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何为英雄

　　千人坑一望无际，范围太广，野草又密又高，而且这种草甸子处处是陷阱，说不准哪处枯草之下藏着极深的烂泥泡子，万一不小心陷进去，修为再高也逃不出来。
　　梅子谦虽然没经过大风大浪，但采药的经验颇为丰富，进过凶险的深山，攀过陡峭的悬崖，百宝囊里装着不少采药的工具，只要此处长着雪灵芝，他有信心拿到手。
　　他往四周瞧了瞧，修长灰暗的竹子长了不少，树木少的可怜，其中有一棵还算高壮结实，枝杈稀疏，歪歪扭扭，稀稀拉拉挂着一些巴掌形的叶子，颜色暗红，说不出的诡异。
　　梅子谦顾不上这棵树有多古怪，摸出一条可以无限伸长的绳索，将一端牢牢绑在树干上。穿上护身软甲，打上绑腿，戴上一副鹿皮手套，遮上鹿皮面罩，戴好水晶护目镜和鹿皮帽子，最后将绳索另一端捆在腰上，进入野草滩，慢慢寻找起来。
　　一双手扒拉来扒拉去，寻了几个时辰，雪灵芝的影子未见，毒蛇倒是看见不小，有的一惊之下迅速逃窜，有的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有鹿皮手套的保护，梅子谦自是安然无恙，伸手捏住毒蛇的七寸，远远地抛了出去。
　　比较难缠的是那种有了妖性的毒蛇，盘踞着下半身，立起上半身冲梅子谦嘶嘶吐信，露出数寸长的尖利毒牙，似乎在找他防护最为薄弱的地方下口。
　　梅子谦按捺住惊惧之意，抽出匕首护在胸前，静立不动。
　　那把匕首是梅致远赠送的，入住水韵菊香园的时候，他送了不少好东西，衣衫鞋袜珠宝玉器应有尽有。萧微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但匕首乃是用法术加持锻造而成，用来防身御敌再好不过。
　　萧微就同意梅子谦留下了。
　　果然，匕首的泠泠寒光与驱魔灵力发挥了作用，妖蛇狂躁不安地扭了几下，不敢硬碰硬，灰溜溜地逃走了。
　　几场小虚惊过后，到了中午时分，野竹沟邪门的厉害，空中万里无云，日头高照，大雾已经散去，天空却是灰蒙蒙的颜色，从昨晚到现在，没有一只飞鸟掠过。
　　冷风一阵强似一阵，四周安静的可怕，比晚上更瘆人。
　　梅子谦后悔没带酒，喝上两口也可壮壮胆子，这个鬼气森森的野竹沟，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梅良辰躲在一从高大茂密的蓑衣草后，蹲下身子，再次用假音道：“你别怕，有我陪着你。”
　　梅子谦吓了一跳，四处望了望，不见半个人影，道：“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么悄无声息地跟来了？”
　　梅良辰道：“怕我害你啊？”
　　梅子谦忐忑不安，道：“你不会要抢雪灵芝吧？”
　　梅良辰笑道：“若我真想抢干嘛跟你说话，让你以为我不在才最稳妥。”
　　“嗯，说的也是。”梅子谦戒备之心一消，关切之意油然而生，道，“你小心，千万别陷进泡子里啊。有一次我进山采人参，就陷进泡子里了，幸好近处有树，我用飞爪勾住一棵树逃出去的。”
　　梅良辰奇道：“没人陪你一起进山吗？”
　　梅子谦坐在一从较为低矮的蓑衣草上，忆起了伤心往事，道：“我爹陪我去的，但我们目标不同分开了，他给我妹妹找好吃的。”
　　顿了一顿，梅子谦苦笑起来，道：“最终的目的是一样的，我采了上好的人参，徒步走了十几里路，拿到镇上卖钱，也是为了给我妹妹买好吃的。肉干糕点好几包，我就得了一块，她几乎天天有肉吃，我只能啃萝卜白菜。”
　　梅良辰听出他的酸涩嫉妒之意，劝道：“女孩子娇养一些很正常。”
　　梅子谦取下护目镜，抹了一把泪，道：“你不知道，我妹妹一直是爹娘重点培养的孩子。别人家都是男孩子受宠，有出息了可以光宗耀祖。我家完全反了过来，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魑魅魍魉琴瑟琵琶这类较为复杂的字我都不会写，活了十六年我只会背‘低头思故乡’。可我妹妹却懂得诗词歌赋药学医理篆字梵文。爹娘一心把她教导成学富五车之人，对我的要求不高，会种地就行。”
　　梅良辰虽然对梅纤雨的感情更深，但就事论事，也觉得父亲和萧微偏心偏的太厉害。
　　他们兄弟三个，梅良辰最受父亲宠爱，不过梅雪亭并未忽视梅致远和梅晟辉，尽量一碗水端平，生怕让其中一个太过委屈。
　　可能是男孩子太多，只有一个女儿的缘故，又是最小的，当然是宝贝疙瘩了。
　　他道：“你别多想，你父母可能是希望你妹妹将来嫁个好人家。”
　　梅子谦哼了一声，道：“我爹娘亲口说过，我家小雨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好的姑娘，谁都配不上，太子看上她也不能嫁。这辈子如果没有合适的人，我就得养她到老。”
　　他越说越气愤，梅良辰道：“消消气，她毕竟是你妹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父母偏心是过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忘了手足之情啊，你妹妹待你应该很好吧？”
　　梅子谦神色一暗，怒火渐渐消了。
　　梅纤雨小时候是个张牙舞爪火气旺盛的小辣椒，蛮横又强势，理直气壮地霸占好东西，隔三差五地欺负他。
　　她外出历练三年归来，仿佛脱胎换骨，从里到外发生了本质的蜕变。跟他亲的不得了，有了好东西都给他，有了好事一定会想着他，有了坏事她一定会把他远远推开，梅纤雨自己迎难而上。
　　父母偏心，他怎能迁怒于她呢？他怎能嫉妒自己血脉相连的手足呢？
　　梅子谦又是一阵泪如雨下，道：“我太小心眼。”
　　梅良辰道：“人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很正常，但与其自苦，不如为自己找到一个人生的目标，一心一意朝着目标行进。”
　　梅子谦攥紧了拳头，道：“我的目标就是当个大英雄。”
　　梅良辰道：“你身入险境，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有本事，是匹夫之勇，是急功近利。你若存了救人之心，即使找不到雪灵芝，你也是个英雄。”
　　梅子谦不太明白，道：“不成功也是个英雄？”
　　梅良辰道：“当然，是不是英雄，不在于做了什么，而是在于你为什么而做。先成人再成才，而做人是最难的，个人私欲要放在最后，责任和担当要放在首位，面对两难之时，要问问自己，是否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列祖列宗，当良心和家族利益发生冲突之时，当情感和良心发生冲突之时，该如何抉择？这是一门很多人穷尽一生也参详不透的难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去想。”
　　梅子谦仔细琢磨了片刻，道：“我心态不对，雪灵芝是解蛊丹的必须之物，是救人的必须之物，我不该把它看做是我往上爬的台阶。”
　　梅良辰道：“一家之言，贻笑大方，你认为有理，肯采纳我的意见，在下很高兴。”
　　梅子谦心情舒畅，全身都有劲儿了。一跃而起，继续干活，忽然眼前一亮。
　　前方一丈之地，长着一株海碗大的灵芝。周身覆着一层如霜似雪的粉状物。
　　正是治疗疯蛊病缺失的那一味药物雪灵芝。
　　梅子谦兴奋过头，一步跃了过去，正在此时，雪灵芝后响起刺耳的“嘶嘶”之声，一条成人手臂粗细的大蛇人立而起。
　　梅子谦抬头望去，心中登时一凉。
　　水桶粗的蟒蛇他见过，从未怕过。但这条蛇太可怕了，是极其罕见的双头赤目蛇，四颗锋利的毒牙，四只红通通的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
　　修为可怕，战斗力强，毒性强烈。而且关于这种蛇还有一个更悚然的传闻，它是死亡和灾祸的使者。遇上它的人即使侥幸不死，日后也会被各种灾难缠身，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才能遇上这种东西。
　　双头赤目蛇并不急着发起攻击，而是缓缓凑近梅子谦，四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梅子谦头晕目眩，又急又怕，想转身逃跑，无奈双腿不受他控制。
　　渐渐的，梅子谦只见眼前一片血色的红芒，大脑也停驶了运转，呆呆傻傻的，举起匕首，要把自己砍成两半。
　　危急关头，梅良辰现出身形，扬起长剑朝蛇头的分叉之处劈落。
　　双头蛇猝不及防，立即闪避过去。
　　梅子谦眼前红芒消散，仿佛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失声道：“三哥。”
　　梅良辰道：“你采雪灵芝，我来对付它。”
　　长剑如疾风骤雨，杀向双头赤目蛇。双头蛇失了到嘴的猎物，差点被砍成两半，不由得凶性大发，长尾生风，向梅良辰扫去。
　　梅良辰不闪不避，凌厉一剑斩断了蛇尾。双头蛇剧痛难忍，嘶嘶之声大作，两只蛇头左右夹击，梅良辰数次险些被毒牙咬中。
　　一人一蛇缠斗不休，剑光霍霍，狂蛇乱舞，腥风大作，梅子谦那边也颇不好过。雪灵芝坚硬似铁，根部周遭泥土同样坚硬似铁，他忙的满头大汗，未能撼动分毫。用匕首去挖，嗤啦啦声响，溅起一片耀眼的火花。
　　梅子谦情急之下大骂：“什么邪门鬼东西，他奶奶的。”
　　梅良辰刺中双头蛇的一只眼睛，趁它往后退去之时，大声安抚他：“冷静想办法，别着急。”
　　梅子谦头脑简单，苦无对策急不可耐，越急越想不出办法，如此恶行循环，抓心挠肝难受至极，脑子里嗡嗡嘤嘤乱做一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