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子母星神（3）

　　伤心往事，梅致远不愿提起，道：“无法挽回的事情，我早放下了，我更不想去怨谁恨谁，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梅纤雨神色肃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和三哥伤心欲绝，很多事情不愿去想，存在疑点也发现不了，我请大哥忍耐悲痛之情，仔细听我说几句话。”
　　这丫头性情执拗，梅致远是亲眼见识过的，无奈地道：“好，你说吧。”
　　“当日在书房，我能确定父亲做过背叛梅夫人的事，甚至和别的女人有过孩子，但我更能确定那个女人不会是我娘。我娘认死理，脾气发作之时谁都敢得罪，极有可能是对她心怀恨意的人故意张冠李戴污蔑造谣。三人成虎，假的就变成了真的。”
　　当所有人都相信谣言的时候，只有梅纤雨相信萧微的清白无辜，梅致远不由地感慨道：“有女如此，是微姨人生一大幸事，凌霜城中那个女子，的确不是微姨。”
　　梅纤雨道：“大哥已经查清楚了？”
　　梅致远喝了口茶，面不改色地撒起了谎：“查清了，我去了凌霜城，找到了几个知情人，拿出微姨的画像给他们看，都说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子，我估计二人可能是同名同姓，才造成了误会。”
　　梅纤雨松了一口气，她母亲的污名终于洗刷了，这桩心事终于可以撂下了。
　　又道：“如果梅夫人是因为父亲背叛她而自尽，那父亲就是罪魁祸首。父亲确实嚣张轻狂，但他更负责任，如果是因为此事被驱逐于家族，他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怎会和老爷子闹得不可开交再离去？”
　　梅致远半天说不出话来。
　　母亲与二弟的死，是他不愿面对的伤痛，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父亲对生命充满敬畏之心，是有担当的男儿汉。没犯错，他会宁死不服软，犯了错，会勇于承受任何惩罚。
　　他当年气急败坏地离开梅家，主动宣扬的人尽皆知，如果母亲自尽真是父亲一手铸成的大错，安安静静毫无怨言离去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梅致远稳了稳心神，道：“依你之见，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梅纤雨道：“暂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先给大哥讲个故事。”
　　“好。”
　　“我曾经去过一个荒岛，叫做‘子母星岛’，这个名字，源于岛民的子母星神崇拜，他们的图腾，是一大一小两颗星星，包围于一片烈焰之中。”
　　精神图腾，自古有之，有凤凰图腾，有龙图腾，甚至有将蛇做为图腾的，梅纤雨说的这种图腾却是闻所未闻，梅致远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梅纤雨道：“两千年前，海魔作祟，岛民苦不堪言。岛上有一位来自中原的铸剑大师，意外获得一块特殊材料，将其锻造成一把世所罕见的除魔宝剑。在铸剑的过程中，那块特殊材料始终无法成形，而海魔已经包围了岛屿，形势刻不容缓。他的妻子急怒交加，带着年幼的儿子投身于铸剑炉，经过血肉与灵魂之火的淬炼，宝剑终于铸成，诛杀了海魔。从此之后，他的妻儿被岛民奉为子母星神，建造庙宇神坛，常常祭祀，希望她们千年万年护佑着海岛。”
　　梅致远面色惨白，想喝口茶静静心，只觉得茶杯仿佛重逾千斤，根本拿不稳，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一地的水迹茶叶破瓷片。
　　舒平慌忙将一片狼藉收拾干净，给梅致远输入一股灵力，道：“大公子，千万要冷静。”
　　梅致远好半天才缓过来，就着茶壶咕嘟嘟灌了好几口，有气无力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的故事还没讲完，”梅纤雨看着他的神色，道，“大哥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听？”
　　“不必，你说就是了。”
　　梅纤雨继续道：“若干年后，岛上又出了一位有名的铸剑大师，想和前人一较高下，可他孤身一人，没有妻儿自愿献祭为他跳进铸剑炉，始终没有铸成更好的宝剑。他嫉妒心作祟，偷偷溜进保存除魔剑的圣地，将其偷走，却发现那把剑出现了裂纹。”
　　梅致远道：“然后呢？”
　　梅纤雨道：“他偷剑的事情败露，所有人都以为是他毁掉了除魔剑，岛主要将他处死示众，所有的岛民义愤填膺。他为了活命，提出了补救之法，希望有个女子主动带着她的儿子投身于铸剑炉，重新锻造除魔剑。岛主被他的提议打动，偷偷放了他，暗中掳劫女人和孩子，经过无数次的失败，那位铸剑师提议寻找比较特殊的母子，岛主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
　　梅致远颤声道：“什么样的母子？”
　　梅纤雨道：“那对母子乍一看平平无奇，最为特殊的地方，是她们眉宇间天生长着一颗朱砂小痣，岛主认为她们是子母星神转世，将她们投入铸剑炉。此后的数百年间，除魔剑时常出现裂纹，后人根据前人的秘密典籍继续用这种灭绝人性的方法来修复除魔剑，寻到的母子，无一不是有着共同的特征，要么是相貌极为相似，要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要么是同月同日同时生，岛民们一致相信，子母星神以保护海岛为己任，转世之时故意留下显眼的特征，有朝一日好奉献自己。大哥，不知梅夫人和二哥有没有特殊的地方，会不会被误认为子母星神转世呢？”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梅致远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心思，斥道：“这种事情不能乱说。”
　　梅纤雨直视着他，道：“所以我一心要了解家族史，岛上那把除魔剑早已不知去向，是不是流落到了中原，梅家的斩魔剑与它有何关系？梅氏立家先祖如何得到的？十七年前……啊不，更早之前，是不是损毁过？”
　　梅致远心惊肉跳，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母亲是自尽，晟辉因为体力消耗过度猝死，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梅纤雨抓着他的袖子，强迫梅致远看着自己，道：“悬梁而亡，可能是梅夫人心灰意冷自己做出的选择，也可能是被人强行吊上去的。二公子猝死，有可能是体力消耗过度，有可能是被人暗中一掌致命，也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当日在书房，父亲说他已还了生养之恩，他十七年不在老爷子身边，未尽孝道，恩情如何还的？会不会是代人受过，父子之情就此一笔勾销的？父亲心肠慈悲，宁愿别人负他，老爷子即使伤他很多次，他也不会冷心绝情，当日亲眼看着老爷子行将就木却显得无动于衷，会不会是老爷子杀了他的妻儿，让他忍无可忍？”
　　舒平在一旁，吓得差点晕过去。
　　梅致远甩开她的手，怒道：“不会的，祖父最疼爱的就是晟辉，他不可能下此毒手。”
　　“呵呵，”梅纤雨冷笑几声，道：“老爷子的性情你还不清楚？有利用价值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宁愿亲手毁去，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当成一堆破烂，二公子毫无灵力，学业并不出众，老爷子为何如此青睐于他？”
　　梅致远道：“晟辉出生之时满城飘香，被视为大吉之兆。”
　　梅纤雨道：“梅夫人是否体带异香？”
　　梅致远不敢答了。
　　母子二人都天生带有香气，被当成子母星神转世，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念及多年的教导之恩，梅致远实在不愿相信祖父如此心狠手毒毫无人性，忍不住为他辩解：“你怀疑老爷子在选我母亲做儿媳之时已居心不良，若真是这样，晟辉出生之时他就会下手，为何苦苦等了将近十年？”
　　梅纤雨道：“据岛上留下的古旧典籍所言，太小的孩子灵魂脆弱，熬不住烈火的淬炼。锻造除魔剑的那位大师，他的儿子随母亲投身铸剑炉时刚好九岁，岛民后来的选的孩子，要么刚好九岁，要么超过九岁，不会选更小的。”
　　舒平手足冰凉，失声道：“二公子……”
　　梅致远仿佛傻了似的，喃喃道：“晟辉当年……正是九岁。”
　　梅纤雨道：“凡事讲究证据，虽然种种迹象令人不能不怀疑，但小妹也不敢就此确定。为了父亲的清白声誉，我恳求大哥找个机会偷偷查一下家族史，打开梅夫人和二公子的棺椁，查看一下尸首是否还在。小妹知道这是对亡者的大不敬，万一她二人真是被害身亡，我相信大哥也想讨个公道。”
　　梅致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昔日里温和恬淡宠辱不惊的一张脸，竟隐隐有一丝狰狞，双眼布满血丝。
　　梅纤雨毫无惧色，反而涌上了浓浓的哀怜之意，道：“大哥，你一直与阿爹亲近，尽量化解所有人的矛盾。其实你有怨也有恨，帮阿爹说话之时你也感到委屈，对生母与二弟有很强的负罪感，为了大局着想，你不得不这么做。”
　　梅致远狰狞之色尽失，怔怔地流下泪来。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圣贤，宽容大度，体谅所有人的难处与苦痛。久而久之，他禁锢在圣贤的套子里，已经无法挣脱，一遍遍给自己洗脑，将大局放在第一位，不要在乎自己的喜怒哀乐利益得失。
　　可他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有求不得之苦，失去之痛，别离之怨，他想念母亲，想念二弟，面对父亲时，竭力压制爱恨交加的情绪，言语温和，举止得体，从容淡然，仿佛所有的恩怨情仇不曾发生过。
　　没人知道他有多可怜自己的父亲，就有多么的恨他。
　　有时候，梅致远很想放纵自己，像梅良辰那样无所顾忌地大闹一场。
　　舒平抽泣几声，道：“大公子，你别哭了，你打我出出气吧。”
　　梅致远慌忙擦去泪水，强颜欢笑道：“没事。”
　　梅纤雨道：“我知此事干系重大，即使找到了证据，也不会宣扬的人尽皆知。阿爹这一生背负了太多，天下人都可以骂他嘲笑他，但他心爱的儿子，必须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梅致远松开了手，道：“暂时不要告诉良辰，我会想办法查清楚。”
　　梅纤雨指天发誓道：“我永远都不会对他说，将来查到什么，是否要告诉他，大哥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