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视死如归（2）

　　退庭后，两个特务又带着陈爱中来到一间办公室。
　　把门关了后，刚才在法庭上旁听的、抓他们来的特务头子——六区警监滕继龙坐下来，对陈爱中说：“兄弟，刚才可能是在大堂上说话不方便你没有说实话，现在就剩下你我两个人了，你总可以对我说实话了吧，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陈爱中说：“我要说的话都已经在法庭上对你们说过了，再没有什么实话好对你说的了。”
　　滕继龙说：“陈爱中，你何必这么僵呢？我知道你的身份，你是共产党宁波特派员，官不小啊！可是共产党给了你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呀！你从乐清来到宁波，几年来你在四明山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穿一件破布褴衫，一个月没有十元钱，老婆都跟着你担惊受怕受苦受难，你这是何苦呢？我看你年轻有为，你如果能迷途知返、弃旧图新归顺我们，我们立刻可以给你一个处长局长当当，一个月起码也得给你三百元大洋。姨太太都可以讨好几个了。一个人快快乐乐可以过日子的，为什么要去自讨苦吃，去受坐牢杀头的罪呢？”
　　陈爱中听了微微冷笑道：“要跟了你们好处倒真是不少。可是我生来就是这个‘贱’命！做不来这么大的官，也享不了这么大的福！既然我跟上共产党了，也情愿杀头坐牢到底了，请你们别打我的主意了，你们在我身上捞不到什么东西的，你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腾继龙见陈爱中话说到这份上感到再没有什么好和他说的了：“哼！你真是个不识抬举的顽固分子！”只好叫法警把他押回看守所。
　　陈爱中回到看守所，同志们都关心地问他审讯的情况。他把与审讯官、特务斗争的情况讲给大家听。最后说：“这里是国民党军统高级机关。他们玩的花样很多，他们会欺骗、收卖、引诱，甚至用更残酷的手段来对付我们，敌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我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同志们听了都点点头。
　　日子过得很快，已是炎热的夏天了。敌人怕他们越狱逃跑，陈爱中和文玉兰等20几个政治犯关在两间小小的只有五六平方像牛栏——木档子比牛栏还要密的钻不出人头的的木笼里，又闷又热又拥挤。睡觉时大家只好侧着身子，如要转个身，或想仰卧片刻，要叫两边的人都侧身睡才行。
　　不论白天黑夜，成群结队的臭虫和蚊子，似乎也欺贫抱富地做国民党反动派的帮凶，凶狠地向他们进攻，咬得大家混身发痒。
　　陈爱中为了大家身体健康，发动一次向臭虫反攻，动员大家人人动手，四面围剿——动手打扫灭杀。几经反扑后，臭虫显然少了。但蚊虫仍然很多，没有蚊帐，一到天暗蚊子就成群结队地来咬他们，咬得大家全身没有一块好肉。
　　国民党对待被关押的共产党人，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待，常年不给水洗脸，在这炎热的夏天也不给洗澡，要想喝煮过了的开水，简直比喝人参汤还难。笼子这样小，关的人又多，又没有经常洗澡，大家身上一股汗酸臭，使人头昏目眩。
　　一天两顿牢饭，十人一盆上面浮着几片菜叶的菜汤就算是小菜，连菜带汤每人还分不到一口，大家只好吃淡饭。还不到半斤的糙米饭，每餐只能吃个半饱，整天挨饿。
　　这样的非人生活，难友们义愤填膺，再不能忍受下去了。陈爱中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考虑着怎么和他们斗争。经过巧妙的串通联络，他把狱中的党员找弄来成立了一个支部。在这关键时刻，召开狱中党支部会议，号召每个笼子里的党员先向大家进行思想动员，每个党员带动身边的几个难友，联名书面“请求”。大家于是就推举陈爱中起草，这请求的内容是：
　　第一，要求每天上下午各放风一次。每次放风时间一小时。
　　第二、要求每天供应开水两次。
　　第三、要求增加粮食，每人每天一斤半米。
　　第四、每月让他们与家属通信一次。
　　第五、每天早上要让大家洗脸，天热时要洗澡。
　　第六、要让大家看书看报纸。
　　陈爱中写好这六点要求后，递给笼子里给大家看看，大家看后都很赞同并签上了名字，陈爱中就把这份请求报告请守兵拿上去。
　　第三天看守长到看守所来了。他把全所的难友集合起来进行训话。
　　看守所长说：现在是战乱时期，我们并不是和大家过不去，而是为防共党扰乱，大家不要被共产党所利用，希望大家都要克制一点。我们在可能的条件下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今后我们每天给大家喝开水，每天给大家洗一次澡，每天放风一次。
　　但是实行后，大家发觉得，每天的开水只有一杯，每天放风也只有十五分钟。洗澡天热时给洗一次，天凉一些就不给洗了。
　　陈爱中说：“我们提出六条他们给办到三条。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得到了一半吧，这也是大家同心合力斗争的结果。但是千万不要以他们答应了大家这一点点小小的好处而满足。更不要以这么一些生活的改善而迷失方向。以为敌人对我们还不错，梦想敌人会对我们宽大。”难友们听了都赞同地点头，表示要按照陈爱中的话去做，要与敌人斗争到底。
　　但是国民党和特务们，也知道这是狱中的共党分子在作怪，于是他们加紧了对陈爱中和文玉兰等共产党人的审讯。想把这些剌拔掉。
　　9月的一天晚上，约9点钟，也就是和文玉兰同来的那一次。
　　大家都已睡了，只听得远处驶来一辆汽车，到看守所门口突然停下来。随着穿西装的两个特务后面有六七个警备武装人员，手里提着好几付洋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匆匆地跨进看守所的大门，看守兵们打开了牢门，叫陈爱中，文玉兰等七人出来，他们听到看守所的叫喊，只得起来，穿上衣服。走出笼子。
　　夜里来提犯人，本是凶多吉少，保安队们把陈爱中等七人都用麻绳一个个反背绑牢，还铐上两人一付的连环手铐。这时看守所里的空气紧张，难友们都聚在笼子门边看，大家议论论纷纷，有人说：“从来没有这样迟还来提人的，大概情况紧张了，这七人可能是被提出去暗杀的。”难友们都为他们担心和惋惜。
　　陈爱中和文玉兰等人上了一辆遮着蓬布的大卡车，特务们将蓬布遮严实后，汽车就开走了。开了一会，车子在一条公路上停下来，警备队武装人员，命令大家下车。陈爱中第一个在押解人员扶持下跳下车。陈爱中向四周一望，在汽车灯光下看去，几幢老式洋房矗立着。那房子像鬼眼似的正闪闪地透出几窗灯光。正在观望之际，一个特务和押解兵，带着他们走到里面去，大家抬头一看，屋里左右两旁摆着各种刑具。有些刑具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其中有老虎凳、木夹棍、铁板、烙铁、火炉、皮鞭、火砖，还有一把拉着电线的做电刑的椅子。
　　特务押着他们七个人经过这间房子时，让他们慢慢走着，仿佛给大家参观，叫大家看了害怕。
　　接着走进第二道门，上了楼，那个特务叫大家坐下，每人身旁站着一个警察，过了片刻，浙江省副警监腾继龙走到陈爱中身边，亲自给他打开手铐，解掉身上的绑索，态度和谒地说：“陈先生请到里面去谈谈吧？陈先生，请——”请陈安中从容地走进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请他坐。
　　陈爱中坐下后，两眼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墙壁上挂着一幅蒋介石穿着五星上将的光头像，写字台上放着一架电话机，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场所。
　　“请吸烟！”腾继龙抽出一支小仙女牌香烟递给陈爱中。
　　陈爱中摇了一下头说：“谢谢，我不会抽烟。”
　　腾继龙把那支香烟叨到自己嘴上问：“陈先生，你自被捕到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日子了吧，在这里你蹲了那么多日子，有什么感想要说的吗？”
　　陈爱中鼻子里哼了一声，望着他烟酒过度眼泡浮肿的脸轻蔑地说：“我被捕之后就不想活着出去。现在被你们关在看守所，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待，连一点人道主义都没有，还谈什么感想！既然这么讨厌我们，就把我们早点杀了算了！”
　　腾听后冷笑着说：“你轻轻年纪，何必这样顽固呢？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参加共产党，冒着生命危险，还连累了你的妻子也坐牢吃苦，我看你免得精神上多受痛苦，还是自首算了吧。如果你肯在报上发表自首书，那我们立即就释放你。如你愿意在我们地方做事情，那天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可以让你当个处长局长。”
　　陈爱中说：“参加共产党是我的信仰。你们国民党太腐败，不顾广大人民的死活，只为自己一小撮人谋利益，道不同不想为谋，我们的世界观完全不同，我绝对不可能投降你们！我们共产党人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解放广大劳苦大众，让广大劳苦大众能过上好日子。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所以能得到广大人民的支持，我们的事业将来一定会取得胜利。你们诬蔑我们是共匪，把我们抓来，并以各种手段来残害我们，你们实在太没有人性了。你要我自首，是办不到的事情，我既已被你们捉来，你们要杀就杀吧，何必一次一次多谈呢？但我告诉你们，你们把与我一同捉来的其他几个难友们放出去吧，他们都是善良的老百姓，不是共产党员，是替我管店烧饭打杂来赚一份工钱的，我做的事情他们一点也不晓得的。他们家里都有父母和妻子，希望你们能早点放他们出去。”
　　“这个我们会弄清楚的，不用你费心。”
　　腾继龙绞尽脑汁千方百计使用了各种软硬手段，与陈爱中纠缠了两个多小时，无法使他就范。腾继龙也想过对他施刑，可他连死都不怕，再施什么重刑对他也没有什么作用的，对文玉兰这样一个弱女子打得死去活来都没有用，对陈爱中这样的人,更没有用了。没有办法，他深叹一口气只得作罢。吩咐一个小特务到饭馆弄点饭菜来，给他们充充饥。”让他重回牢笼。
　　
　　腾继龙向上司汇报了陈爱中的情况后，11月初的一天下午，浙江省保安副司令竺鸣涛，决定亲自出马接见陈爱中，他不相信有这么软硬不吃的人。
　　陈爱中被竺鸣涛的警卫员带到司令部来，穿着高级将校呢制服、肩上佩着一颗金梅花肩章的浙江省保安队少将副司令兼警监的竺鸣涛威严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见陈爱中进去，点了一下头望着他说：“你就是共产党的宁波特派员陈爱中？还很年轻嘛！”
　　陈爱中望了他一下不吭气。竺鸣涛看了他几秒钟，冷笑着说：“听说你什么都不肯说，我佩服你对自己上级这样忠诚的人。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爬上了这么高的位置。但是我给你说，共产党是成不了气候的，不然，抗战胜利后，打了这么大的地盘怎么又退缩到西北去了呢？目前他们连延安也蹲不住了，快要被我们胡宗南部队消灭了。我看你还是识大体随大势吧！你再跟共产党到底是没有前途的。我们国民党也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材。只要你交待一下你的同党，把事情说清楚你就可以为我们做事情了。你愿意在部队干我可以在我的司令部里给你一个上校参谋的位置。你若想在地方干，我也可以推荐你到省里当个厅局长。”
　　陈爱中轻藐地望望这个神气十足的国民党高级警官说：“你们这一套我已经听够了。我早就说过了，你们要叫我出卖我的同志，想都不用想！我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的！”
　　“你很讲义气，怕伤害你的同志，那就算了。那末你写个自首吧！在报纸上登一下，就说你从现起脱离共产党好了。”
　　陈爱中冷笑一声说：“这更不用提了，我到死也不会离开共产党的！”
　　竺鸣涛气得鼻孔里长呼一口气，到此他相信了腾继龙说的，这家伙果然是个软硬不吃的顽固分子。他抽出一支烟打着了火，吸了一口吐着烟，皱着眉头瞪着陈爱中老半天，最后对他说：“陈爱中，你是个聪明人，利害得失我已经给你说得很清楚了，走进我们这里，只有两条路。你不肯交待问题又不肯自首，那只有一条绝路了。你究竟走哪一条路还是好好去想一想吧。”说到这里他把手一挥，叫一声勤务兵，给他一叠纸一支笔，“请你在两天以内把答案交上来！”
　　陈安中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笔回到狱中。把手中拿来的一叠纸和笔丢在地上，就坦然地仰卧在铺上，他感到自己累了。一会他就睡过去了。
　　
　　两天的期限很快到了，陈爱中握着笔在地上写回答竺鸣涛的答卷，写好后分别给支部的几个同志看，给大家看，只见那张白纸上这样写着：
　　“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不能做背叛人民利益的事情，你们要我自首这根本办不到！现在我有几点要求，希望你们能答应我：1、你们早日给我处死，免得我在这里受罪。2、同我一道被捕的六个难友都不是共产党员。要让他们出去。3、我被处死后，要求我家属盛殓遗体。”
　　同志们看了都有非常感动，陈爱中舍生就义宁愿自己受罪，决不背叛共产党。可是他对同志却是这样的关怀，他心中只有党，只有群众，唯独不考虑自己。
　　陈爱中就把纸条交给看守让他递交给竺鸣涛。
　　
　　十月二十八日傍晚，国民党军警神秘地押进一个青年难友，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狱警严加看管：不准与这个人接触谈话，违者严惩。陈爱中看出其中奥妙，即通知邻近牢房，抛条子给关进来的人，设法探知情况。结果知道，那青年是浙江大学学生会主席于之三。因积极领导学生在杭州和南京参加“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斗争而被敌人逮捕的。陈爱中很钦佩和同情这个坚强的浙大学生领袖于之三。立即秘密送条子通知浙大来援救。但是二十九日下午六点钟，没等学校的的人来救，于之三就被害死于狱中。陈爱中马上设法通知浙大外，连夜发动各监狱难友，以绝食一天表示抗议。
　　在狱内外强烈的抗议声中，这事情快被社会上知道了，浙大学生在浙保司令部门前来游行示威。弄得他们很被动。知道这事肯定是共产党在从中作梗。过后终于得知这事也是陈爱中捅出来的。他们恨透了这个顽固不化的共党头子。
　　陈爱中估计敌人会对他提前下手了。十一月初，陈爱中给同时被捕的妻子张蓉芳递去一张纸团，对老婆说：我是落进笼里的一只老虎，可能这两天就要牺牲。你要坚持原来的口供，保护组织和同志们。什么都不要对他们说。组织上不会忘记你的。以后还要带弟弟出去参加革命……
　　
　　关在同监的文玉兰，得悉他的上级陈爱中同志在敌人面前坚持原则，在狱中和敌人不懈地斗争，暗暗佩服他对党的坚强信念和对敌人的大无畏精神，她发誓接下去不顾敌人再使用什么软硬手段，不为所动。自己也一定要像陈爱中那样坚强和勇敢地面对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