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趋计惩凶（第三节）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石室之中，百损道人坐在石案前，案上摆放着一只瓷碗，见她醒来，端过那瓷碗，冷冷说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这碗冰糖燕窝粥，快喝了吧。”灵儿只觉他是个大恶人，怎会待自己这般好心，一定在里边下了毒，想来也难逃得出去，与其被他折磨死了，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思及于此，肚中“咕噜”一声响，确是有些饿了，端过那碗粥汤，呼噜噜几下喝了个精光。
　　百损道人呵呵一笑道：“痛快……”见他双目如刺般射向灵儿，说道，“喝了粥，才有力气说话。”灵儿一碗粥下肚，果觉肚中温热，精神随之一振，道：“你不是要杀我？”
　　百损道人冷笑道：“杀你作甚？快说吧，将你所知的混元真经告诉我。”灵儿心想：原来百损道人千方百计想要抓我，原来是因混元真经，原来他也知晓这经……将小脸侧过一旁，并不理会于他。隔了半晌，百损道人道，“我所知的混元真经只有上卷，你那姓宋的干爹已练就下卷上的武功，你也一定知道吧？”灵儿急道：“爹爹就是爹爹，什么是干爹！”却就混元真经之事只字不提。百损道人笑道：“好，好，只要你说出混元真经下卷，我便带你去见你爹娘如何？”灵儿道：“我爹爹和娘亲他们，任其一个你都打不过，你怎敢带我去见他们？你杀了我吧，爹爹和娘亲自会替我报仇的。”
　　百损道人只当她是个孩子，未料这丫头秀外慧中，骨子里却有一股硬气，倒有几分喜欢。一时又无计可施，心想：她小小年纪，内功底子如此深厚，竟能同时抵御殷天、殷海合力相击，与其求她开口，不如求已。思及于此，又点了灵儿穴道，探她内息。只觉她气海内两股极阴极阳之气互为交融，一时大感诧异，看她还不过十来岁，还未长成，难不成她是先天同时具备纯阴纯阳体质之人？师父曾说，本门极炙大法要想练到上乘，除非先天具备此等体质。这样的人千年也难有一位；普通人，即便是资质优异者，要练成纯阴纯阳体质，日夜精进，也得耗上百年之功。原来灵儿经司空鉴传授毕生功力，在密窖里冰封了两百余年，后又习得混元真经，体内阴阳二气日经锤炼，体质早已超乎常人。
　　百损道人思及于此，尤为惊叹，又想到殷天、殷海二人如何不肖，贪酒好色，即便有悟性也贻误殆尽，难成大气；张轩虽名为自己徒儿，却是阳奉阴为，全不可信；除了师姐，自个无亲无故，即便练成上乘武功，百年之后亦无传钵之人。宋无伤那小子却如此走运，收了她作了义女，这丫头外柔内刚，却是个很好的苗子，不由起了惺惜之意，想要收她做徒。可宋无伤武功已远胜自己，即便有心收徒，这小丫头也难免不受了。他轻捻胡须，思索良久，迟迟想不出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灵儿心想：既然掌力伤他不得，便用点穴之法。见他陷入深思，全无防备，爹爹曾说，胸口紫宫穴是人体要穴，任他武功再高，被点中此穴，亦会周身酸软无力。她看准了胸口穴位，略一聚气，突然间两指疾出，“嗖”地一下点中胸口。她这一下来势疾猛，全无征兆，饶是百损道人武功高强，也是防不甚防。见他不避不让，只怕他一时醒察过来，又接连点了他颈中“廉泉穴”、胸下“鸠尾穴”、背部“身柱穴”、臂上“清冷渊”、臀上“环跳穴”等十多处要穴，她手不停歇，只觉百损道人内力深厚，每每发力，皆是倾及所能，运上十分功力，一口气点完，已是气喘不止。
　　见百损道人形如枯槁，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他伸手一推，只听得“蓬”的一声响，未料他竟木楞楞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灵儿心下一凛，伸手探他鼻息，已是气息全无。
　　她自出谷以来，从未有杀过人，此时出手过重，以致失手，一时吓得委顿在地，不知所措。想到爹娘曾说他无恶不作，害了许多人，陆姑姑、陆姑婆还有雪萤姑姑都是因他而死，可见他一动不动，又于心不忍，虽是爹娘所说，可却未曾亲眼见得；又觉适才还活生生的一人，转眼间便给自己杀了，愈发抱愧。为何他就避也不避？只怪自己下手太狠，又想到他并未伤及自己分毫，知冷知热，给自己喝粥，虽相处不过一日，却未曾有丝毫亏待；思及冷师伯与他的情谊，更是追悔莫及，伏在尸身旁边，戚然说道：“百损道长，灵儿不是有意要杀你，只因年幼，不知轻重，误将你害了。灵儿对不住你，你在天有灵，可不要怪灵儿，往后每年祭日，灵儿都给你烧香便是。”说着跪在他身前，躬身拜了三拜，略一抬头，忽见他眼角闪动，心头一喜，伏过他身前道：“百损道长，你还没死？”
　　百损道人略一睁眼，捂着胸口，缓缓蜷起起身子喘息说道：“被你偷袭得手，离死也不远了。”他咳嗽了几声，虚眼一瞥，见她柔声说道：“我不是有意要伤你，只是……”又抿嘴一笑道，“既然你没死便好了。”
　　百损道人深钻武功数十载，哪会不知移筋换位之法？原是他故意装作中招，可被灵儿数招实打实地猛击，虽无大碍，却也痛疼难忍。心想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功力，又如此贴心及己，心下已是十分喜欢。灵儿又道：“百损道长，你自己好好养伤吧，灵儿要走了，你多多保重。”见她起身要走，百损道人道：“怎么，好端端地将别人打成重伤，不闻不问，便要一走了之了么？”
　　灵儿听他此言，一时止步，又见他委顿在地，十分可怜，着实于心不忍，柔声道：“灵儿从未学过医术……”她略一思索，又道，“这样好了，这里有什么药草，灵儿替你去抓来，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再走。”一说出口，只觉不妥。却听百损道人笑道：“治伤也大可不必了，我运功调息几日便会好了。你若心下有愧，便将混元真经下卷告诉我吧。”灵儿只觉爹娘说他是个大恶人，别说我不知道了，即便知道，爹爹和娘亲也一定不允，呆呆看了他许久，连连摇头。
　　百损道人见她衣衫面上，饶有字迹，莫不成宋无伤将真经绣在她衣服里间？伸手一触，灵儿紧觉地捂着胸口，百损道人只觉我一武学大家，怎会对一小丫头动手手脚？他微微一笑，转念一想，说道：“好吧，小丫头，我用天下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籍极炙大法来换你衣服上的经文如何？”
　　见她仍是无动于衷，百损道人又道：“极炙大法是本门最为高深的武功，我不仅用它来换，还教你练成为止。小丫头，难道你不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么？”灵儿低声说道：“我一个小姑娘，练成天下第一有什么用？再说灵儿也不是你门下弟子，怎好学你的武功。”百损道人顿感一阵茫然，只觉她聪慧明了，怎样说竟也掩饰不过，脱口而出道：“那你就拜我为师，我将这天下最强武功传授于你。”他一时口快，说出了心声。凝目看向灵儿，见她摇头说道：“爹爹娘亲都说你是个大恶人，我不能拜恶人为师。”
　　百损道人道：“丫头小小年纪，怎识得善恶？我若是恶人，早将你杀了，岂能苦苦求你？要知天下有多少人想拜我作师父，我还不愿意哩。”灵儿道：“爹爹说你害了陆姑婆、陆姑姑，还有好多好多人。”百损道人道：“你亲眼看见了？我要杀的不是强者便是该死之人，从不恃强凌弱。”灵儿道：“可别人都说你杀人不眨眼，连小孩儿也不放过。”百损道人冷冷笑道：“天下人都只道我无恶不作，那些全系江湖谣传罢了。”灵儿道：“可你卑鄙无耻，设计许多计谋来害人。你让爹爹和那王爷相斗，逼死了陆姑姑，都是我亲眼见着的。”百损道人呵呵大笑道：“你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素来强者为尊，若不多长些心眼，早就被旁人害死了。”
　　灵儿道：“我年幼不懂，说不过你，总之你害死爹爹最亲近的人，我是不能拜你作师父的。爹爹娘亲武功都不在你之下，他们自会教我。”百损道人道：“你爹娘武功当真了得，远胜于我。风水轮流转，你怎知往后我便敌不过他们？不过你既认他们作爹娘，他却做不了你师父。你当拜入我门下，跟我学十年武功，十年之后，你的成就定会远胜过你爹娘了。”灵儿道：“我为何要胜过他们？我都说过了，不会拜你作为师，你勉强我干什么？”
　　百损道人道：“你爹爹恨我入骨，我们之间迟早会有一番拼斗，你不肯跟我学武，就不怕我用极炙大法，杀了你爹娘？”
　　灵儿微微一笑，说道：“爹爹和娘亲一向形影不离，别说你现在连他们一个也打不过，就算你已练成什么‘极热大法’勉强胜过一位，又怎能同时打得过他们两个人呢？”
　　百损道人急道：“是极炙大法。”他一向自视甚高，若非被师门废了功力，怎会打不过宋无伤？想到极炙大法一旦练成，他岂会是我对手？灵儿此言正巧戳中了百损道人痛处，一时高声说道，“若我神功练成，岂会怕宋无伤那小子？”
　　灵儿道：“你那什么大法神功的，原来还没练成么？”百损道人“哼”了一声道：“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极炙大法乃是聚合阴阳二气的神功，古往今来，只有我师父幽冥仙一人成就此绝世神功；别说宋周二人，既便是陆无双不死，何足道、程英我们四大高手加在一块也不是我师父对手。”
　　灵儿听他说得神乎其技，说道：“你说的这门神功如此厉害，倘若让我学了，再加上爹爹和娘亲，那你不是更赢不了了？”
　　百损道人心念一动，呵呵一笑道：“问得好，你小小年纪资质非同一般，若肯跟我学武，练成之后定能远胜于我，自然不怕我去找你爹爹娘拼斗了。”
　　灵儿只觉他这门功夫如此厉害，若真如他所言，我一旦练成此功，就可以保护爹爹和娘亲了；又想到冷师伯所言之事，看他倒不似很坏，于是道：“百损道长，冷师伯说您不是坏人，若爹爹和娘亲来找你寻仇，你当远远避开他们，不与他们打，好么？”
　　百损道人只觉她天性纯良，与之相处不过半日，却有心念及于我，微微笑道：“你看我像是坏人么？你若练成此功，武功早胜过我了，我再去寻他们，岂不是自讨苦吃？”
　　灵儿道：“那便好，我用大无相神功心法与你换那什么神功好了，我跟你学便是。”
　　百损道人心中大喜，未料这么轻易便能将她骗过，一时又感十分诧异。原来宋无伤练的是大无相神功，传说是融合了佛道两家精髓的绝顶功夫，失传已久；又想到天下武功尽出一源，常言道，技多不压身，得此功法，即便练不成，若能助我参透极炙大法，也是不错。他露出一脸慈蔼之色说道：“你真是答应作我徒儿了……”
　　灵儿点了点头道：“嗯，不过，往后我只私下叫你作师父，在爹娘及旁人面前，便不这么叫。”在损道人心想：她定是怕宋周二人知道不悦。又笑道：“只要你心里当我是师父就好。”灵儿又道：“我也暂不行拜师大礼，等日后我练得好了，再拜你。”
　　灵儿怕他反悔，不肯教自己。百损道人虽有些不悦，又觉她聪颖过人，难得让自己甚是合意。这般良材似玉的弟子极是难得，往后我对她百倍地好，天长日久，他亦会尊我敬我吧？思及于此，不由得暗自欣喜，说道：“也罢，我现在便传你极炙大法的心法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