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娅女

　　郑世新说完后就退到了自己位置上，弘子站起来说，郑世新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心里是沉重呢还是轻松，他的意思是自己几十年来似乎都是在做荒诞不经的事情，但是，他也有好运气的时候，比如在严家庄就遇到了那个污辱他的女文盲。好了，大家再听下一个人的故事，她就是娅女——
　　娅女听到弘子在喊自己的名字，就站起来滚到了台子中央，她太矮了，恐怕没有150厘米高，顶多就是145厘米的样子，当年体检时为什么没把她刷下去，不说别的，光身高就不符合一个教师的要求。娅女太肥胖了，我已经在前面介绍过，她的腰围长度肯定比身高要长，说她是滚上台子中央太符合实际了，不是我要夸张。
　　娅女一上去就给大家敬礼，她说，我叫娅女，给大家添麻烦了，污染了你们的眼睛，为什么呢？因为我太矮了，按照一般人的观点，长得帅的男人们对我是不屑一顾的，长得靓的美女们对我也是不屑一顾的，她们认为给我女人队伍添堵了。
　　长得矮不是我的过错啊，那是我父母亲的过错，我的基因是从他们身上遗传过来的，你们如果要诅咒也是去诅咒我的父母亲，但是，他们因为曾经的罪孽，已经含恨去世了。其实，我长得矮也不是我父母的过错，他们的个子都很高，我父亲1.75米高，我母亲1.65米高，都是标准身材，那我为什么矮呢，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遇上饥饿年代，吃不饱啊，天天饿着啊，所以，我长不高不是我父母亲的责任。
　　还在读中学的时候，我就很自卑，我娘看见我自卑，就安慰我说，娅女呀，你别自卑，长得矮点好啊，男人不会注意你，认为你还小。你要知道，男人都是一条条色狼，他们见了好看的女人是要强暴的，你知道强暴的意思吗？我那时候的确还不知道什么是强暴，就把我娘的话当做了真理记着。后来长大，发现我娘真是个天才，她好像发现了宇宙真理一样，原来，丑女也有丑女的长处，不担心有男人会强暴你，直到今天，我的青春岁月早结束了，还没一个男人对我不轨过。
　　我对自己个子真正负有责任的就是长得胖，为什么呢，因为我喜欢吃。每逢吃饭，我就像一只猪婆样，无论好坏，餐餐都要吃得食物填满肚子，填满喉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相信，大家应该还记得我在南湖师范读书时的吃相，你们一餐吃一份，我一餐要吃一份半，就这样，几十年下来，我把自己吃成了一个球。
　　你们都会认为我嫁不出去的吧？过去，我自己也是这么看的，我母亲也无数次对我说，你就不能少吃点么，把自己吃的这么肥胖，将来谁要你。结果是你们错了，我的母亲更错了，我不光把自己嫁出去了，而且我的老公还长得很帅，你们在坐的男生没一个比得上。
　　你们是不是受气啊，你们的预期没达到目的应该受气的。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按照常理出牌，并不是每个帅男就聘上美女，我们那里的话说“好汉聘好汉，癞子聘端端”，其实这是句屁话，实际生活中，往往就是丑女嫁帅哥，丑男娶美女。
　　记得我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我们班里11个女生，10个女生都有人爱，唯独我一人金鸡独立，鹤立鸡群，没一个人来爱我，没人给我写过情书，递过字条；没一人来约我逛过街，看过电影；没一人众星捧月般一样围着我转，以我为中心，你们男生都鄙视我，都认为我不是个女生，而是只小狗小猫，你们视而不见。
　　这时候，弘子站了起来，他说，娅女我要打断你的话，那时候我们男生并没有鄙视你的意思啊。那时，因为你太矮了，大家都觉得你还是个小孩，还不懂事，所以才没人去爱你的，你今天可不要泄愤啊。
　　娅女就笑了，她说，弘子呀，我就是说着玩玩的，你何必当真，我要看你们男生急不急，我们聚会的宗旨是想说嘛就说嘛，然后相忘于江湖，你还是让我说吧。
　　娅女继续说，我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找了个好老公，帅气的老公。我老公有180厘米高，国字脸，很像日本演员高仓健，你们会觉得奇怪，认为我老公有智力障碍才爱上了我的，其实不然，这里面有个秘密，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我比他聪明，他的每一个进步都离不开我的帮助，这样我们才相爱结为夫妻的。
　　我不是要在这里晒老公啊，我是实事求是。
　　我和我老公原来住在一个堂屋里，我们不是族人，他一个姓，我一个姓，两个人同一年出生，又一起发蒙读书，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对我说，娅女呀，我想当个班长，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我说，这好办，老师家的小孩一岁了，正是要人带的时候，你就天天抽空去帮助老师带小孩，带一个星期后，就向老师提出要求，老师不会不答应的。老公说，要是同学们不肯呢？我说，你给他们好处呀，烧一些地瓜放在书包里，烧一些蚕豆串放到书包里，遇到那些可能投反对票的同学，你就给东西他们吃，他们吃了你的东西还会反对你吗？我的主意成了老公的最高指示，成了他成事的灵丹妙药，他照着去做，果然成功了。后来的三年小学，他一直是班长，没谁想着要来夺权。
　　到了初中，我老公就长得很帅气了，就有些长得好看的女生来接近他，给他献殷勤，我就吓唬他说，你不要相信那些女孩子的话，他们长得好看是不错，但是，长得好看的女人长大了是要变的，她们会变成妖精去害人，今天祸害一个男人，明天再祸害另一个男人。长得好看的女人还不会做事，她们自恃好看，懒手懒脚，不会洗衣，不会做饭，不会带孩子，所有的劳动全是男人的，你愿做这样的男人吗？
　　我这样一吓唬，老公就躲得那些好看的女生远远的，读了三年初中，没有人能接近得了他，只和我亲近。我对他说，你看我对你几好啊，天气凉了，我提醒你加衣服，天气热了，我提醒你减衣服。你肚子痛，我帮你揉肚子，你腿脚抽筋了，我帮你按摩腿脚，你打篮球伤了筋骨，我做你的拐杖让你靠着回家去。我还会做饭做菜，将来一定做得你吃起来可口，你只要自己的胃好了，做什么事情都是有劲的。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今后要做他的老婆，就对他说，你不要心有旁骛，要坚定一个信念，这个世界只有我对你好，你今后只能娶我做老婆，你不要看我矮小，矮小有好处，一是做衣服省布票省钱，二是能生崽，你看我们村，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生的姑娘，长得矮小的女人都是生的崽，你们家几代单传，当然是要生崽接代的，我可以给你们家生一个班的崽，我说这话的时候，国家还没有搞计划生育，女人生育是自由的，后来，国家搞计划生育了，只许我们生一个，我没兑现诺言给老公生一个班的崽，但是，我给他生了一个崽，而且长得比他老爸还要帅气。
　　还是言归正传吧，考大学的时候，我报考师范学院，老公也要跟着我报师范，我说你不能报师范，我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不能两人都去教书，他问我报什么学校好，我说，我们将来都是管人的，我呢，就管学生伢子，你呢，就去管大人，最好是去管干部。老公没听懂，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管干部，更不知道哪些学校读书出来是管干部的。我就启发他说，你去管干部就没人敢去管你了，多好啊，多自由啊，政法学校就是培养这类人才的学校。
　　后来，我就来到了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我老公就去了西南政法大学读书。我叫他老公是按照现在进行时叫的，那时候，他还只是我的准老公，没法律效应的老公。
　　老公第一次离开我的视线，我就怕他的心野掉，你们想想啊，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诱惑，再加上男人都是易变的动物，我老公再怎么忠于我，他也有变化的可能呀是不是？我这样想的时候，恰好南湖师范学院的万老师带着我们13班读《孔雀东南飞》这首长诗，是这首诗启发了我，我就把这首诗当信抄给了老公，你们想想啊，多不容易，这首诗有350几句，1700多字，我抄了六页稿纸才完，光抄给他还不行，我还要讲解呀，还要启发呀。我说，老公呀，你要想清楚啊，焦仲卿和刘兰芝是古时候的悲剧，社会发展到了今天，我们不能再有悲剧了，我们是新青年，新爱情，虽然没有母亲和兄长的压迫了，但是外围的诱惑增加了，你要是经不住诱惑，被别的美女拐跑了，那我就是刘兰芝了，我一定做个刘兰芝，到时候，你是不是要随我而去呢，我不想死啊，我相信你也不想死的，是不是。
　　我这样一吓唬，我老公就招供了，他说，他们班上确实有个女生爱上了他，是他的同桌。他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他在耍花招，大学哪里有同桌啊，大家都是抢桌子坐的，今天你是我的同桌，明天他是我的同桌。我戳穿他的把戏后义正词严地警告他，别耍花招！我老公才从实招来，他说，报到那天，他们就相认了，那女生盛赞他的帅气而不是才气，说他就是活脱脱的高仓健。她看过《远方的呼唤》，牢牢地记住了高仓健这个演员，并且说，她对我老公一见钟情。那女生不去铺自己的床铺，跑去男生寝室帮我老公铺床铺，安顿好后，她就把我老公拖到校园林荫下去谈情说爱了。当然我这是添油加醋了，他们的进展没这么快。我在信里向我的准老公猛喝，你必须立即刹车，否则后果自负，我说这一定是个朝秦暮楚的女子，她明天看见了比你更帅气的男生，就一定会向你说拜拜的。再说，假如你们结合了，你愿意给她洗衣做饭吗，我却愿意为你洗衣做饭。我没说我是如何爱他的，我只说我愿意为他洗衣做饭，他就乖乖地投降了。
　　弘子这时候打断娅女的话说，等一会，我问你个问题，你和你老公是不是没有爱情，你把你老公弄到手是不是主要靠哄骗和吓唬？
　　娅女说，弘子你大错特错了，我们怎么会没爱情呢，起码一条，我爱他是真的，至于他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是，他没说过不爱我，既然没说过不爱我，那就是爱我啦，或者至少是可以容忍我做他老婆的，你们说是不是。
　　我在一边听着娅女的话就要发笑，这个女人是什么逻辑啊？
　　娅女继续说，还一个事实可以证明我老公是爱我的，到现在为止，他没一个情人，没有花边新闻。在座的37位男生你们自己从内心说说，你们谁不花心，谁不想找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做情人，至于事实上没这么做，那是你们没本事，你们没本事不代表你们没心事，为什么呢，盖因为男人都是花心的。
　　弘子又打断娅女的话说，你的结论是男人都是花心的，你老公是男人，你老公是忠于你的，是不花心的，那我就问问你，你老公是不是男人啊？娅女说，当然是男人呀，我和他有个儿子就是证明呀。
　　大家笑了起来，几个老教师也跟着笑起来。
　　弘子说，你老公没有情人，没有花边新闻，也许你老公是嫖娼的呀，是玩小姐的呀！娅女说，弘子你别刺激我，假如我老公真的嫖娼，那是我可以容忍的，因为他在精神层面没有背叛我，无非是身体出轨，身体出轨只要洗个澡就行了。
　　大家又笑起来了，因为娅女的话自相矛盾，她还是在一定程度上承认她老公也是花心的。
　　娅女说，我还是继续说我和我老公的故事吧。
　　我从南湖师范学院毕业出来，就在九中教书，一直教英语，我没什么故事，因为长相太平凡了，没谁对我有兴趣。我只有一点想不通，我在师范读书时学的是中文，为什么到了九中这所学校要我教英语呢？我拿这事去问校长，校长说，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你长得像英语吧。校长的话我一时不解，那是我后来在实践中慢慢想通的，校长那是在骂我。大家知道，英语有26个字母吧，我如果长得像o，那就是个圆球；我如果长得像e，那就是个倭瓜；我如果长得像c，那就是我有缺陷。总之，校长在骂我，我心里想，骂我的人会遭到报应的，果然，在我教书的第五年，校长就死了，害癌症死了，本来，他的病是治得好的，因为骂了我，还骂得那么隐蔽，他就死了，死了活该！
　　我老公毕业后回到了我们县上，他也如愿做了名检察官，现在已经是副检察长了。我老公总夸我是个天才，说我有预见，能看到今后50年的社会走向。我老公是抽烟的，我从没看见过他买烟，而且，烟的级别随着他的升职一路攀升，从硬白沙到软白沙，从黄芙蓉王到蓝芙蓉王，从芙蓉王到和天下，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出产和宇宙牌香烟，要是不出产，那就说明我老公将停滞不前了。我老公也是喝酒的，我从没见他买过酒，而且，他喝的酒也是节节高攀，从竹叶青到五加皮，从西凤到口子窖，从五粮液到茅台，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生产金星火星牌酒，要是不生产，那就说明我老公将停滞不前了。
　　你们可能会说我老公在搞腐败，是个腐败分子，你如果这么认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还没听说过谁因为抽了好烟喝了好酒就变成腐败分子的，我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给我老公省下了买烟酒的钱。
　　当然，我老公当副检察长，我得到的好处自然不止省下了烟酒钱，我的心是满满的，我走到街上，遇到了警察，警察要向我敬礼，遇到了小领导，他们总是趋前问候，我手里要是提了东西，就有人帮着我提东西送我一程，也有人把油盐酱醋茶叶蔬菜肉类食品送到我家里的，说是他们单位上分多了吃不完，烂掉了不好，叫我们无论如何学学雷锋做好事，我是个教师，总号召学生学雷锋叔叔，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学一把呢？这样一想，就狠心收下了。我最满意的是我们校长和教育局正副局长对我的态度，那真是好的没法子说了，他们看见我总是一张笑脸，问我是不是高级教师，说我如果不是高级教师，那我们九中就没合格的高级教师了。
　　娅女最后说，我今天的发言你们满不满意，我说的可是内心话啊，你们听在耳里不要记在心里，出了大门，我是不认账的。你们更不要去说给我老公听，我老公是个很谦虚的人，他从不要我在外面夸夸其谈的，而我今天恰巧夸夸其谈了。说完，娅女滚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