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趋计惩凶（第二节）

　　灵儿道：“所以师伯一直都想要寻他回去。”冷炼霜点了点头，灵儿心想：爹爹虽也杀过人，却不似百损道人这般残忍。爹爹说他害死了琼姿姑姑和陆姑婆，可他与爹爹如今又是同门，师伯一定不愿看到爹爹杀他了……
　　她虽一时想不明许多事，只盼爹爹娘亲都平安无事才好。正思间，又感师伯将自己抱得更紧，见草隙间似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跳动。冷凝霜眉间微蹙，伸手往草丛中一探，两根纤指夹起一只肥大的蟾蜍。灵儿见这肉鼓鼓的一团黑物，浑身满是疙瘩，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哇”地一下叫出声来。冷凝霜将她护在怀中，左手轻轻一挥，那蟾蜍随之飞出数丈开外。
　　草丛中悉悉簌簌响声渐起，又聚来许多蟾蜍。冷炼霜双手疾出，每一下都抓着数只蟾蜍，远远地抛出；不过片刻，便被她扔出了数十上百只大蟾。灵儿见四周蟾蜍越聚越多，惊得将她紧紧抱住道：“师伯，我怕。”
　　冷炼霜知这蟾蜍经人喂养，体型比野生蟾蜍更大，且剧毒无比。眼见群蟾来势汹汹，任你出手极快，已难阻遏。她拂过纱袂，右手将灵儿紧紧抱在怀中，展开轻功纵身一跃，跳至半空，左手向四面急出数掌，但闻“砰砰”震响之声，掌力所至，数百只毒蟾四散震飞开去，如似下了一阵肉雨。二人缓缓落下之时，她又结口成哨，吹出一阵嘘吁鼓鸣之音。群蟾闻她哨音，略微一顿，不过片晌，便又攒动沓来，丝毫不为哨音所摄。冷炼霜只觉奇怪，她向来熟知控蟾之法，蛇、蝎、蛛、蟾无所不通，操纵毒虫袭人乃是小道之法，向为使毒高手所不耻。
　　料及群蟾乃是张轩所养，可却不受自己鸣音所控，诧异之余，还道是别的用毒高手所为，大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何不现身出来！用这等小道之法，算得了什么？”一语言毕，见四周毒蟾又簇拥上来，不远竹林中一个白衣青年缓缓而出，手摇折扇，径直穿过蟾群而来。灵儿识得他是张轩，说道：“师伯，是那个摇扇子的人，我们在辟邪庄上见过他。”
　　冷炼霜心下一怔，只觉不可能。张轩控蟾之法出自长白山，这人养的毒蟾全然不受此法，却不知张轩自学了控蟾之术，只觉这群法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挫千军万马，暗自细下钻研，此间成千上万只毒虫皆是他新近培育，摄蟾之法亦被他更改了。
　　张轩见灵儿将他拆穿，一时止步，使扇子向身后挥了挥，竹林中又闪出两人，却是闵殷海和薛殷天。二人径直走到他身前，三人低声言语了几句；其间玄冥双雄眼角不时瞥向冷炼霜看来。她虽看不到，耳根却利，就这三人语音却已猜到七分，只是相隔太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张轩嘴角微微一笑，郑重其事地走上前来，略为屈身一躬道：“冷师伯别来无恙，小侄给您见礼了。”冷炼霜道：“臭小子，少给我来这套，你若识相，趁早撤了蟾群。”张轩笑道：“冷师伯既出此言，小侄岂敢不从？只是小侄恳请师伯留下那小女孩。”冷炼霜森然道：“你还敢跟我讲条件？你师父若是知道，可不打断你的狗腿！”
　　张轩道：“师伯有所不知，我正是奉了师父之命，劝你回去，是他老让我将这小女孩一并带回。”说话间，折扇一挥，玄冥双雄从他身后跃出。冷炼霜早听得风声，足下一点，如黑风般扑向前去，双爪疾出，抢先袭向二人。玄冥双雄因怕被她识破，不敢使出本门武功，一味地左遮右挡。数招过后，只听得“嚓嚓”两声，二人臂间、腿上已中了她两爪。她飘然跃身而回，身姿极是曼妙袅娜。
　　灵儿微微一笑，赞道：“师伯真是好本事。”冷炼霜笑了笑，向那三人喝道：“是什么人？”玄冥双雄当知她瀴溟寒毒利害，急忙自点了伤口四周穴道，各人服了一粒黄澄澄的药丸，心下方安。冷炼霜见对方不语，又道，“你二人既不肯报上名来，可知中了我瀴溟寒毒，若无本门解药，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
　　一言方毕，又闻风声掠来，张轩、玄冥双雄三人齐上。冷凝霜道是三个亡命之徒，挥爪来迎。玄冥双雄只出虚招来扰，倒是张轩出掌发力招招俱实；三人虚实相应，与她斗在一处。
　　冷炼霜听声辨位，虽能抵住张轩来掌，一时却不能参透其余二人武功来路，被他俩扰得虚实难测，不敢贸然出手。四人堪堪斗了数十招，虽不能得胜，却已占了上风，张轩知她眼盲，口中哨声吁喝，四周上万只毒虫鸣声渐起，一时蟾声大作，鼓噪喧嚣，他有意使群蟾鸣噪之音扰乱听场，致她迷失方位。
　　此时蟾鸣响动，冷炼霜辨不清对方招式来路，只能持爪护住诸身要穴。张桢见她转攻作守，急忙持扇来袭，与她爪力相接，立时火花四溅，震得手麻。只觉她爪法严密，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破绽，自个内力不济，却是万难攻破，心念一动，大声说道：“张三、李四，你们拿住那小女孩了。”
　　她心下一凛，只道灵儿真被他俩拿住，急切之中，挥出数爪隔开张轩铁骨折扇，这几招看似凌乱，却饱含了魔冥蚀魂爪精要所在。张轩左突右避之下，被她爪力震得连连退了数步，方才站住。他不敢稍歇，又念道：“张三、李四、既已得手，还是撤吧，可别伤了师伯。”
　　冷炼霜心慌意乱，但四面蟾群鸣响，更是辨不清方位，她爪风似电，夹着凝裂指寒气向张轩的方向疾出。灵儿见师伯受蟾声所扰，只怕三人趁虚来袭，急忙抽出廉贞剑一跃而上，将她护在身后。
　　张轩又道：“师伯，小姑娘已落入我手，你若不从，休怪侄儿下手无情了。今日冒犯了师伯，回去难免受师父责罚，侄儿姑且豁出去了……”冷炼霜受他言词惊扰，难辨真假，只怕他说得出做得到，因顾及灵儿安危，一时束手无策，双足一软，委顿在地。
　　却不知三人已将灵儿团团围住。灵儿廉贞剑疾出，倾力使出玉女素心剑招法。张轩见她剑光如电，气势如虹，知她这套剑法厉害，不敢硬接，连连退避格挡。突然间，灵儿俯身直刺，疾出一招“冷月窥人”。此招来得全无征兆，竟趁剑光电影之隙直刺小腹，出招之快，令人防不甚防。张轩持扇疾挡，那剑光于腹间一闪，只闻“呯呯”数声脆响。他心惊胆颤，却又感安然无恙，左右薛、闵二人持铁头杖、判官笔，合力齐上，一时斩斫之声迸起、光花四溢。三人斗了十余合，张轩见她已落下风，挺扇疾上。灵儿力斗玄冥双雄已是爱莫能助，又加上一个张轩，怎堪抵御？玄冥双雄铁杖、铁笔疾下，她挥力一挡，只觉震得手麻。这二人兵器本就极重，两人合力，功力更甚，灵儿虽俱混元内功，奈何所习较浅，张轩扇骨疾出，挑过剑格，“噌”的一声，手中廉贞剑被他挑飞出数丈。
　　灵儿失却了长剑，措手不及，见玄冥双雄铁器又至，张轩喝道：“莫伤了她！”二人面面相觑，只觉我玄冥双雄人大面大，怎能对一小姑娘下手？霎那间，二人指力疾出，点了灵儿“至阳”“鸠尾”二穴。那柄廉桢剑此时正巧落在冷炼霜身前，抽入一块大石之中，剑身“嗡嗡”震响。她听得真切，寻着剑声来路，飞纵而上。只听张轩喝道：“师伯且慢，小女孩在我们手上，。张三、李四把这孩子看好了！”
　　冷炼霜心下一怔，张轩略一抬头，吹出一阵哨响，四周蟾声渐止，见她仍欲上前，撕下灵儿一块袖角，裹着石子扔了过来。冷炼霜摸了摸那片轻纱，心下一凛，不过片刻，却又森然笑道：“殷天、殷海，你们也敢忤逆师门，对师伯不敬么？”
　　薛、闵二人大感诧异，师伯怎就认出我俩，不禁心摇意乱。冷炼霜先前听他三人嘀咕，已然猜到几分，又于喧器中听着二人兵器之声，便已知晓，只是蟾鸣之声扰乱了听力，一时辨不明声位，只怕贸然出手，误伤了灵儿。
　　薛、闵二人道：“师伯休怪，师父之命弟子不敢不从。”二人来时都曾受了百损许诺，传授极炙大法，此刻业已得手，怎肯轻易罢休？张轩呵呵笑道：“两位师兄，将她看好了。”他缓缓行至冷炼霜跟前，轻声说道，“师伯，这小孩儿与你非亲非故，您为何一心护她？”冷炼霜道：“你胡说什么！她是你小师叔的孩儿。”张轩道：“可我从未听说师祖什么时候又收弟子了。”冷炼霜道：“你师祖何时收徒，岂要你知？张轩，你若敢动这孩子一下，便是欺师灭祖。”
　　张轩心下一震，虽有些不解，却无心细想，见她冷艳动人，生起气来更是花容流芳，不觉心头一荡，壑欲难息，凑过她耳边说道：“师伯，师父他想要见你，可若不练成绝世武功，如何能保护好你？师父说了，这女孩儿身上藏着混元真经所有秘密，等寻着真经，圆了师父心愿，便放了她，跟您回长白山去。”
　　她心头一颤，说道：“你师父他真的这样说？”张轩低声道：“师伯出尘脱俗，貌若仙子，师父他怎会忍心骗你？”见她呵气如兰，此刻已是心猿意马，胡诌乱语，竟把那烟花柳巷之词来言，双唇不知不觉往她脸颊贴去。
　　突然间，猛觉嘴上一阵剧痛，猛一惊醒，跃身退了数步，右手往嘴角一擦，满是鲜血，只觉疼痛难忍。见冷炼霜嘴角咬着他半块唇肉，“呸”的一下，吐在地上，冷声说道：“臭小子，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张轩少了半块唇肉，牙齿豁出一块，惊慌失措之下，已是垂头丧气。
　　玄冥双雄皆是一凛，却被她迅雷不及之势，点着穴道，动弹不得，眼睁睁看她抱过那小女孩，眨眼间，没入林间去了。
　　冷炼霜足下如风，料想自己行踪已漏，只怕再生阻遏，晓行夜宿，一路不敢有丝毫停留，绕小道避开大都城方位，走了数日。这天行至夜色将近，见道侧有处民居，瓦檐凋敝，纤尘四染，屋中住户早已不知去向，想来荒废日久，冷炼霜取出干粮与灵儿分吃了些。
　　两人连日赶路不歇，皆感十分困乏，灵儿自去柴垛上歇了。冷炼霜牵系着她安危，不敢入眠，自已盘膝运功，静心聆听，但有风吹草动之声，便可立时察觉。三更时分，依稀听得屋外传来细微响动之声，紧觉之下，耳畔风声即逝；又感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一时辨出来人是百损道人，急道：“百师弟，是你么？”，黑暗中，听得百损道人声音说道：“师姐，恕师弟冒犯了，这穴道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自解。”一言方毕，只闻得一阵风吹拂过，料想百师弟已带着灵儿走远，失声叫道：“灵儿、师弟……”一时茫然无措。
　　第二日清晨，灵儿晕晕沉沉地转醒过来，耳畔风声徐徐，夹着马蹄声声，自己骑在马背上，身后一人执辔拉缰，策马而行。她侧目一瞥，见不是别人，正是百损道人。只觉爹爹、娘亲都说他是个大恶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君，不禁周身一悚，过了片刻，说道：“冷伯师呢？你不会伤了她吧？”见他一言不发，灵儿又道，“你伤了师伯，为何不将我也杀了？”
　　她侧过身来悄然疾出一掌，只觉自己掌力击出，好似触到一团绵软，料想被他所挟，已是难脱他的魔掌；要与之相抗，也是徒然无力，禁不住暗自伤心落泪。抽泣间，忽听他冷冷说道：“要杀你这小丫头还不容易？今日未到时候，改天择个时日，让你死个痛快。”她只觉脑间迷糊，昏昏沉沉地，竟什么也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