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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刘蕙兰

作品名称:歪脖柳下      作者:禾下土      发布时间:2020-05-15 22:49:57      字数:4074

  想起三碗,自然就想起三恩,还有三思,还有三虎……现在我这个岁数,除了回忆,除了唠叨,除了惹人嫌,还能干啥?
  好像是1945年.春播春种结束了,让雇工老孙头拾掇剩下的活儿,我就收拾了家伙什出门了;心想,多少去整点儿,不然手头太紧巴了。
  多年以后,当改革的春风拂过这片土地的时候,多少人欢喜鼓舞,笑逐颜开,不过年不过节就放了大量的鞭炮。我只是微微笑了笑,这么简单的道理,解放前我就明白了,只不过我也说了不算。人跟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不仅仅要填饱肚子,还要穿戴,还要人情往来,还要听个小曲儿……那得有钱啊,你能揣上一斤棒米换一口烧酒,可你能背上一口袋粮食去听戏吗?
  我明白,土地是根本,庄稼是保证,银子则是通行证。“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有些蔑视的意味,但也说明了一定的道理。这段时间我没有干多少木匠活,家里的花销就有点儿紧张。加上战乱,物价飞涨,老百姓的日子很难过,打家具的自然就少,工钱自然就低。还是以前的方式,三邻五村的,就挑起担子带上家伙什,路远的就赶上驴车。
  北官道东西横贯,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反正我第一次出远门,这条道就存在了。北官道的存在,方便了乡民的出行,不论是到县城,还是到烟港,还是闯关东,还是到文城,这是一条非走不可的道路。日本人、汉奸在这条道上穿过来穿过去,八路军也在这条道上杀过来杀过去。走在这条路上,没有战争的时候,提防的是劫道的,现在还要提防日本人和汉奸,特别是汉奸,谁能知道哪个人是汉奸是特务?母亲和水莲一个劲儿提醒我,出门少说话多心眼,小心行得万年船。说话容易,做起来真的很难。
  一路上太阳暖洋洋的,虽然在这个战火纷纷的年月,我还是愿意想好的事情。路边的绿草已经漫过向阳坡,零星点缀些白花、红花,看着心里就舒坦。
  路过刘家庄的时候,我想起了刘财主,不知他闺女和女婿的事儿怎么样了?自从素丽、守良、盛开参军后,很少去刘家庄,好像那里丢失了什么,不愿意再去碰触伤疤。但总是放心不下,时常挂念素丽的弟弟盛来,不知读书咋样了,是不是长高了?唉,我也没多大本事,可就是像水莲说的“七尺肠子八下挂”,就是个操心的命。
  掉转驴车,拐到了刘财主门口。门口围了不少人,在小声议论着,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哭。凑上前打听才知道刘财主的女婿已经是县参议会参议长,前几天在南山遭国民党投降派暗杀。我心里“咯噔”一下,人有旦夕祸福啊,老刘头的担心真不是多余的。
  刘财主的女婿姓孙,叫孙静珠,在济南什么中学读过书,满肚子墨水,不知什么时间参加了共产党。这个人不仅使双枪,还能演戏。我看过,有什么《放下你的鞭子》《鹬蚌相争》小玩意儿。不像吕剧那么好,倒是挺新鲜的。为了给剧团筹备武器,他变卖了家产。
  刘财主蹲在一条石凳上不停抽烟,脸色苍老了不少。见我来了,想起身,却显得异常沉重,脸色更是凝重,竟然没能站起来,眼泪却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拍拍刘财主的肩:“东家别起来,节哀顺变吧。咱不能让蕙兰伤心过度,刚坐月子,别伤了身子。”刘财主点点头,继续蹲着,一言不发。蕙兰义无返顾地嫁给了“败家”的孙静珠,让老爹很是伤心。可是闺女决定了的事儿,当爹的也拗不过来,整天提心吊胆,到底还是出事儿了。
  刘财主抽完了烟,磕了磕烟袋锅,才慢慢跟我说起闺女和女婿的事儿。结婚后,孙静珠整天在外面忙碌,忙的什么,蕙兰心里不十分明白,但从来不过问,精心照顾年迈的公婆,伺候孩子,料理家务。丈夫虽然变卖家产,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有两个帮工,料理着十来亩薄田,日子还过得去。没想到丈夫突然离开了,撇下孤儿寡母,就像房子抽走了大梁,整个塌了下来。蕙兰表现出了巾帼不让须眉的硬气,硬是撑起破败的家。
  没想到,公婆又双双一病不起,不几天就含恨离开了人世。蕙兰一下子成了没有主心骨的人儿,又不想麻烦上了年纪的爹。
  刘财主哪能放心闺女呢?就硬是把闺女娘儿三个拉了回来。蕙兰一进门,终于憋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邻居来劝了又劝,没用。刘财主说,不用劝了,蕙兰哭哭就好了。
  刘财主眼泪哗哗地握着我的手:“姜师傅,你说我咋就这样的命苦啊?老婆走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巴大了,实指望老来享享清福,谁承想老天也这么不睁眼。”
  “东家,这世事难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想开点儿,总得往好处想。咱得为孩子们做个榜样,起码不能给孩子们添麻烦不是?”
  “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我一口气,我也不能让慧兰他们受委屈。”刘财主用袖子擦去眼泪,那袖子都好几道补丁了。
  刘财主小儿子天天和盛来从门外进来,两人都念高小了,个子也长高了。盛来跑过来:“祥叔好,好长时间没见着您了。”我拉着盛来的手,点点头:“是啊,乱事太多,没顾上。在学校里咋样?”
  “唉,学校三天两头放假,一有鬼子行动我们就跑。”
  “汉奸也捣乱,中国人帮助日本人打中国人,真可恶。”天天小眼珠滴溜圆。
  “有个叫王三恩的好像是你们村的,就帮助鬼子做事儿。我们老师都说了,八路军正在抓他。”
  我一听,眼前一黑,老天爷,家里竟然出现个汉奸?师父知道了咋办?守良遇着王三恩咋办?好半天我没能看清周围的东西。盛来摇晃了我一下:“祥叔,你怎么了?”
  “唉,我们村出了个汉奸,把我气的。”
  “老师说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早晚不得好死。”
  我点点头,刚要说话,蕙兰出来了,招呼我进屋里坐坐。蕙兰瘦了一大圈,眼圈黑黑的,脸上的笑容是勉强装出来的,一身粗布衣服,头上扎着一根白布条。
  蕙兰一儿一女,闺女两岁,儿子刚生下不久。看着小家伙粉嘟嘟的小脸,我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感触。这孩子虽然在他爹活着的时候生下来了,可也根本就不认识自己的爹啊。这跟我这个背生子不是同样的命吗?这两个孩子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将来的路怎样走,还没来得及享受爹的疼爱……
  再看看满脸愁容的蕙兰,就想起自己辛苦半生的母亲,蕙兰不也要走母亲的道路了吗?死去的人,再也不用经受人生苦雨的煎熬,活着的人呢?
  或许这就是同病相怜吧,我的酸楚油然而生,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我在刘财主家呆了两天,帮东家料理了一些事情,把蕙兰母子安顿下来。
  就在我准备离开刘家的时候,来了一个人,给蕙兰母子留下一些东西,说是组织上给的,要蕙兰注意安全,以后组织会不定时来看望。我心里一阵温暖,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不是说“人走茶凉”吗?
  那人走后,刘财主把我拉到一边说:“姜师傅,盛来说的那个王三恩真的是你们村的?”
  “是啊,那是我小舅子。”
  “嗨……”刘财主一下子蹲在地上,“怎么……你还有这样的小舅子?”
  “怎么了?他又惹祸了?”
  “人家说,就是这王三恩领着人打死了我女婿。”
  “啊?”我脑袋一阵蒙,三恩现在竟然干出这样的事儿?我百爪挠心,恨自己救了一条恶狼,害了这样的好人。我可是不好意思呆在刘财主家了,像是我做了坏事一样,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不知不觉来到老爷庙,点上一炷香,跪在蒲团上,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
  到这座庙里,30个年头了。母亲说,我生下不久,为祈求平安,母亲抱着我跪在关老爷面前,默默祈祷了一个时辰。母亲说,也许是真诚打动了关老爷,我从小没有病倒过,偶尔感冒了,吃上一口姜出一身汗就好了。
  关老爷永远那么威武雄壮,那么红光满面,可是他眼前的芸芸众生却日日在变化,欢乐是有的,但这些年来,苦难总比欢乐多。关老爷,你没看见吗?你的青龙偃月刀还能横扫天下吗?日本人到来都快八年了,你看见了吗?多少人在你的眼前死于非命?多少人在你的面前祈求平安却依然流离失所?
  关老爷没有流泪,我却止不住地流。供桌上的饽饽、苹果再也不会让我偷着吃掉了,我从供桌上取过一炷香(这是过年时候我买了一大包香放在这里,已经被人点得差不多了),点燃,袅袅香烟在关老爷面前升腾。三恩啊,不能让你再害人了……
  回到家里,水莲已经把早饭摆在了桌上,我坐下,看着两个孩子发呆。明理、明义虎头虎脑的,比我强,算是给老姜家改了路子了。爷爷、爹、我都是精瘦型的,农村人都喜欢膀大腰圆、高大魁梧的。俗话说:“大高个站门前,不干活也好看;地板球满地滚,少吃饭惹人嫌。”这得谢谢水莲这块地儿肥沃啊,长出了好庄稼。看看水莲的大肚子,再有一个月就生了,不由得流出了眼泪,难道我的孩子也要跟我一样的命运?
  水莲看出不正常:“他爹,怎么了?自从你回来就变得神经兮兮?”
  “啊,没啥,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孩子都这么高了。”
  “什么呀?30岁还不到,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去,快吃饭。”
  “爹,你放心,有我在,你老不了。”明理瞪着懵懂眼睛很认真地说。
  “好,好,我儿子好样的。”我摸了摸孩子们的脑袋,“来,吃饭。”
  一整天,我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通,缸里的水挑满了,跟水莲合计了一些生活上的事儿,有意无意谈到了家里的存蓄,把水莲弄得两眼很茫然:“怎么了?你从来不管这些事啊。”
  我说:“不是我觉得自己老了吗?不能老是不上心哪,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个像模像样的当家的。”说着,在老婆脸上摸了又摸,水莲急忙扒拉开我的手:“咳,大白天的,让人笑话。”
  抽时间到大哥家坐了坐,跟母亲说了一会儿话,跟大哥谈了一些将来的打算,随意地提到了孩子的将来。大哥笑着说:“老二啊,你怎么忽然之间长大了呢?”
  “大哥,你这说哪里话,我……我本来就不小了。”
  “哈哈,好,我家老二行了。”母亲缝着永远缝不完的补丁,满足地笑着。
  晚上,我搂着水莲亲了又亲。水莲有点儿透不过起来:“他爹,是不是憋不住了?我这个样子,也不能伺候你,你咋不到那个女人家享受一下呢?”
  “你是我老婆,谁也比不了,只是让你受委屈了。”我说着竟流泪了。
  “哎呀,妈呀,你……怎么……我也没说你什么啊。”水莲赶紧搂着我,“俺不说还不行吗?”
  天刚亮,我从水莲的怀里出来,瞅着温情的脸,心中一阵心酸。我一直把这个女人当作一辈子的女人,这个女人永远都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属于最忠贞的那种类型。可是我有个万一,再有哪个男人能像我一样被她喜欢呢?我相信天命,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女人的脸,温和,顺滑,一如她的性格。这样的女人,恐怕是个男人都喜欢吧?
  水莲被摸醒了,迷离着眼睛:“他爹,这么早,再睡会儿。”伸手搂住我的脖子,我顺势就躺下。躺了一会儿,我说,“不早了,得赶路”,在水莲脸上亲了一下,下了炕。水莲翻过身去,我轻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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