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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广东月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5-18 08:46:26      字数:5063

  
  娅女滚回自己座位后,弘子就站起来说,听了娅女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娅女都说什么了?我总结了一下,大约是:她很骄傲,她嫁给了一个很帅气也很爱她的的一个男人,另外,她虽然很矮小,很细相,但是她有很多优点逗她老公爱,她呢,很大度,只要老公不在精神层面背叛她,即使去玩小姐也是没问题的。男同胞呀,你们回去就要用娅女的榜样鼓励你家老婆,女同胞呀,你们回去就要把娅女的榜样学到手,溶化在血液里,落实在行动上。好,下面有请广东月——
  清癯的广东月走到了台子上,我认真看了一下这个广东月,他和30年前的广东月无法相比,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他,确定他就是我师范学院同学广东月,即使和他一起坐一桌吃饭,也是无法认出他的。
  广东月清了一下嗓子说,我叫广东月,还在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就有许多人问我,你是姓广吗,中国有这个姓吗?当时,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是不相信,也怀疑自己这个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中国有这个姓,我就是姓广。这是个罕见的姓氏,人口也少,相传古人广成子,是位难得的贤人,他为了修生养性,隐居在崆峒山石屋。黄帝经常拜访他,以求治国安邦的大道理。他的后人先以广成为姓,后简化成广。
  我这样说,你们相信吗?因为是传说,姑妄说之,姑妄听之吧!
  好吧,咱们还是言归正传,我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了几年书,现在也快50岁了,回顾自己的一生,我最怀念的日子还是在南湖师范读书的那时节。我那时候很不懂事,做了很多坏事,一直没机会说,今天我要是不说出来,将来死了会很遗憾的。
  那时候,万老师做我们的班主任,他因为是从一个黥面人变为一个师范教师的,所以就很积极,巴不得把一身的本事全教给我们,而我们却不知好歹,总是和他对着干。万老师当我们的古汉语老师,叫我们背200篇古文,他当我们班主任,带我们种菜砸石头搞义务劳动,每天中午还教我们画画,我们只想休息,万老师就谆谆教诲我们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好像我们要是不成材,这个地球就要停止转动一样。我们呢,只想在中午休息一会儿。万老师一般是在上午第四节课后来教室黑板上作画的。有一天,我吃过午饭就早早来到教室里,这时候,教室里空无一人,万老师也吃饭去了,我就在讲桌上拿起粉笔给万老师的黑板画去画蛇添足,万老师画的是竹子,他的竹子画极神,我就在竹叶上画蟾蜍,蟾蜍就是我们说的癞蛤蟆,画了一只又一只,有的趴在竹叶上,有的掉在竹叶上,画完后,我就走出了教室。后来,同学们进教室后看见黑板上的画就笑得不行,有人去报告万老师,万老师来了,他摇着头说,像乎哉,不像也!哪里有蟾蜍趴在竹叶上的,蟾蜍都趴在地上,或者藏在阴凉的草丛中。
  我们种菜的时候,没有哪个同学愿意去挑粪,万老师一般是自己去挑,担着一担人粪满校园窜,臭死了。其他班里的同学不认识万老师,往往拿他取笑,说他就是个农民,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们的班主任是农民,我们班学生还不是农民吗,这样一想,我就经常去破坏万老师劳动的工具,有时候把他的扁担踩断,有时候把他的粪桶打烂。这个万老师却是不屈不挠,没扁担了他就用棒棒,没粪桶了他就用箢箕,总之是难不住他。
  我的寝室里睡了四个男生,我一个,柳条一个,还有任一戈和赵互月。那个柳条讨厌死了,一天到晚就是搬一本《诗经》在读,我就说,你读死啊,非要把这本书读到肚子里去是吗,你读烂了它就显得你有能耐是不是,就显得我们其他人蠢猪一个是不是。我这么臭他,他也不搭话,还是自己读自己的,我又说,你要这么多文化做什么,你将来会做官吗?做官又不需要文化,只要会吹会拍会使绊子就行了,你书读得越多,将来在官场的下场就会越惨,人家用脚踢你,你一脚我一脚踢死你。我这样激他,他还是不做声。后来我一个人在寝室的时候,就把他的《诗经》丢到厕所里去了。
  广东月这么一说,我坐在座位上就浑身不自在了,那本《诗经》我还记得,那是我花一个月助学金从市里的新华书店买回来的,我当宝贝样捧着,他却当垃圾给我扔了,还是背着人扔的,这人太可怕了,太阴暗了,我当时怎么就和他睡一个寝室呢?
  广东月继续说,现在社会上的种种问题其实还在我们读书时就显露出来了,任一戈还在家里当民办老师的时候就加入了组织,他那时是个小学校长,家里很富有,每期到学校来总要带50到100元钱。我呢,家里穷,家里一个学期顶多给我5元钱,有时候只有2元钱。可是评奖学金的时候,他是甲等,我是丙等,他的助学金是我的几倍,万老师和班委会的人都在这里,你们今晚上是不是给我一个解释,这是为什么?就凭任一戈是组织的人么,就凭他是副班长么,就凭他会巴结班主任老师么?
  弘子这时候迫不及待地打断广东月的话说,扯远了啊,不要挑拨离间啊,我们今天只说高兴的,只许逗人发笑,不准说过去的烂事。
  广东月说,我刚才是跑题了啊,你们只当我放屁好了。好吧,我不说别人的坏事,只说自己做的坏事吧。
  任一戈那时候是抽烟的,学校禁止学生抽烟,他就偷着抽,主要是在寝室里偷着抽,一天一包烟还嫌少,晚上下自习回到寝室里就没烟抽了,没办法,只好到地上捡拾烟蒂巴抽,三个烟蒂巴解散后,可做一支喇叭筒烟,我每次回到寝室里,只要任一戈不在寝室,我就朝地上的烟蒂吐痰,任一戈每解一只烟蒂就要说一次,怎么就怀潮了呢?
  任一戈并没什么事得罪我,我只是看不惯而已,凭什么他是甲等助学金而我是丙等呢?啊,我又走题了。我对任一戈做坏事还不止这点,我经常屙尿到他的茶缸里,每次只掺进去那么一点点,任一戈是个狗鼻子,很灵敏的。每次喝茶后,任一戈总说,这食堂里的水怎么就一股骚味啊,再去嗅我们的茶水又正常得很。
  赵互月和我的名字共了个月字,但是,我对他也是没好感,为什么呢?这个人读书的时候,总是独来独往,谁都不在他的眼睛角里,不知是他的眼睛有问题还是他故意的,看人的时候,他总是眯着眼睛看,那双眼睛只有一条细缝,我那时候就想,他这么看人,是否意味着他在用青光视人。他还一个特点,一天到晚总是在写呀写的,他写什么呢?是不是在写《黄楼梦》?谁也不知道,因为不管是谁,只要你靠近他的书桌去看他写什么,他就用手肘子遮盖着,好像怕谁偷窃他的作品似的,但是,他的文笔极差,万老师总在他的作文上批示:文字不通,文不对题,全是病句。
  有一次,我趁赵互月睡熟了,就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他的书桌钥匙,潜回已下晚自习的教室,打开他的书桌抽屉,把他写的字纸全部搜出来丢进了厕所。第二天,只见赵互月老在屉子里翻什么,又实在找不到,我就上前去问他找什么,他说他写的一部小说书稿不见了,不知是谁偷去了。我问他书桌抽屉锁坏了吗,他说没坏啊,搞不清坨啊,他说中国就此失去一位伟大的文学家,他写的就是《红楼梦》的姊妹篇《蓝楼梦》,后来我一个人跑到湖边的树林里去笑了半个小时,我庆幸自己的成功,终于毁掉了一位杰出的文学家。
  在师范读书的时候,我也喜欢过一个女生,她就是杏花,杏花的脸相长得好看,就是太矮小了,她和娅女站一起时,我发现她只比娅女高一指。有时候,杏花下课了就站到走道上看远处的湖面,我就站在她的背后看看她齐我的哪个位置,结果发现她只齐我的肩膀斜边。那时候我就暗想,她将来若做了我老婆,会不会影响我的后代?
  可是,我又舍不得放下她不去追,因为她太好耍了,嘴巴里总是哼着小曲,不论看见了谁总是笑着先打招呼。她总是问我,湖那边是什么呀?我说是山。她说那边的山会长什么呀?我说和这边的一样,也是长树长草。她说那边山上住人了吗?我说肯定住人了吗。他说是和我一样高还是和你一样高?我说应该也是有高有矮吧。她问的这些问题和刚发蒙的小学生问的问题有区别吗,太幼稚了啊!
  广东月说到这里时,座位上的杏花插话了,她说,广东月你损不损啊,我么时这样问你了,你干脆说我智商低好了。广东月就笑着说,杏花你千万别介意啊,我无非是逗你们一哂。
  广东月继续说,分配那年,我真是走背字,上面把我分到了劳改农场子弟中学去教语文。那里是个大平原,土地平旷土壤极肥沃,丢根筷子到泥巴里都会长出苋菜来。大路两边都是参天的白杨树,栽得笔直整齐,我去的时候,正是秋天,杨树叶在西风吹拂下,正簌簌下落。井字田块的田埂上也栽着高大的杨树,田里的禾苗长得绿油油的,正在装胎吐籽,那些穿着号服的劳改犯弓身在水田了盘禾圳。刚到这里,单看景色,你会以为到了桃花源。再看劳动者,就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劳改犯。我说我走背字不是别的,就是这名称不好听,走出劳改农场,别人问我在哪里工作,我只要把名字一报出来,人们就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我脸上黥了面样。
  子弟中学的学生当然是农场干部职工的孩子,并没劳改犯的孩子。这里的人口比例是一比一,一半人是劳改犯,一半人是干部职工及家属,合起来3万人的样子。这两种人是经常混杂在一起的,劳改犯去劳动的时候,职工也要去劳动,要带着劳改犯做事,还要监督他们做事,所以,这里的空气也是浑浊的,里面弥漫着许多不安定的因子。
  第一个学期的教学就颠覆了我脑子里许多固有的教育理念,比如教育界最流行的那句话:没有教不好的孩子,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在师范读书时第一次闻听这句话,觉得说得太好了,来到学校教书时才知道这句话就是哄鬼的,说得粗气点就是屁叫。我第一次去上课,心情原本是高兴的,进教室的时候,那张教室门是半开着的,我一脚踏进去,一手将门全推开,人已全身进入教室里,这时候,门上方搁着的一只装垃圾的灰箢箕从天而落,一箢箕的泥巴灰把我兜头浇了个透,瞬间,我就变成了个泥菩萨,教室里立即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们说说,我招谁惹谁啦,他们这些小畜生就是这么迎接我的,我还怎么去教课,只得退回去,洗澡换衣洗衣,我一边洗一边生气,恨不得找根荆条去把这些小畜生一一打个遍。老师是什么?老师就是园丁,社会和家庭是土壤,学生只是一棵棵的幼苗,这幼苗长的好不好,首要的不是园丁的栽培,而是土壤的性质,你如果是盐碱地,累死这个园丁也是白搭。
  我后来就把这些学生叫做小畜生,当然,口头上并不这样叫,只在心里这样叫。师生的情绪有了抵触,自然就生出事来。后来,每逢我去上课,就有人在黑板上画个人,手里捧着本书,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教师,问题是,他还在书的边上画个乌龟,让人看了哑然发笑,这和我在师范读书时给万老师黑板画上添个蟾蜍不是如出一辙么,这都是报应啊。
  在师范读书时,我偷过赵互月的书稿丢到厕所里,偷过柳条的《诗经》丢到厕所里,在任一戈丢弃的烟头上吐过痰,在他的茶缸里尿过尿,这些恶作剧全被现在我手下这帮小畜生一一炮制,我放在讲桌上的教科书和备课本经常不翼而飞,我放在讲台上的茶缸里经常浮着白色的唾液,我的办公室门上经常画个大叉,他们的坏胜过乃师当年几倍。
  不久后,有个消息传到我耳朵里,说我们班上有个斧头帮。因为我是班主任,又因为斧头帮这个名字的黑帮性质,引起了我的注意,便开始暗中调查,一查果然是这样。这个斧头帮有7个人,全是我们这班上的学生,为首的便是班长,他的外号叫大头。他们每个人配备了一把锋利的小斧头,斧头那个木棒是株树做的,结实得很。这个斧头帮经常在上学、散学的路上作案,上学时就拦路抢劫学生财物,散学时就找人打架,经常把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做了坏事还不准受害人报告学校,说谁要是告诉了学校,下回将打得更重。
  我自然是受气啊,就把这七个小畜生喊进办公室,没收了他们的斧头,还每人打了四板子屁股,这几板子打得很重,估计把他们的屁股打做了两瓣。这些个小畜生竟然报复我,他们趁我周末回家探亲的机会,就撬开我的房门,把我的被絮烧了,还在我的床上屙了三筒屎。我把这几个小畜生再次抓进办公室,又想打他们一顿,那个大头班长威胁我说,老师呀,这些坏事不是我们做的,你不要搞冤假错案,否则会有人烧你房子的,看你住哪儿。他这么一说,我举起来的板子只好轻轻落下,便面带微笑与他们讲和。
  我这里说的是我当老师第一个学期遇到的事情,现在,我做了二十几年老师,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坏事情,我要是会写就可以写本书出来。我不知道赵互月现在还写不写书,要是你还写书,我就给你提供素材,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写书了,因为现在谁要是说自己在写书,那一定是个神经病。
  我今天的发言,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无论是我的例子还是我学生的例子,都说明一个道理,每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坏人,每个人都可能做过坏事,世上原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在座的同学也好,老师也好,你们说我的话有不有道理?你可能是个正人君子,但是你未必没有意淫过别人。你可能没破坏过这世界,但是你可能随手丢弃过一片纸屑。你可能没杀过野鸡,但是你杀过家鸡,你还是杀生了。你可能没侮辱过傲人,但是你可能拿印了傲人头像的报纸擦过屁股。你能说你是十全十美的吗?好,我的话完了,有机会再和你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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