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两江传闻（第二节）

　　张轩看得真切，取出天山雪蟾，指尖往那毒物腹中轻轻一压，射出一股毒液。谷道明向右一避，见张轩又要压下，张玉持掌一推，道：“你干什么？”张轩未料她会出手来阻，一怔之下，张玉已被谷道明揽过怀中。她只觉手上略微透过一阵麻痒，一股黑青色毒气于指尖蔓延开来。适才她出手之际，无意间触及到些许毒液。那毒液无色无味，触及肌肤，立时显出一股青绿，又感全身乏力，想要催功运气也是无济于事。
　　谷道明知她中了雪蟾之毒。当年朝廷南征之时，百损道人曾用此毒毒杀过南少林罗汉堂十八武僧，知道非同小可，若不及时解毒，即便日后保住性命，亦是全身溃烂，惨不忍睹。
　　谷道明眉尖微蹙，老皱面上显出一脸愁容，只觉事不宜迟，说道：“公主，请恕老臣失礼了。”说罢将她中毒的指尖含在嘴中，拼力吮吸其上毒液。张玉全身软乏无力，只能任由他吸去手上毒液。谷道明一连在她指上吸了七八次，每次吐出的毒血触地之时，顿生白沫，显然剧毒无比。张玉手上绿气渐渐转白，精神转复；见谷道明脸上青筋毕显，目眦欲裂，极是可怖，吃了一惊，方知他舍却性命相救；急道：“谷爷爷，你又何苦如此！”
　　谷道明喘息说道：“公主，老奴随侍老王爷、王爷戎马半生，刀山火海从未有过半分退却，老王爷高风亮节，待我等如同兄弟，传至你父，亦是勤慎肃恭，对我等毫无半分不敬，老朽虽为臣一世，却从未有求于人……”他咳喘了数声，孱息说道，“玉儿，今日老奴要求你一事，求你一定要答应老奴……”
　　张玉思及自幼蒙他照拂，已自泣不成声，抽噎着说道：“我答应你，谷爷爷，你没事的……”
　　谷道明提声说道：“玉儿，可莫要中了此人……奸计……”说到“奸计”二字之时，一口气提及不上，周身一颤，已然身陨而去。
　　张玉伸手一探，已无气息，止不住泪如泉涌，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兀自感伤之时，顿感后背上一阵酸麻，只觉周身无力，一时被张轩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他将张玉抱过怀中，见她玉貌娇颜，眶边含泪欲滴，愈发惹人怜爱。她虽身不能动，忆及谷道明所言，追悔莫及，虽是又惊又恼，此时自个却似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无助之下，眼泪顺颊流落。眼见张轩厚颜无耻地凑过嘴来，亦是无可奈何。忽闻“嗖”的一声疾响，又见张轩睚眦陡睁，十分可怖，猛然倒向自己怀中，惊吓得一时晕了过去。
　　无伤、若男二人悄然跟在后面，见三人进了石室，透过洞顶的风洞，目睹了适才一切。眼见张轩对张玉欲施轻薄，正欲出手，不料暗中竟有人抢先一步，击出暗刺杀了张轩，皆是怦然一惊。抬首四望，见一白衣人身影一纵即逝。二人悄悄跟去，又见那人朝向石室洞门去了。两人轻身一跃，却见一黑衫女子站在洞口。她伸手转动墙上机关，随着石门“轧轧”启开之声，忽见一道身影闪逝，竟是先前那白衣人急奔蹿入洞中去了。
　　那黑衫女子正是冷炼霜。她料想灵儿一定被师弟带回庄中，运功打通穴道，急急忙赶来。路经这处石室，听到洞中声响，本欲进洞一看，不料刚启开石门，不经意间却有人蹿入洞中。一惊之余，又听得二人脚步风声相继而至，只道又是数般好手，一时判不明对手来意，既惊且愕。无伤、若男二人牵系着洞中境况，知她眼睛看不见，又低声唤道：“冷姐姐。”此刻三人不期重逢，又惊又喜，若男在她耳边轻“嘘”了一声，示意她莫要出声。
　　众人悄悄跟在那人身后，见洞口左侧有处石台，矮身伏在石台之下，无伤见张玉惊昏过去，虽有虞虑，好在四周毒虫无人操控，皆伏在原地不动。他与冷炼霜身俱菩提身血，百毒不侵；若男亦被他护在身前，一路绕道避开，倒也无碍。只是那些蟾蜍经由张轩喂养，改了控蟾鸣声，一时无法驱散。
　　无伤、若男仔细看去，那白衣人正是高丽世子李成卓。不想是他一直悄悄跟在谷道明、张玉、张轩身后，只因两人太过专注，并未察觉。适才见那蟾毒之烈，他绕过群蟾，竟无丝毫惧色，皆感诧异。李成卓行至三人身前，伸手在张轩后背猛力一抓，尸体被他抛出数丈开外，只听“砰”的一声，一时蟾血飞溅，那尸身沉重，竟将十数只毒虫砸成肉饼。李成卓轻轻将张玉娇身抱起，小心绕过群蟾，一声不吭向外走去。刚一出洞，即运起轻功疾驰而去。无伤本欲出声唤他，却被若男捂住嘴道：“无伤哥哥，李成卓是张桢身边的红人，张玉跟他在一起，一定没事。”
　　二人行至谷道明身前，尸体已被蟾毒染透，全身溃烂不堪，仍是目龇圆睁，想是临终依然惦念着主子安危，死时尚不瞑目。无伤只觉自个虽与他道谋不同，却敬他忠肝义胆，一片赤诚之心灼灼可鉴，不由深感挽惜，轻轻抚下他双目。又见张轩尸体被蟾血所浸，周身靡烂，已是面目全非，一时心有所触。想他两人同是惨死于非命，孰是孰非，却是大相径庭，不禁长叹一声，将谷道明尸体负于肩头，出了石室。只觉这些毒虫留在世间终是害人不浅，又寻了些柴草，合着张轩尸体，一把火将石室烧了个通透。
　　三人寻着一处旷野，将谷道明尸身埋了，于坟前立了一座石碑，刻上他的名字。无伤心想：老前辈，你若在天有灵，念我今日葬你之德，当保佑天下太平，少些杀戮纷争才是。
　　他在坟前拜了三拜，心下若有所失，见冷炼霜身边并无灵儿身影，问道：“冷姐姐，怎是你一个人来了，灵儿不是跟你在一起么？”冷炼霜急道：“师弟，灵儿被百霜抓去了，我也正赶回来寻她。”无伤急道：“灵儿被他带去哪儿了，他有没有伤到你？”
　　冷炼霜道：“我也不知道，百霜一定带着灵儿回辟邪山庄了，可我找遍了整个庄子，也未寻着他俩。”见二人焦虑不堪，若男道：“冷姐姐，这庄子除了百损道人，就属你最熟知不过了，你仔细想想，这庄上还有什么密室之类的，尚未找过？”冷炼霜沉思了片刻，说道：“密室……对了，百霜在后院谷地中建了九处密室，名为九曲盘桓，为防外人擅闯，洞口设地十分隐敝，洞内石室环环相接，旁人即便侥幸进得去，也万难寻着他藏身何处。”
　　无伤喜道：“那密室洞口在哪儿？你快带我们去。”冷炼霜道：“穿过这院子，行到后院尽头，有一株三百年的老柏树，入口就在那老树之下。”无伤一刻也不做停留，当下拉着若男疾步向后院奔去。三人穿过院舍，极目远眺，果见不远处荒坡上一株大柏树，枝繁叶茂，参天矗立。径直向那柏树行去，但见四周荒草丛生，野蒿遍地，越往前走，身边蒿草愈盛，渐渐地竟已没过人首，茂密难行。三人在荒草丛中摸索着前行，走了数里，跃起一看，那株柏树还似先前一般远远地无法靠近。若男心想：“在这深草丛中辨不清方位，虽走了许久，却在原地打转。她见冷炼霜耳根微颤，问道：“冷姐姐你有听到些什么？”
　　冷炼霜侧耳说道：“跟我来……”随她走了良久，依稀听到有潺潺水流之声，若男心想：有水流的地方，一定连接着洞穴入口。沿那水声的方向探去，一时草尽开阔，果见一条涓涓细流伸向远方。跟着流水的方向行径，不多时，尽头处显出一片绿藤碧蔚的石崖，举目一望，头顶伸枝叶茂，正是那株老柏树。无伤心想，原来密室洞口在这老树之下。他拨开石壁上的青藤，果见一处洞口，洞中漆黑一片，深邃难度。若男挥剑砍去藤蔓，一时天光射入，却照不见头。
　　她点着火折，探入洞中，耳畔不时响起水滴磬石之声。穿过一条甬道，来到一间宽阔的石室。石室左侧现出一道石门，冷炼霜在石门四周摸寻一番，说道：“师弟，我找不到控制石门的机关。”无伤伸手推了推石门，略一运功，只觉那石门轻微颤动，他心头一喜：“这石门虽厚，却非人力不可打通。”当即说道：“你们退后，我试试运功打破这石门。”三人均觉救人要紧，眼下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了。
　　无伤猛一催力，轰声震天，如似地动山摇一般，洞顶碎石夹着粉尘簌簌下落。
　　此刻百损道人与灵儿正于洞内练功。数日来，灵儿已将极炙大法心法口诀全都默下，经他细心点拨，已然略有所悟。
　　这极炙大法，依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化阴阳之道，正应乾坤、刚柔、寒热、动静表里万象，炼化人体阴阳二气，炼成后内力应照天地阴阳之气，致令功力倍增，躯体强悍、不畏寒暑、百毒不侵、身轻如燕，与各门武功融会贯通，天下武学无出其右，尽皆俯拾可用，又附寒冰烈火掌、柔筋铁骨拳法、飘渺神游。这门功夫想要臻至极顶，需熬过极寒极热之苦，打通周身经脉、穴道，令阴阳二气游走全身，才算练至大乘。
　　灵儿皆俱阴阳二气内力，虽不过数日，已将任督二脉合气贯通，正欲打通冲脉之时，忽听隆声震响，心下一惊，只觉这股振聋发聩的响动，不像是天地自然所发，倒像是人力所为，一时转惊为喜，说道：“一定是爹爹来了。”
　　百损道人亦是吃了一惊，想到她行功正至关键时刻，冲脉即将打通，说道：“定心聚气，凝神化虚，与足少阴之经并行，渗足三阴经。”只见她周身颤抖，斗大的汗珠顺额直下，百损又道，“灵儿，冲脉乃十二正经之海，滋养五腑六脏，切忌心生旁鹜，照我说的去练。”
　　可一想到爹爹娘亲就在洞外，怎能静心存神？周身真气已然散乱，只觉浑身一冷一热。此刻洞外又传来一阵巨响，百损道人见她周身为之一颤，面上阵红阵白，只怕走火入魔，出手点了气海、鸠尾、至阳三穴，过了片刻，才回复过来，百损道：“你想去见他们？”
　　见她点了点头，百损又道：“今日我与那姓宋的必定是要死一个。你不怕出去之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灵儿自与他共处以来，蒙他照拂，虽只数日，无微不至，又得他亲传上乘武功，往日里虽时常听及他的不是，亲历所见却是迥然不同，心下对他提不起半分憎恨之意，反觉有些亲近，说道：“师父，出去之后，你别和我爹娘打，远远地逃走好了，灵儿会想法劝住爹爹和娘亲。”
　　百损自知当逢大敌，处境艰险至极，听她叫师父，自己一世英明，到头来却因一小女孩所救，却不知是喜是忧，冷冷说道：“你答应过为师，随我练成极炙大法，可这门功夫尚未练至一半，你便要舍我而去？”话音刚落，但闻洞外响声更烈，如似地震一般，一块巨石陡然塌落。二人巧身一跃，避开巨石，见又天顶碎石伴着尘沙震落，看似摇摇欲坠。百损心道：这石洞依湿地开凿，怎经得起巨力砰击？眼看洞穴将要塌陷，又无别的出口，自个好不容易觅得良徒，岂能睁眼看她与我藏身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