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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郑世新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5-17 08:49:21      字数:5175

  万山红说完后,就跳到自己位子上去了,然后,会场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万山红脸都红了,这难道是自己说得好么?
  弘子站了起来,他说,大家为什么鼓掌,是万山红的演说流利么,是万山红的演说直白么?我自己都晕了。万山红的老爷教导万山红长大后要做个领导,万山红教导他儿子长大后要做个教师,父子两代对后代的教导是不是矛盾呢?一点也不矛盾。他老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官场还有点看头;万山红说这句话时,官场就是高危行业了。他们父子两代的出发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要对后代负责!
  现在要换人啦,出场的是郑世新——
  郑世新来到了圆圈中央,他拿起话筒说,我叫郑世新,大家如果不记得我,那一定还记得杏花吧,在13班读书的时候,我就坐在杏花的右边。我那时候不叫她杏花,而叫她杏莉,你们读过《苦菜花》吗?读过了就会知道我叫她杏莉的原因。你们如果还想不起我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我那时候的特点,我那时脸上喜欢长青春痘,俗称谷疖子,我天天用手去掐的。
  郑世新这么一说,大家就“呵呵”几声,表示记起来了。
  郑世新说,我今年48岁了,说起我的一生,最让我不能忘怀的还是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的日子,我记得头一年,我们的班主任万老师总是在星期天带我们去石料场开山炸石头,说是赚了钱做班费用。还一件事就是每天在傍晚放学后带我们去农场种菜,说是改善伙食。
  我不能忘记南湖师范的日子主要是因为这两件事,那时候,我们还小,不晓事,也不会想事,离开学校的日子,我几乎每年都要把这两件事想好多回,我总是问自己,我们班在石料场赚得了多少钱,这些钱是谁在管理,是万老师还是班委会,他们拿这些钱做了什么用处,是不是张榜公布了收支明细,反正我是没看见过。我不知道我们的班里有什么需要开支的,我们开派对了吗?我们举行篝火晚会了吗?我们进城吃饭了吗?我们买图书了吗?都没有啊!那么,钱呢?做什么用了?
  我们读书时的伙食费都是国家按月拨付的,我们班种了那么好一园子青菜,照想,学校食堂应该会省下买青菜的钱,这省下来的钱或者是作为伙食尾子分了红,或者是用于买肉给我们改善了伙食,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是既没有分红,也没有改善伙食,那么,省下来的这笔钱做什么用途了?
  我不是要挑起师生矛盾啊,也不是要挑起同学间的矛盾啊,我是个会计,在镇教育组做了20几年会计账,是我的职业习惯让我发问的,我知道大家都忘记了这些事,也知道大家不在乎这些事,我只是做一个问题提出来,让大家多想想,今日社会的全方位溃烂是没来由的么?
  弘子打断了郑世新的话说,我们今日聚会只说高兴的话题,只说大家关心的话题,不许说不痛快的话,因为明天一分手,大家不再相濡以沫,又相忘于江湖了是不是?
  郑世新说,好的,就当我没说,就当我打了一个屁,我就说点别的吧。我呢,毕业后没当领导,倒是在万石湖教育组当了一名会计,这个职务属不属于领导我不知道,总之一句话,我不是个真正的教师。
  说我是个会计其实也不准确,我就是个万金油,局里有二十几个股室,我们教育组只有两三个人,组长是抓全面的,他不负责具体事务,我们另外的人每人要应付几个股室,有时候,还有人请假,他请假了,他的事情就堆到别人身上,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个任务叫做扫盲,你们知道什么叫扫盲吗?扫盲就是扫除文盲。那时候不是有很多文盲吗?国家为了提高全民族的文化水平,为了使国民素质上一个台阶,就把这个扫盲任务交给了老师。
  这件事看起来是件好事,可是做起来极为艰难,作为有扫盲任务的老师,他不愿意去做,他说,我白天要上课,晚上要备课,我总不能不吃饭不睡觉吧,我总不能不亲老婆吧,当然,女老师不是这样说的,她说得含蓄一点。作为扫盲对象的农民,他也不愿意干,他说,我是文盲我怕谁,他还说我是文盲怪谁卵事,我愿意。
  这样一来,扫盲就无法进行,老师没时间去搞,农民说要做事没时间来学,国家把这个任务布置下来又不能只喊口号,国家运作有个程式,那就是定期检查,每半年检查一次,检查的时间定在六月和十二月,并且把具体日子告诉下面。
  我们教育组是具体负责扫盲的基层组织,没完成任务要罚,年终评优要一票否决,什么叫一票否决呢,那就是你其他工作做好了,只有扫盲工作没做好,那就否决你其他工作,就说你的工作没一件事是做好了的,作为教育组的一把手,你就要准备挪动位子,这些组长们都是精灵,组长位子是块肥肉,谁愿意挪啊,除非是叫他去局里当个股长还差不多。
  那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合起伙来造假。假如一个村有一百人是文盲,我们往上报数字就说只有四十个文盲,这样一来,文盲人数就缩水了,我们就轻松了一大半。再布置一个专门的扫盲教室,墙壁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标语口号,都是关于扫盲内容的话,还要出一期黑板报,内容也是扫盲。光做好这些还远远不够,检查的内容是全方位的,他要看老师的备课,要看扫盲对象的作业本,检查的那天,扫盲对象要坐在教室上一节课,他还要考试。
  下面的造假也是对应进行的,我们每年每校都要请一个老师充当扫盲老师,请他备课,一周3次,一个学期60次,每节备课付他10元钱的工资,一个学期600元钱。扫盲对象的作业自然是交给学生去做,尽量叫学生把字写得丑一点,成人化一些。
  这些能让学校师生造假的事情还好做点,最难做的就是请那些文盲在检查的时候去听课,你去请他的时候,他把手指一捻就问给多少钱呀?我们说给20元行不?他们说不去。我们又说给50元行么?他还是摇头,我们只好加码了,加到100元钱一人次,这才勉强答应去坐一个小时。后来我们有了些经验,检查的时候不再去请那些文盲了,他们的素质太差,我们就去请那些已经读完高中初中的农民,叫他们充当文盲。
  你们知道扫盲教育的花费吗?这可是一个天文数字,以一个村为例,假如这个村有40个文盲,老师备课要600元工资,学生作业要200元工资,请人来上课要4000元工资,招待费要2000元钱,他要吃土鸡,要吃甲鱼,要吃土青蛙土鳝鱼,要吃好一点的烟酒,这个是自然,检查的惯例就是这样。但是遇到了有爱好的人你还得为他付费,比如说,他在酒足饭饱后还想去洗洗脚,去泡泡小姐,去k歌,你都要趋前埋单,他才把检查合格的结论交到你手里。这样算下来,一个村一次扫盲大约是花费1万元钱左右,一年扫盲两次,那就是2万元,你这个乡镇如果是10个村,那一年的扫盲经费就是20万元,这钱从哪里来,国家有扫盲经费下拨吗?没有!最终还是农民买单,说准确点,就是有子女读书的农民买单。我们会把这笔钱分摊到学区每个学生头上去,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呀,因为我们不是孵钱的母鸡。
  找扫盲对象来上课,不光要找男文盲,还要找女文盲,文盲有男有女,教室里坐的如果全是男文盲没有女文盲,人家一看就是假的,实际上,女文盲比男文盲多多了,可是找女文盲来上课麻烦事一串串。
  有一次,我去严家庄动员一个女文盲来上课,那个女文盲活脱脱一个女流氓,我一进她家的门,她就拖我往内室里跑,把我摁倒在床。我问她做什么,她说你是老师吧,我已经等你几天了,你不是要扫盲吗,快把我那里扫一扫,我男人出门半年了没回家,那里臊得慌。你要是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去听课,还给你100元钱,你要是不答应我要求,我就到外面去喊,说你强奸我。我睁开眼睛一看这个女流氓,她长得美艳极了,便假装不从,她就动粗了,骑在我身上,刮掉我的裤子玷污了我。后来我一打听,人们便说那个严家庄就是那风俗,女人当家,男人听喝,女人想要跟谁就跟谁,这样一来,我的心里才好受一点,原打算去报案的,又怕警察说我睁眼说瞎话,便打消念头没去报案。
  郑世新说到这里,周围的同学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大家捧着肚子喊唉哟,说这个郑世新太搞笑了,这世上哪有女人强奸男人的事,纯粹是哄鬼。
  这时候,弘子走到郑世新跟前说问你几个问题可以么?郑世新说当然可以。弘子说,这个扫盲搞了几年?郑世新说大概是10年吧。弘子说,这10年间你是不是年年去严家庄动员那个女文盲入学。郑世新说是啊,没办法啊,这是光荣任务啊。
  弘子说,我的问话完了,下面又是笑倒一大片。
  郑世新说,我把在严家庄的遭遇说给教育组同人听后,他们个个义愤填膺,表示如果不去报案,就轮番去教育一下那个女文盲,没成想,那个女文盲力大无穷,每个去教育的男人都被她污辱一番,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有苦说不出,不敢去报案就和那个女文盲辩论,问她为什么要污辱老师,那女文盲振振有词说,我是个文盲,我老公也是个文盲,我想叫你们有文化的人播颗文化种子有错吗,要不然,我将来生的儿女还是文盲,你们不是还要扫盲么?她这样一说,我们这些读了一肚子书的人竟然无言以对。
  郑世新继续说,我们教育组的人真是辛苦啊,我们太忙了,一天到晚尽是事,忙一天了还不知道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你如果问我做了什么,我只能对你说,荒诞不经。
  再给你们说件事吧,比如说成人自考。
  这成人自考原本是件好事,就是那些已经成年了的没拿到大学文凭的男女,通过自考拿到大学文凭,国家承认其学历,拿到自考文凭的人,可以凭借这个文凭参加相应的工作。
  没过两年,就有人玩法了,要搞什么评比,看哪个县参加自考的人多,拿自考文凭的人多,他们以为自考是过家家玩,是好耍。没几个人知道,自考是极为严厉的考试,题目比大学考试难多了,特别是我省的自考试题,又比别的省难多了。监考也是极为严格,每个教室的监考老师都是3人,全是外县老师监考,你想做点手脚那是妄想。所以,一年下来,全县顶多几个人过关。
  那些玩法的人先出个馊主意,要搞什么自考的参考比赛,看哪个乡镇参考的人数多,我们打开眼睛到下面去搜寻,也找不到几个真的要报考的人,大家都是这个样子,上面就来了个更馊的主意,他不再搞评比了,干脆下指标,你这个乡镇必须完成多少报名指标,指标是按照人口总数比例下达的,这个还好办,我们这些听差去填报名表就是了,一个名额报考一门,如果分了40个指标,那就报考40门次,假如一个名额需要报名费50元钱,我们教育组就要交上去2000元钱,自考办的人笑眯眯的,因为这笔钱就是他们的了。
  这还没完啊,那些玩法的人知道我们在搞鬼,他们又想出了绝招,那就是搞参考率评比,你100个人报名,如果有100人参考,那就是百分之百的参考率。这才难坏了我们,我们在报名时还不能瞎填名字,你填了这个人名字就必须要有这个人参考。
  我们没办法,填写报名表时便填了我们的中小学老师,在教师队伍中选学历最高的人去填满数字,因为上面还在玩法,他们还有一套考过率在等着,就是说,假如你报了40门次,有20人考试及格了,考过率就是百分之五十。
  教师是体制内的人,要好管理一些,我们给他们发报酬,参考一次发奖金200元,考过一门,发奖金500元,这些老师平时过惯了紧日子,看到有钱,也就屁颠屁颠跟着我们跑。
  当然,也有癞痢头老师,有个老师叫秦某某的,他是研究生学历,我叫他去参考,他说你叫我去参考不是侮辱我人格么,我有这么无能么?我说,你也没顶天立地呀,要不然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他说这是有人瞎眼了,看不见沙里埋金。我说你就去吧,有钱呢,200元考一次,500元过一门。他说少了,要翻番才去。我想了会说,好,就依你的吧,不过,我们要签个君子协定,一是考试必过,二是不准对外声张,违反了其中一条就不给钱。这个秦老师还真有两把刷子,他在10年中参加了20次自考,每年拿到2800元钱奖金,一起拿了28000元。钱虽说不多,可是对于一个教师还是蛮可以的。
  你们听了我说的这件事,应该理解我说的荒诞不经四个字的含义了吧。大家想想,无论是扫盲还是自考,都是好事,为什么我们办起来都成为荒诞不经的事了呢,这是谁的问题呢,是你的问题我的问题吗?我想起了我爷那时候的事,我爷也是个老师,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上面有个规定,每个县要出多少个郭沫若,要写多少首诗歌。郭沫若全国也就一个啊,怎么会每个县要出多少个呢?
  做这些荒诞不经的事情是小事,最大的难处还是缺钱,你们想想,现在什么事情不要钱呀,过去没钱我可以走遍天下。我记得在南湖师范读书的一年暑假,我拿着借来的20元钱去湖西走遍了5个县,7天时间,那时候,我口渴了到人家家里讨口水喝不要钱,晚上到人家家里借歇一夜不要钱,甚至吃一餐饭也不要钱,现在还可以吗?
  现在你没钱你就是孙子,我有钱我就是大爷。我是个会计,教育组长走马灯一样换人,最长时间的搞3年,短时间的搞1年就走人,我却是几十年如一日在会计这个岗位上,我要是不去搞钱,我就没好日子过。
  弘子这时候打断了郑世新的话,他说,你给我们讲讲内心话,你是如何搞钱的,你有没有把钱搞到自己荷包里?
  郑世新笑着说,弘子呀弘子,亏你还是在官位上混了几十年的人,这种事情我能说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不过我告诉你,我是个有洁癖的人,我比较干净。
  郑世新说,你还干净呀,严家庄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郑世新说,那是那个女文盲污辱我啊,况且,我们早就断了关系,现在即使看见了,也互相认不出来了。
  一圈同学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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