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潇湘四侠（第五节）

　　无伤急忙将他搀起，说道：“我十年前便已归还圣令，退出明教，已不担此要职，不是光明左使了。”乌羽焚道：“宋大侠不愿归本教，本教可从来当宋大侠是本教光明左使。”宋无伤道：“不是在下瞧不起明教，只因自愧难当大任。”
　　方菁柔心道：明教虽打着反元旗号，可素来行事邪戾，实为邪魔外教，为中原武林所不齿；且明教规森严，一旦入教，除非身死，终生不可退教。想不到烈乌门竟归属了魔教，那姓宋的自称大侠，却也是与魔教一伙的。心下茫然失落。原以为见着宋无伤，还可解了峨嵋之难，可他身为魔教光明左使，即便出手相助，却也污了峨嵋之名，受江湖人耻笑。他虽于我有救命之恩，早知如此，死便死了，宁肯不让他救……
　　她冷冷一笑，说道：“姓宋的，想不到你妄称大侠，却是魔教中人，难怪会放虎归山，还和这伪朝公主纠缠不休，怎配称得上大侠？”
　　无伤面色微红，替她解了穴，道：“方姑娘是峨嵋派门下，敢问尊师是哪一位？”方菁柔“哼”了一声道：“你是魔教中人，不配问我家师名号。”此刻赵普悠悠转醒，他受了无伤内力，性命无碍，听到方菁柔争吵之声，略一招手道：“方姑娘，你过来。”行至身侧，听他娓娓说道，“方姑娘，你尚还年幼，许多事有所不知。你可知宋大侠还做过丐帮帮主么？丐帮可是天下第一大帮，时至今日，赵某人行走江湖，还时常听闻丐帮中人提及宋大侠名讳，无不神彩飞扬。‘大侠’二字不在出身，而在武功人品。你若有事求他，且说与他便是。”
　　方菁柔见他乍一现身，便涉儿女情长之事，她生于峨嵋，虽尚未出家，可派内对此甚是敏感，又恨他放走了成昆等一干蒙古武士，看他不过三十岁上下，年纪轻轻，实难与心目中惩奸罚恶、威震天下的大侠相提并论。
　　除非是师父、师祖也这般说，除此之外，却是断难相信的了。又觉：他既然与我峨嵋派渊源极深，此人武功极强，姑且将他带上峨嵋，见了师祖，她老人家定有主张。说道：“姓宋的，蒙古人意欲剿灭我们峨嵋派，你敢随我上峨嵋，杀鞑子么？”
　　无伤道：“不瞒方姑娘，宋无伤此行正是为峨嵋之事来。”说着走近潇湘四侠身前，环顾之下，皆是遍体鳞伤。四人因惊劳过度，稍作休憩，旧伤裹着新伤复作，想那金创药虽灵，一分为四，药效已减了八分，怎可同时救得四人？
　　此刻皆是伏身于地，周身酸软，伤处痛疼难奈。忽闻尚云飞厉声叫道：“哥哥……送兄弟一程，杀了我吧。”无伤见他左腿血肉凝固，依稀泛着黑青色，若再不施救，只怕整条腿都保不住了，急忙与他推宫助血，运功疗伤。只觉此人内功平平，除去体健身强些，与普通人无异。他体内无有强悍内力自疗，怎可忍得这断骨碎筋之痛？心中黯然生敬，佩他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无伤与他疗伤许久，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冒。殊不知与普通人治伤，其体内并无内力相应，相较身俱内功之人更是事倍功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尚云飞大腿黑青色瘀伤才渐渐散开。无伤道：“大哥这伤需每日运功半个时辰，待三个月后骨骼愈合，才可保万无一失。”见尚云飞唇齿颤动，有话不知从何道来。无伤又替任天塌、厉旨冲、易小娇疗伤，均觉他四人内功近乎全无，仅凭血肉之躯与家传的一点外功武学，便敢力挑数百铁骑，胆气之豪，却不亚于任何武林高手了；其中更有一女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想到师父颜志祥亦是出身贫寒人家，不由得念屋及乌，心生恻隐，道：“四位大侠，宋无伤不才，教你们些内功心法如何？依此心法练习，不出半月便可痊愈了。”
　　一言方毕，忽闻步履之声，一美貌少妇疾足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妇人，正是适才山洞中的老妪。那女子正是周若男，二人事先商议好分身来救，若男护着烈乌门门中老幼，见蒙古人退了，前来相见。她虽年近三十，却是方当韶龄，娇媚无匹，更添了几分端稳，身姿轻娜而来，拂过一阵香风。
　　她瞅了一眼张玉，面上红白顿生。灵儿一见若男，一头扑在她怀中叫道：“娘亲。”四侠经由无伤疗伤之际，只觉他手法超然，周身好似一股暖流淌过，妙不可言。蒙古公主亦是奔身来投。适才所见的是观世音娘娘，这回来的天仙般的女子，无一不是姿色绝丽的人儿，恍惚之下，好似临身天界，飘忽迷离。
　　任天塌拍得脑袋“咚咚”作响，眨了眨眼，适才好似听宋大侠说，要传我兄弟内功，莫不是我听错了？四人武功低微，往日行走江湖，少不了受人白眼，只道顶尖高手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未料眼前这位宋大侠倒是平易近人，怎生相信？转念一想，任老大啊任老大，你白活一世，未曾给兄弟们谋个归属。她既称她作娘亲，称宋大侠为爹爹，想必这位仙子奶奶定是周女侠了。我任天塌舍却这张老脸不顾，也得为弟妹们谋个前程，况且宋大侠名满天下，他所说的怎会有假？
　　思及于此，忍着伤痛，“咚咚咚”当下磕了三个响头。无伤大感意外，正欲跪下磕还给他，却被他挽着双臂说道：“宋大侠，我潇湘四侠素闻您的威名，早就有意拜入门下，奈何无缘得见。今日蒙您慷慨大义，救了兄妹四人性命，又肯传授武功，当着师娘的面儿，我们给您和师娘磕头了。”
　　说罢转头招呼三人，一齐跪倒，口称师父。若男只觉这些人与我们年纪相若，听他一口一个师娘，句句恭敬，不禁抿嘴一笑。无伤急忙将他扶起，道：“大哥快请起身，你我年纪相似，小可不才，怎可做得你们师父？”任天塌只道他有意推托，忙又跪倒在地，急道：“宋大侠若有难言之隐，不肯收我，便请收了在下三个弟妹。宋大侠若是不允，任老大情愿长跪不起。”
　　无伤道：“任大哥，我答应传你们武功，可让我收徒却是折煞我了……”一言未毕，任老大急道：“弟妹们，快给宋大侠磕头。”无伤惊得陪他三人跪倒在地，双方你来我去，相互磕起头来。任老大见他不肯受礼，哪肯干休？忽闻乌羽焚道：“宋大侠、四位大侠，且听乌某一言。”
　　双方这才作罢，闻他说道：“宋大侠，这四位是铁盖天王任天塌、凌虚隐指厉指冲、风卷残云尚云飞、玉娇惊龙易小娇易女侠。他四兄妹素来扶危济困，在下甚是佩服，此番更是舍身来救，当真是义薄云天、侠肝义胆之士，若非四位前来，鄙人恐怕早已身入黄泉了。”无伤连连点头称是，一面扶起四人，说道：“任大侠、厉二侠、尚三侠，易女侠，四位侠义为怀，宋无伤甚是钦佩。天下武功皆为天下人而创，四位若是肯学，宋无伤岂敢吝惜？只是收徒一事，却是大可不必了。”任天塌心下一凛，只道他又要推托，竟又跪倒在地，再不肯起来。
　　张玉道：“你这大个子也真是，宋哥哥已答应传你们武功，为何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任天塌自知理亏，似宋大侠这般高人岂是任人逼迫的？一时急得手足无措。忽闻几声“啪啪”脆响，他竟左右起手，自打自的响耳。无伤急道：“任大侠，你这是何苦？快快住手。”
　　任天塌道：“在下自知有罪，宋大侠即便不肯收我，求您定要收下我这三位弟妹。他们自小无父无母，漂泊孤零，求宋大侠大发慈悲，收他们三人为徒吧。”任天塌说得声泪俱下，嘴角竟已掌出血迹。
　　无伤抬眼看时，见三人急忙上前将任天塌左右搀起，齐声说道：“大哥，你这是为何？”尚云飞道：“大哥，我等兄妹，跪天跪地跪父母，宋大侠不肯收我等为徒，又何必跪他？”易小娇道：“大哥，宋大侠已答应亲传武功，他收不收徒弟，又有何妨？”厉旨冲道：“不错，大哥，我们兄妹飘泊惯了，只要有你做大哥便好，干吗非要拜旁人为师？”
　　任天塌圆目一瞪，胸口好似憋着一股闷气，说道：“老二，你枉自熟读诗书，却将君臣父子之道抛却了么？不知一为师，终身为父？你们自小爹娘惨死，大哥岂能护你们一辈子？老三，还有你，自古都是徒儿拜入师门，哪有不跪的道理？”
　　无伤见这四人肝胆相照、侠义为怀，忆及当初自个一招难教，却是颜师父苦心栽培，才当有今日的成就，今日四侠诚心相求，只因自个一厢之意，漠视了任大侠的良苦用心，一时羞愧难当，急忙说道：“四位大侠，宋无伤不才，收你们做徒弟便是。”四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震，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无伤又道：“不过，入我门下，当真不必三跪九叩之礼啦。我与四位年纪相仿，便以兄弟相称，又有何不可？”
　　任天塌道：“师父便是师父，我们兄妹四人今日正式拜宋大侠为师，日后谨听师父教诲，不敢懈怠……”乌羽焚笑道：“好啦，好啦，恭喜宋左使得收高徒，恭喜四侠得遇名师，今日大伙击退蒙古鞑子，又逢诸多喜事，岂不快哉！”他又连连拱手，继道，“宋大侠，各位英雄，就请到烈乌门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