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锋芒毕露（5）

　　“我的娘呀，”舒平激灵灵打个寒战，后怕不已冷汗直流，跳出来道：“那一股灵力若是打在弟子身上，就是一个透明大窟窿，心肝脾肺都得炸了，满天的神佛也救不了弟子的小命。”
　　梅纤雨将舒平拽过来，小声道：“今日对不起你，日后定会补偿。”
　　舒平是个聪明人，稍稍一愣之后明白过来，梅纤雨要借题发挥，威胁老太爷承认梅子谦的身份。
　　他便退在一边，不吭声了。
　　梅纤雨转过身，重新面对梅君则，道：“不妨让大家伙一起来评评这个理。都是心怀热血之人，牺牲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乃是荣耀加身，就像风师兄，灵位已进入英烈祠，甘心离去死而无憾。若壮志未酬死于鲁莽狠毒之人的手中，那是何等的憋屈。罗妍虽是梅家贵客，宫中弟子却不是蝼蚁草芥，他们自小刻苦修行，为了云霄宫为了守护芸芸众生抛洒热血，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为了贵客而无视弟子的性命。”
　　罗妍嚷嚷道：“他不是没死吗，凭什么罚我？”
　　梅纤雨冷笑道：“你应该庆幸舒平活着，否则你就得拿命来偿。险些将人误杀，你罪不至死，却也不能轻易饶过。”
　　罗慎钦一股脑将茶杯茶壶扫到地上，道：“梅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梅纤雨道：“不平之事，人人管的，我是为整个云霄宫的弟子发言。今日不罚罗妍就是对胡作非为之人的纵容，这次侥幸没伤人命，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后悔就晚了。”
　　罗慎钦跳着脚道：“你小题大做。”
　　“何来小题大做之说？”梅纤雨面对暴跳如雷的罗慎钦毫无惧色，道：“古人早已总结出一个人生至理，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大奸大恶之徒都是纵容出来的。罗妍这次敢出手杀我，将来就敢以下犯上杀梅老宫主。”
　　“你你你……”罗慎钦气急败坏，想暴揍梅纤雨，可梅雪亭就站在她身边，动手根本讨不到便宜。
　　他跺着脚拍桌子，道：“强词夺理，强词夺理，哪有那么严重。”
　　梅雪亭道：“你个混账东西纵容你的混蛋女儿，我们可不会惯着她的臭脾气。”
　　“听说宫中有一面獬豸金纹鼓，一击之下声闻百里，无论是长老、弟子、婢女仆从，只要受了天大的委屈，便可以敲响此鼓请所有人聚集到鼓楼之下来评理。晚辈今日心中诸多不服，斗胆当一次敲鼓之人，罗妍有罪无罪，是否该罚，让大家一起来评判。”
　　梅纤雨高昂着头，大步朝门口走去。
　　梅君则沉声道：“回来。”
　　那一面獬豸金纹鼓，乃是云霄宫创派祖师亲手制成的宝物，特意建造一座高楼，将金纹鼓置于其中，楼上一块巨大的匾额，以金漆书写着“公正无私”四个光辉灿烂的大字。
　　整座鼓楼，是梅家处事公允一视同仁的象征，法理面前，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亲疏远近之别，即使宫主犯错让某人受了委屈。此人可以登上高楼，敲响獬豸金纹鼓。鼓声一响，代表着创派祖师发号施令，闻者不能不从。而且此人有权利居高临下控诉一宫之主的不义之举。宫主若无力反驳，就得在楼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接受指责和惩罚。
　　但几百年来，金纹鼓已形同虚设，不少人受了委屈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梅君则强势霸道说一不二，上至长老下至弟子，无人敢做这种找死的行为。
　　梅雪亭和梅良辰耿直不服软，都未想过这种办法硬碰硬。
　　偏偏梅纤雨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大包天要在老虎嘴里拔牙，从跪在朝阳殿前举着冤字示威，升级到去敲响獬豸金纹鼓召集所有人，居高临下地控诉老太爷偏袒徇私。
　　她不怕丢脸，梅君则得要这张老脸啊。
　　梅纤雨道：“梅宫主是否已有决断？”
　　梅君则的双手反反复复握紧松开，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取族谱来。”
　　随侍弟子领命而去，很快捧着族谱回到书房，恭恭敬敬地放到书案上。
　　梅君则翻开族谱，将狼毫毛笔蘸足了墨汁，把梅子谦的名字写了上去，吩咐随侍弟子拿给梅雪亭。
　　梅雪亭瞧了一眼，递给梅子谦。
　　两行热泪簌簌落下，梅子谦激动又忐忑，一擦眼角，凝神细看，他的名字就在梅良辰之后。
　　从这一刻起，他和梅致远、梅良辰一样，是梅家真正的后裔，名副其实的世家公子。他再也不是乡野少年，不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穷苦可怜之人。
　　梅雪亭摩挲着族谱，看着自己名字上的一片黑迹，心中一阵酸苦难言。
　　他对梅君则的父子之情所剩无几，但对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对整个家族的感情依然深厚。一片黑迹，将他与梅家的联系一笔勾销，他如今不过是以客人的身份踏进云霄宫的大门。
　　梅君则以为他后悔了，哼了一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听闻此言，梅雪亭悲伤之色尽敛，郑重道：“高贵的身份只是锦上添花，德不配位，人人唾弃。身为梅家一份子，就得担起守护家族守护众生的责任。别被锦绣繁华迷了眼，勿让声色犬马改变你忠厚诚善的心性，亲贤者，远小人，逆耳忠言要多听一听，跟你大哥三哥多学学为人处世之道。”
　　梅君则深感刺耳。
　　“是，孩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梅子谦顿了顿，又道：“您和小雨怎么办？”
　　梅纤雨笑道：“有机会我就出去玩儿喽，梅子哥以后被身份束缚着，可没有我自由。”
　　梅雪亭在她额头上拍了一下，道：“无需考虑我们。”
　　他把族谱放回书案，梅纤雨向哥哥眨了眨眼，梅子谦心中感动，悄悄握住她的手。
　　不知怎的，梅良辰看着他们兄妹手牵手，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对梅子谦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梅君则道：“丫头，还有话说吗？”
　　梅纤雨气势全无，笑嘻嘻道：“晚辈想清楚了，此事可大可小嘛。前辈念在罗妍是初犯，理应得饶人处且饶人。是我斤斤计较，是我年少无知，老虎头上拔毛您都可以容忍，足见您多么的高风亮节宽厚慈爱，我算哪根儿葱哪头蒜啊，呵呵呵……”
　　瞧她一脸年少无知的傻笑，梅君则捏死她的心都有了。
　　扮猪吃老虎，狡猾又奸诈，这一点根本不像梅雪亭，难道萧微是这种人？
　　梅良辰盯着梅子谦还没松开的手，心中怒火熊熊燃烧，道：“我有话说。”
　　梅君则的脑袋涨得老大，今日太烦了，一窝子的硬骨头凑在一起对付他，一个比一个难啃，差点崩了他的牙。
　　闷声道：“都回去休息吧。”
　　梅良辰不听，道：“为保宫中弟子平安，孙儿建议让罗妍快点离开为是。”
　　梅君则已经站起了身子，闻言又坐了下来。今日曲折颇多，他把撵人的事给忘了。既然是梅良辰提出建议，这个恶人不妨让他来做，反正梅雪亭会帮忙。
　　故作怒容道：“胡闹，你赶紧给我出去。”
　　罗慎钦频频拍着桌子，痛心疾首道：“老三啊，自你娘过世，舅舅把你当亲儿子来疼，这样待我，你对不起你娘啊。”
　　梅良辰沉声道：“就事论事，你别扯远了。”
　　罗慎钦老泪纵横，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道：“我和菲儿妍儿是你最亲的人，你的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梅良辰用力把他推开，道：“走远些。”
　　梅君则一心当个和事老的角色，道：“小孩子吵吵闹闹很正常，多大点事，你别上纲上线的。”
　　梅良辰道：“她们两个年纪虽小，却是水火不容。谁也无法保证没有第二次祸事，最好的办法，是将她二人远远地分开，想闹也闹不起来。”
　　梅君则道：“哪有这么严重。”
　　梅良辰道：“人面蛊会造成大面积的蛊毒传播，这次幸好有老五及时将其解决，为云霄宫消弭了一次劫难。下次再闹出什么祸事来，未必会如此幸运。”
　　梅雪亭帮腔：“冰炭既然不能同炉，何必强行置于一炉中。我今日心情好，不想拿扫帚撵人，暴脾气一上来，我管你是谁。”
　　逐客令下的这么明显，一点脸面都不给。
　　罗菲早有离开的心思，罗慎钦死活不让，不得不厚着脸皮留下来，如今被人强行往外撵，羞得脸色通红，道：“爹，我和妹妹出来太久了，阿娘一定孤单的很，是时候回去了。”
　　罗慎钦气急败坏，呵斥道：“你给我闭嘴。”
　　罗妍一心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愿望未达成，就算被梅家人拿着扫帚往外轰都不会走的，情急之下抱住一根桌子腿，哭喊道：“我不走，我的病还没有养好，我会死的。”
　　罗慎钦道：“老爷子，妍儿在云霄宫一直把您当亲爷爷孝敬，您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梅君则沉着脸斥责梅雪亭：“你是长辈，怎能委屈一个孩子，哎呦哎呦，气死我了，你个不懂事的东西。”
　　罗慎钦用袖子给罗妍擦泪，心疼地道：“瞧瞧把我女儿委屈的。”
　　梅雪亭神色一肃，正待斥责一番，梅良辰率先冲罗家人开火：“你们矫情够了没有，还有没有自知之明？罗妍，你以养病的名义赖在我家多年，吃穿用度不曾亏待了你，你是不是把自己当成梅家的主人了？看清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寄人篱下，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我们自会一直善待你。可你一而再再而三触犯梅氏家规，打仆人，伤婢女，侮辱我宫中弟子。念在你年纪小有病在身，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好，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欺辱我梅家真正的小主子，放出人面蛊差点祸害了云霄宫，谁给你这么大的脸面，你今天就走，否则我把你扔出去。”
　　梅雪亭兴奋至极，目不转睛看着这个最像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