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向信义 30

　　我是2005年6月16日正式走向信义虎门玻璃工业园的，入厂后一直在东莞信义汽车玻璃有限公司包装部做一名最普通的包装男工。后于2006年元旦被抽调到新组建的信义汽车部件（东莞）有限公司，职位依旧不变。
　　我始终认为，根据自己的学历和真实现状，是断然不可能去写字楼上班的。所以从深圳福永镇辗转来到东莞的第一天起，我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了，我不求做什么光鲜轻松的工作，只求有碗饭吃有点零花钱用，即使受苦受累，被人瞧不上那也没关系。没想到在东莞市里的基业人才市场，鬼使神差地谋到了推荐做保安的一纸介绍信，居然忍饥挨饿地从东莞市里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才到谢岗镇。当时也没细想，这一去能不能应聘成功，要是没成，那又该咋办？但是，我身上仅有四百多块钱根本就不会让我去想那么多。在那一刻，我还真的感觉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的无助。
　　当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提着行李，背着行囊无精打采晃悠在繁华的东莞街头，我才恍然大悟，也彻底地从昔日的传销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真没想到，那种肥皂泡似的美梦竟然耽误了我四十多天的宝贵时间。我在心里除了不能原谅我自己和伯会的最好闺蜜曾老师她们骗了我外，还有最对不起的就只有伯会了。
　　原本把希望寄托在广东江门联合化纤有限公司当办公室主任兼保安队长的亲戚身上，希望能拜托他帮我找份工作，先不图找钱，只求解决温饱。我甚至还想，哪怕是做一名清洁工都行，只要有口饭吃，有地方睡觉，在当时也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原以为我那亲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谁曾想他在电话中告诉我可以先过去慢慢等和找。我的天！我兜里的钱已经捉襟见肘，还能等得起吗？还有时间允许我再等下去吗？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当你落魄的时候，就连亲戚都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所以我必须要选择坚强，不断地鼓励自己一定不能放弃。既然跌倒了，那也没什么，只要及时回头，都还不算晚。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希望和力量，《孙子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不知道是不是也不过如此呢？
　　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让你想象不到和让人惊讶。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分不清方向，也不知怎地就来到了东莞市基业人才市场的楼下，正要继续向前走去。忽然被一年轻男子拦住去路，慈眉善目的，不像那些地痞流氓那么可恶。我略迟疑了一下，他语音适中地说到：“老乡，我看你一定是过来找工作的。这样吧，你先跟着我从这上去二楼看看嘛，上面正有大型人才招聘会。你也先别着急决定做与不做，等你了解后再定也不迟。你相信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有用的见工信息罢了，做与不做的决定权还在你手中。”
　　见他说的那么诚恳，我还信了他一回，便在他后面上了二楼一看。哇，大厅里的人还真是不少，看来像我这样漂泊到这里的兄弟姐妹们都想在东莞碰下运气，都想尽快地安顿下来。在异地他乡，稳定之后才能谋发展。因为大家都是明白人，迟一天找到工，就要多花一天自己身上所带的盘缠，要是盘缠用尽前都还没有工做，还真不敢想象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情了。
　　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时来运转，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上天怜悯。我做梦都没想到，拽在手里的那张皱巴巴的职业推荐信，终于让我在东莞与惠州交界的边陲小镇谢岗镇卓维手袋工艺制品厂谋到了第一份保安的工作，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稍微获得一点彻底的轻松。在卓维手袋厂将近两年的保安生活，让我看透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当然也有难能可贵的老乡情谊。有时候我还觉得打工就是看人心最好的地方，什么真情假意；什么老乡老乡背后来一枪；什么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什么拉帮结派，搞小团体；什么当面朝你笑，背后捅你一刀……总之，进厂打工基本上就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活生生的小社会。你可千万别小看它，如果你不能置身其中，机智处理，那么就会被淘汰出局，到最后打背包走路也就是你唯一的选择了。
　　因此，尽管出乎个人的本意，但也要考虑到自己的本职工作，因为在你身后，还有无数双像老鹰一样的眼睛在盯着你的一言一行，而你的言行举止都要符合厂方的要求，尤其是保安员的工作，要说轻松倒也轻松，一是不需要学历，二是不需要技术，还有就是对退伍军人优先或者通过保安服务公司培训过的有上岗证的可以优先录用。单纯从优先退伍军人来看，这并不是说东莞的外资工厂都对退伍兵感兴趣，其实这是对退伍军人的一种蔑视，好像就觉得说当过兵的人除了会站岗放哨外，似乎都一无是处，而在工厂看大门就是最不错的选择。可是对当过兵的绝大多数保安队长来说，优先录用退伍兵有几个好处，就是他们服从管理，大局意识强，也有较强的时间观念。就冲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要比没当过兵的人要强很多。
　　我还在前面的东莞找工的章节中说过，在卓维将近两年唯一的最大收获就是偿还了做传销所欠下的五千元债务。之后就找到一家香港老板开的敬佛阁傢俬厂，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被生产主管给炒了“鱿鱼”（广东方言，就是开除出厂的意思）。可以说，这是我在东莞呆在外资工厂最短的一个厂。随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找工之路，可是谁又能知道，就是因为我是四川人，便成了谢岗镇所有外资工厂拒绝我入职的“正当”理由。虽然我知道它们这是一棍子把人打死，但你却无可奈何。那段时间我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开始后悔平时没认真对待本职工作，可事已至此何必当初呢？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为找工陷入困境之际，以前和我同在卓维的保安老乡兼同事，从虎门路东去卓维找我爱人。我爱人还在卓维上班，在见到我爱人之后，她便关心地向伯会问起我来。
　　伯会冷笑一声：“还不是他自己干得好事，有班上的时候不用心，现在安逸了，被炒了好耍了哈。”
　　我自我解嘲道：“这有啥子嘛，一个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一家厂，我又不是卖给它们了的，现在是暂时‘退休’了。”
　　女老乡是个乐天派，哈哈一笑：“哦哟，看不出来，你都‘退休’了，安逸不嘛？”
　　我说“安逸”。
　　伯会就白了我一眼：“当真安逸，瞌睡是睡安逸了的。接连找了好几天都一无所获，我都有点不知道该咋办了。”
　　女老乡呵呵一笑：“邹富春找工的事其实也不难。我给你们俩个说，我现在就在虎门路东的乔工旅行箱厂上班，这段时间厂里都在招保安。等我回去和袁娟说哈，应该问题不大。你们格自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那面一有消息，我就给你们打电话过去。”
　　伯会这才稍稍放了心：“要不是人家朱水英帮忙，你就老火了三。”
　　就这样，我还是找了关系才进了当时在虎门路东还算有名的台资企业乔工旅行箱厂，职业呢还是“重操旧业”做一个普通的保安员。人事组长骆红梅本意是可以让我做保安领班的，可乔工管理部课长袁娟还是坚持让我就做保安员。后来才知道原因是他的台湾男友后来成为老公的乔工管理部经理反复无常，要是只做保安员的话，如果不违反厂规，相对来说可以做的时间长一些，我也点头表示认同。其实对我来说，我真的不关心在保安队“当官”的事，我只希望上自己的班，到领工资的时候能顺利地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微薄的薪水也就心满意足了，再也别无他求。
　　在乔工，我见证了不少新鲜事，也算是增长了见识。好几个从我后面进厂做保安的兄弟，都纷纷一路晋升，从保安员到保安班长再到保安队长，而我却还在“原地踏步走”。至于我究竟能不能做领班和队长，这个我还真没细想过。但根据我的性格来说，做领班倒是可以，要是再做队长，我恐怕能力不够。我这个人，虽然没啥别的本事，但这点最起码的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怎么说呢？乔工保安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关于上班时间，两班制三班制都上过，也有工休，反正工资嘛只比车间流水线上的普工要高些，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情况。
　　浑浑噩噩在乔工混满两年有余，总共加起来还不到三万块钱。而且，在我离开乔工的时候，财务居然给我发了一大堆散钞。大约还是那个曾被财务傅经理宠幸过的江西美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没有整钞了，反正不会少你一分钱，你就将就着用吧。我能说啥呢？辞工就拿钱对打工的人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事了，管它零钞还是整钞的，只要不是假币，能用就成。我这个人还是好说话，不像有些人，总是要求严格，过于精细。要是换成别人，估计会朝财务美女发火，因为他才不会有我的良好的耐心与性格。
　　怎么说呢？在一个厂打工呆得太久了，对里面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时候，似乎又开始向往厂外的世界了。乔工保安的工资看起来是十二个钟每个月830元，如果运气好，有点奖励啥的，但都不会超过900元。如果和我在1998年5月4日进的第一家香港企业卓维手袋工艺制品厂的保安工资相比，数目上虽然看似多些，可上班时间却每天要多四个小时，如此说来，还是不很划算。
　　接着不久，我荣幸地加盟了也是位于路东的弘隆金属制品有限公司，职位不变。这里也是上十二个钟，工资六百五十元，做满半年一年的会有点增加，但都不会让人很心动。总之，在打工者的眼睛里，台湾老板是最抠门的，也最好色，香港老板次之。由于我主要进的厂就是台资和港资厂，所以我不清楚其它外资厂对保安工资的情况，也就不好乱讲。
　　弘隆上班还算轻松，虽然有三个岗位，但没有乔工的事多，可是厂房面积却不小。我心平气和地做满了两年，到最后拿到了八百多元的工资。因为想到和爱人同在一地，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2004年底回去四川呆了半年时间，原本也不再出来漂泊。可是没想到四川老家的总体经济形势也不太乐观，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父母一天天变老。要用钱的地方还在后头，我们夫妻俩也要生活，自然感觉双肩压力之沉重，也就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放松。还是在万般无奈之下，依然决定再出四川，还是回东莞虎门路东谋生。
　　伯会照样在路东千惠百货斜对面的老徐饮食店负责炒菜，她请饭店老板娘袁娟(也就是乔工旅行箱厂管理部课长，后于2000年国庆节前夕开店)帮忙，袁娟也乐意助我一臂之力，还和她湖南老乡时任乔工成型部课长张晓闻联系好，只要我去就没问题。我在东门值班保安小兄弟的带领下，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了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乔工旅行箱厂写字楼管理部。报上名字后，窗口处有位瘦小的女生飞快地写上了我的大名，并面无表情地告诉我拿着这张体检单去路东医院体检，拿到结果之后再来报到和办理入职手续。
　　伯会的老板娘起初也以为我一定会去路东医院体检，然后又进乔工做仓管。说来也巧，那段时间，信义玻璃虎门路东工业园也在招工，我就私下里和伯会商量，先去信义面试，如果成功就不去乔工了，如果没有被录用，那就再去乔工。伯会听了我的想法，也挺支持的。
　　还记得我去面试那天，天空似晴非晴的样子。就在信义花园B、C两栋宿舍楼之间的那条小道上，当时负责招聘的刘福铭先生急匆匆地从写字楼走来，他先让我们排成一队，依次递上毕业证，他便对照身份证点名，我有点激动，答“到”时音量有点高。刘生楞了一下，我还以为被淘汰了，没想到他只望了我一眼后又点其他面试者的姓名。不多一会儿就通知我们去路东医院体检，之前悬着的心才算踏实了下来。心里想着，看来我与信义玻璃还是有缘分哪。如果刘生“刁难”我一下，兴许就无缘信义，再去乔工上班了。
　　路东医院的体检项目不算繁琐，有点走秀的样子。但你是交了钱的，所以医生和护士们还是要做下样子，然后填上检测结果。只是没想到会增加色盲辨别的项目，其实我当兵那年也是检测过的。只不过又时隔多年，我对这项检测内容的感觉就是不宜看得时间过长过久，因为有的图案看久了会混淆你的视线和误判。
　　得到了路东医院的体检结果，我赶紧来到信义医务室交给了海医生。她只看一下就说可以了，我一阵高兴，连连致谢，她微笑道：“没事的哈，以后我们就是信义的同事了，欢迎你，小伙子。”
　　就这样，我来到了信义玻璃虎门工业园，接连参加了两天的岗前培训，总算在脑海里对闻名深圳和东莞的信义玻璃有了一个初步的大致印象。回想我在东莞前后进了五家工厂，还只有信义周一至周五要做第八套广播体操，也只有信义有厂报《信义报》。单就这两点而言，也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真正地说，我心里清楚。在我12年的打工漂泊生涯中，信义玻璃还真的就是我进厂上班的最后一站了。三年的时光总是匆匆而过，我是2005年6月16日去信义报到的，都好像还在眨眼之间就到了2008年6月10多号，也就是说，我在信义上班实打实的做满了三年时间。对打工者来说，如果还想继续留在信义，那么就可以事先和公司签订五年的工作合同，不愿意的话可以选择辞工，我就属于后者。
　　快要离开前约一个月，我去了写字楼人力资源部，找到了办公室主任叶彬。他很客气地接待了我，也听到了我准备辞工的真实想法。他还极力挽留我，说如果家中有事需要处理，可以批我的假。我看他也很真诚的，就对他说了实话。我辞工是因为和爱人一起经营百惠酒家(2006年2月份前一直叫老徐饮食店），他见我去意坚决，也不好再挽留，便说：“那就祝你生意兴旺吧”。我对他说谢谢。
　　他还告诉我：“公司规定，首次在信义签了三年工作合同并且做满了的，公司会奖励员工两千元人民币。但是从2006年4月份后进厂的，则需做满五年才有那个现金奖励”。又问我是哪年进厂的，我告诉他是2005年6月16日，有厂牌为证。
　　他说：“这样的话，你辞工的话，公司就会兑现承诺奖励你两千元钱”。我之所以要找他，主要就是关心奖金的问题。既然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我也就放心了。
　　快要离开信义玻璃了，我有两篇稿子都获得了厂报记者兼编辑陈娟女士的选用电话通知，她的意思是分两期给我刊登，我告诉她很快就要从信义辞工了。她若有所悟地说我知道了。原以为她不会再用我的稿子，没想到的是她在我出厂前亲自给我送来了样报和四十元的稿费。我一看，哇，我的两首诗歌都刊登在同一期的《信义报》“信义文苑”上。
　　当面对她表示谢意，她浅浅地微笑了一下：“没事的，邹工，辞工后有啥打算啊？”我告诉她在千惠百货那里开了一家百惠酒家的中餐馆，欢迎她以后去玩。
　　她抿嘴一乐：“好啊，那就祝你生意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我朝她笑笑：“陈小姐，谢谢您亲自给我送稿费过来，其实你打个电话给我，我过去就是了的。我的稿子让你费心了，说实话也写得粗糙。”
　　“邹工，不说那些，我也要感谢你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呢。”言毕。陈娟女士一个转身，迈着优雅的小碎步向高楼深处的写字楼走去，原本不高的背影渐渐地成为一个模糊的点，然后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