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斩魔剑（2）

　　梅雪亭来了。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一手拿着黑色剑鞘，一手拿着把通体黝黑、黯然无光、无任何出彩之处的长剑。
　　梅纤雨也来了，脸颊通红，精神有些萎靡，骑着一只通体雪白高大健壮的雄鹿。
　　梅子谦满腔的希望化为泡影，道：“爹呀，你拿的什么破剑，你是真心来救我们吗？”
　　梅良辰神色淡淡，道：“斩魔剑。”
　　梅子谦惊得下巴快掉了。
　　梅君则的佩剑光华璀璨，梅致远的佩剑如一泓秋水，梅良辰的佩剑如深冬寒冰，无一不是耀眼夺目之物。就连宫中普通弟子的佩剑也没有黑不溜秋的，要么镶金，要么嵌玉，看一看，就移不开眼睛。
　　在他的意识里，越好的剑越漂亮，怎会想到梅家世代相传、当今排名第一的驱魔兵器，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破烂儿。
　　心中存了几分的难以置信，很快被蓑衣的反应打消了。
　　那件蓑衣显得十分恐惧不安，长袖垂落在地，扭啊扭，抖啊抖，转着圈子寻找躲藏的地点。
　　梅纤雨振作精神，呼喝一声，白色雄鹿腾空而起，一跃就是近百丈的距离，轻飘飘，悄无声息落在梅子谦身旁。
　　梅子谦酸溜溜地“哈”了一声，道：“你的坐骑终于睡醒了啊，它没睡傻吧？”
　　这只白鹿，是梅纤雨在海岛上遇见的，给它梳了两次毛，成功带着它漂洋过海，顺顺利利拐回了家。此鹿灵性十足，翻山越岭，过河攀岩，如履平地，来去如风，远超千里良驹。实属世间极品，好得不得了。但此鹿的臭毛病也够人喝一壶的，每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在月圆之夜醒来，吃饱喝足尥蹶子撒欢儿，三五天后会再次沉睡过去，在它肚子上踹几脚都不会醒。
　　梅纤雨被他一身的臭泥熏得直皱眉，道：“解决完大事你再吃飞醋。”
　　梅子谦哼了一声。
　　白鹿冷不防喷了他一脸的鼻涕。
　　梅子谦狼狈不堪，满身臭泥污水，满头枯草烂叶，伤处往外渗着血，死里逃生了，又被一只畜生喷了一脸黏腻腻亮晶晶的大鼻涕，咬牙切齿地吼道：“我早晚把它做成烤肉，不，我要炸了它，洒满孜然辣椒末。”
　　梅纤雨嘻嘻嘿嘿乐起来。
　　那蓑衣兜兜转转，找到一个烂泥泡子，刚要跳进去藏起来，白鹿如离弦之箭跑过去，用它结实漂亮的鹿茸撞得蓑衣连翻几个跟头。
　　梅纤雨道：“姑奶奶来了，你跑不掉的。”
　　白鹿瞧瞧梅子谦，立即明白他掉进泡子里才裹了一身臭泥，故意在泡子上走来走去，瞧它身心舒畅倍感惬意的样子，仿佛走在一片青草地上，正暖洋洋地晒着太阳。
　　梅子谦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蓑衣趴在地上，悄悄朝野草最为茂盛的地方爬去。
　　梅纤雨抓住一只鹿茸，喝道：“踩住它。”
　　白鹿跳了起来，落到地面时，一只蹄子踩住一条袖子。
　　梅良辰看出来了，那白鹿乃是魔物的克星。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魔物因执念而堕落，身心不正，吸收天地间的污秽之气来提高修为。纯洁的生灵可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日月的精华，在飞禽走兽中，鹿被视为最纯洁的生灵，曾有一只梅花鹿为了报答一位农妇的救命之恩，口衔草药救活了一村人的性命。白鹿更具人性，久居灵气之地，便会有一定的神性。自古以来邪不压正，魔物遇到具有神性的生灵，只能退避三舍。
　　梅雪亭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带有几分悲悯之色，道：“放开她，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白鹿退后，蓑衣站了起来。
　　梅雪亭道：“你是被我祖先辜负的那个女子？”
　　蓑衣嘶吼一声，像是在哭，又像在笑，凄厉刺耳。
　　梅雪亭想到自己爱而不得，悲从中来，道：“你一腔痴情付诸东流，实乃可怜之人。两个门派火拼厮杀，你无辜被牵连，更为可怜，我代祖先向你赔个不是，请前辈放下执念，不要再兴风作浪。”
　　梅良辰心念电转，道：“满地的尸骨是被它的魔物气息浸染，乱草纷飞之际破土而出，我以为是双头蛇控制了这些尸鬼呢。”
　　梅雪亭看到蛇尸上红通通的眼睛，听梅子谦简单叙述了经过，苦笑道：“它修炼已达千年之久，即将遭遇天劫。对于妖族而言，雪灵芝乃天材地宝，孢子成熟之际将其服下，可迅速蜕皮化人，它就有办法躲过天劫了，哪知此处有魔物存在，千年修为一条性命都搭了进去。”
　　梅子谦奇道：“妖族不是几百年就能化成人形吗？它又是如何躲过天劫？”
　　“日后再跟你细说。”
　　梅雪亭躬身作揖，道：“请前辈放下吧。野竹沟曾经山清水秀遍地良药，如今糟蹋成这副样子，实在可惜。误入野竹沟的人有来无还，更是可惜。我的祖先早已作古，对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无法知晓，你何苦如此呢。”
　　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蓑衣婆完全现出了身形，嘶声道：“你代他赔罪，恩怨就能一笔勾销了？”
　　梅雪亭道：“晚辈只是觉得，他不值得你这样做。”
　　蓑衣婆哈哈大笑，道：“你动过情吗？若是有一个女子，你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她却视你为草芥，你会怎么样？”
　　梅雪亭面色发白，道：“我依然愿意为她去死。”
　　蓑衣婆道：“是啊，我就是这样做的。我苦苦守在此地，等着梅郎回心转意。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我依然不肯离去，他们的刀剑砍在我身上，我好高兴啊，我等着梅郎出现，让他好好看看我满身血污的可怜样子，他为什么不出现？我为了他去死，为了他去害人，为什么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为什么为什么……”
　　梅纤雨道：“如果我是男人，也不会愿意看到整天作践自己的女子。爱一个人没错，但你也得懂得自爱啊。自始至终，感动的只有你自己，何苦呢，不爱你的人，趁早让他滚一边去。”
　　“你个死丫头！”
　　蓑衣婆勃然大怒，要把梅纤雨撕了。白鹿前蹄一扬，把她掀了出去。
　　梅纤雨道：“爹，别跟她啰嗦了。”
　　梅子谦道：“就是，阿爹跟一个疯婆子讲什么道理，我和三哥差点死在她手里。”
　　“你是他们三个的爹？”
　　蓑衣婆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神色，看看梅良辰和梅子谦，又看看梅纤雨，抽弄一下鼻子，疯狂大笑，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你家娘子该不会红……”
　　梅雪亭神色一凛，斩魔剑嗡鸣一声，刺了过去。
　　蓑衣婆飘到半空，险险避过这一剑，嘎嘎笑个不停，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梅家竟然也能出情种，你知道自己养……”
　　梅雪亭不容她多言，斩魔剑举过头顶，剑尖直指苍穹。
　　一条乌黑色的闪电突然出现，如一条玄色长龙，将天空撕成了两半。
　　蓑衣婆惊声惨叫，已经来不及躲闪，一道黑色天雷如一把巨型长剑朝她劈落。
　　蓑衣婆的身影烟消云散，那件蓑衣变成一堆烂草，簌簌落了下来。
　　梅子谦亲眼见识了斩魔剑的惊天神威，佩服的五体投地，笑道：“梅家这宝贝真是好，咔嚓嚓一道惊雷，就把老怪物斩杀了，哈哈哈。”
　　梅纤雨若有所思，道：“爹，她要说什么？您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
　　梅雪亭还剑入鞘，道：“污言秽语，污了耳朵。”
　　梅纤雨道：“她没骂爹也没骂娘，算什么污言秽语？”
　　“快走吧。”
　　梅雪亭不愿搭理她，一手扶着一个儿子，离开了野草滩。
　　梅子谦解下绳索，装进百宝囊，道：“我和三哥快要逃出来的时候是这棵树把我们扔了回去。”
　　梅纤雨打量几眼，道：“这是树妖，已有化魔的迹象。蓑衣婆已经没了，魔物气息已除，这里会渐渐恢复从前的样子，希望它好好修炼，莫要杀生，成为一个好妖吧。”
　　梅雪亭和梅良辰都有饶它一次的想法，梅子谦不干了，道：“妖物哪有好的，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梅纤雨持有不同的意见，道：“妖族善良之辈居多，魔物由人所化，人才是天地间心思最复杂坏心肠最多的。一旦堕落，无药可救。”
　　梅子谦不服，道：“你这是什么歪理。”
　　梅纤雨铿锵有力回答他：“天地大道，人间至理。”
　　梅子谦朝她“噗”了一声，转向梅雪亭，道：“爹，您快砍了这棵妖树。”
　　梅雪亭轻轻抚摸着树干，道：“万物有灵，怎能轻易喊打喊杀。今日饶过你，盼你以自身修为尽快散去魔物气息，你若杀生害命，我会亲手一剑劈了你。”
　　树妖枝头的叶子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声音轻柔，似在顺从地回应梅雪亭。
　　众人顺着一条崎岖小路往野竹沟外走去，梅雪亭回望一眼，树妖一点点地弯下枝干，像在躬身行礼，向他致谢。
　　梅雪亭微微一笑，朝它挥了挥手，道：“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