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斩魔剑（1）

　　梅良辰道：“别哭，冷静。”
　　梅子谦很想冷静下来，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雪灵芝近在眼前，掰不断，挖不出来，这跟煮熟的鸭子吃不到嘴里有何区别？
　　回到家后，母亲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一想起母亲对自己的嫌弃之意，梅子谦宁愿死在这里。
　　梅良辰又挥出几剑，被一只蛇头撞到胸口上，肋骨险些断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他和梅子谦完全相反，情势越紧急，头脑越冷静。揣度以自己的修为，斩杀双头蛇是不可能的，与其和它血拼到底同归于尽，不如争取时间采下雪灵芝，带上梅子谦赶紧逃。
　　主意一定，梅良辰立刻闪身躲到一从蓑衣草后，迅速脱下外套，长剑在手上一划，将鲜血淋到外套上，随即用灵力将伤口愈合，将外套远远地抛了出去。
　　那件外套仿佛活人一般舞动着两条袖子，借着一抛之力飞出老远，弄得蓑衣草簌簌作响。
　　蛇类的视觉极差，三尺以外的东西很难看清，捕杀猎物靠的是嗅觉，外套上的血腥气又极浓，就这样，双头蛇误以为是受伤的人在逃跑，风驰电掣追了过去。
　　梅良辰抓住好时机，飞身来到梅子谦身边，道：“退开一些。”
　　梅子谦依言而行，梅良辰深吸一口气，将一股强劲的灵力灌注到长剑之上，贴着地面一扫。
　　“当”的一声巨响，火花纷飞中，雪灵芝从根部被砍断了，一股腐烂的腥甜之气霎时间向四周弥漫。梅良辰的虎口被震裂，鲜血长流，剑刃上出现几个参差不齐的豁口，惊道：“这东西这么硬。”
　　双头赤目蛇已经叼住了染血的外套，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那股腐烂腥甜的气息，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守护许久的宝物已被人夺走了。
　　它如石化了一般，动也不动。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梅良辰悚然一惊，捡起雪灵芝塞进百宝囊，抓着梅子谦就跑。
　　双头蛇缓缓转过身子，三只红通通的眼睛流下血泪，理智全失，如一条狂舞的毒龙，翻腾跳跃。狂风肆虐，野草连根拔起，带出了埋在地下的枯骨尸骸。
　　零零碎碎的头颅、肋骨、腿骨纷纷飞向梅良辰两兄弟。
　　他二人出剑出掌打飞了不少，但零碎的尸骨太多了，仍有不少落在二人身上。头颅张嘴就咬，肋骨大腿骨频频往二人身上撞击，盆骨就像一只只硕大的巴掌，不停地往他们身上拍打。
　　梅子谦手忙脚乱，骂道：“他奶奶的都散架了还能作妖，千万别来个囫囵个的。”
　　被他的乌鸦嘴不幸言中，有囫囵个的作妖尸骨，在野草纷飞之际破土而出，悄悄从后面袭来。
　　一具尸骨抱住了梅良辰，一具尸骨抱住了梅子谦，二人的双手双脚被死死地钳制住，努力挣扎，无济于事。
　　双头蛇眨眼之间来到他们身前，一个脑袋对准了一个人。嘴巴越长越大，莫说成年男子，就算大水牛也能一口吞下去。
　　梅子谦想起妹妹讲过巴蛇吞象的故事，登时魂飞天外，眼睛都直了。
　　梅良辰急中生智，双头蛇还在努力撑大嘴巴，是生是死，就看能否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良机。他身子往后一倒，用上千斤坠的灵力，周身坚硬如铜墙铁壁，如千斤巨鼎将一具尸骨压得粉碎。
　　对准他的蛇头抢先发难，扑了个空，另一只蛇头朝着梅子谦咬去，梅良辰见情势紧迫，一脚踹在弟弟身上，梅子谦向旁边趔趄了几步，躲过了蛇头的一扑，不料他旁边是一个烂泥泡子，双足未稳，突然就陷了进去。
　　他往腰上绑绳索，就是为了在陷进泡子里时救命。身后那个死鬼却不怕死，双脚箍在他的腿上，两只枯骨手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梅子谦没办法抓住绳索自救，越陷越深，烂泥污水很快到了胸口。
　　双头蛇似乎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骨碌碌转着三只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往泥里陷。
　　梅良辰脸上的神情精彩至极，有震惊，有愧疚，有倒霉到家的晦气，不顾自己全身散架般的剧痛。跳过去抓住绳索往外拽他。
　　双头蛇再次袭来，梅子谦大喊一声：“后面。”
　　梅良辰一手抓紧绳索，腾出一只手向后挥出一掌。
　　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灵力大打折扣，双头蛇皮糙肉厚，被掌风击中，丝毫未伤，反而像被人按摩了一下，摇头晃脑的，舒服得很。
　　梅良辰召来落在地上的长剑，用自己的灵力配合宝剑的威力布置下一道半圆形结界，罩住他和梅子谦。
　　双头蛇采取硬碰硬的进攻方式，两只蛇头一起砸在结界之上。
　　光芒幽幽的结界出现无数道枝杈状的裂纹，只需再来一击，定会碎裂。
　　梅子谦在关键时刻显露出男子汉的血性，大声道：“你快跑，别管我。”
　　梅良辰听而不闻，一口咬中自己的手腕，将血洒在长剑之上。
　　结界立即变成殷红之色，裂纹自发修复。双头蛇蜿蜒而行，围着它转来转去，似乎有几分忌惮之意。
　　不知何故，梅子谦身后的尸骨突然主动松开了他，沉到泡子里，梅子谦双手一得自由，立即抓住绳索。梅良辰吁了一口气，双手用力，继续往外拽，猛然发觉泡子中有一股力量在反方向拉扯梅子谦。
　　梅子谦这才发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颤声道：“好像有死人在拖我，你快跑吧。”
　　梅良辰往双头蛇的方向一瞄，它正高高地扬起双头，看样子要强行撞碎结界。
　　紧急时刻，梅良辰爆发出一股罕见的力量，扎稳脚步，将梅子谦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抓住梅子谦脚踝的东西也从泡子里出来了。
　　与此同时，双头蛇撞破了殷红色结界，冷不防被梅子谦带出的东西抓住双头，稍稍一用力，将它撕成了两半。
　　两只蛇头被扔在地上，血红色的眼睛闪烁了几次微光，便暗了下去。鲜血淌了一地，有不少流进了烂泥泡子里。
　　梅良辰护着弟弟后退，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死人，而是一件蓑衣。
　　这件蓑衣不染半点泥垢，不沾半丝血迹，质地颇为柔软，飘在地面三尺之处，仿佛有个透明的人穿着它。最为诡异之处，是它带着两条长长的袖子，随风飞扬，盘旋萦绕，呼呼啦啦，像极了水袖舞。
　　梅子谦愕然道：“蓑衣有袖子吗？”
　　梅良辰道：“你管它有没有袖子，快跑吧。”
　　逃命才是正经事，双头赤目蛇已如此难缠，这件古怪的蓑衣不费吹灰之力将它撕成两半，撕人岂不是跟撕纸似的？
　　两兄弟拼了命地往外跑。
　　蓑衣悠悠荡荡飘到半空中，两条大袖舞个不停，咿咿呀呀的唱词传遍整个野竹沟：自古红颜多薄命，国色天香有谁怜？朱颜辞镜人易老，色衰爱弛恩先断，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梅郎呀，山盟海誓你忘了吗？
　　唱腔一落，蓑衣发出苍老女子的哈哈大笑声，低沉刺耳，诡异至极。
　　天色越发昏暗，阳光似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阻隔在外。成群的乌鸦在半空盘旋，嘶嘎乱叫。仿佛在等待着人肉盛宴。
　　梅子谦渐渐灵力不支，双腿打晃，梅良辰拖着它往外跑，眼看着还有几尺的距离就要逃出这片野草滩，绑缚着绳索的那棵树忽然伸出两条枝丫，抓住他二人，扔回双头蛇的死尸旁边。
　　二人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骨头差点散架，蓑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
　　梅子谦面如死灰，道：“完了，咱们小命玩完儿了，你快带着雪灵芝跑吧。”
　　梅良辰即使剩下半口气也不会认栽的，道：“跑什么，拼个鱼死网破就是了。”
　　蓑衣在半空中扭来扭曲，并不着急杀他们，颇有几分猫戏老鼠的感觉。
　　梅子谦道：“梅郎是谁？不会是咱爹吧？”
　　梅良辰挣扎着坐起来，想了想，道：“是梅家百余年前的一位祖先，他辜负了戏院中一位表演水袖舞的姑娘，那姑娘自暴自弃，躲进深山，常年穿着一件蓑衣，人称‘蓑衣婆’。后来有两个驱魔家族在此地厮杀一场，料想那蓑衣婆惨被牵连，无辜被杀，泼天怨恨化为执念，附在了蓑衣上。”
　　一阵阴风吹来，蓑衣中现出一个如烟似雾的女子，头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白发，满脸刀刻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如半透明的红色水晶球。阴风散去，苍老女子的身影随即消失。
　　梅良辰的一颗心沉了下去，道：“执念化魔。”
　　半透明的红色眼睛，乃是高阶魔物的标志。他和梅子谦拿出鱼死网破的气势也不是它的对手。
　　野竹沟内果然危险重重，高阶妖物和高阶魔物相继出现，这两样东西，是很多年过百岁的驱魔师一辈子都遇不上的东西。
　　冤家路窄，蓑衣婆对梅家恨之入骨，凭它的修为，能感觉到梅良辰两兄弟是梅家的血脉，不把他们撕得粉碎才怪。
　　梅子谦搓着手道：“没办法对付它吗？”
　　“当然有，”梅良辰冷静答了一句，“梅家有一把世代相传的斩魔剑，乃当世排名第一的驱魔利器，可惜呀，我没带来。”
　　“说了等于白说，你别给了我希望再给我当头一棒啊。”梅子谦泪如泉涌，抓起梅良辰的手，吭哧咬了一口。
　　梅良辰不急不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当了驱魔师，就得随时随地准备着断头流血，但我这辈子已经够了，你的路……”
　　梅子谦不等他把话说完，突然推开梅良辰，挥舞着匕首朝蓑衣杀了过去。
　　蓑衣大袖一挥，将他翻得连跌几个跟头，发出若有若无的笑声，得意至极。
　　梅良辰抱住弟弟，往后撤退。
　　蓑衣不紧不慢追着他们，大袖舞个不停，盘旋飞舞。
　　梅子谦突然睁大了眼睛，喜极而泣，道：“爹爹来了，爹爹来救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