴雪蛊，凭他一人之力，何其之难！”侯万赢笑道：“方世妹太过年轻，怎知人心险恶？人一旦被名利所浸淫，纵有万难，非穷尽心力，绝不肯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