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之过(1)
作品名称:千年咒 作者:月中荀 发布时间:2020-05-09 11:01:20 字数:3673
梅良辰口口声声骂的是罗妍,最感觉羞愧的却是罗菲。她母亲罗夫人曾痛斥父亲和妹妹,赖在梅家活像个讨饭的,而且讨的理直气壮,人要脸树要皮,他们自己把脸面当成臭鞋垫,踩在脚下任意践踏,活该被人瞧不起,早晚会被梅家当成烂抹布撇出去。
一语成谶!
罗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一躲,小声道:“爹,咱们走吧。”
罗慎钦怒道:“我就不走,云霄宫就是我的家。”
梅家的人,大多是鄙夷不屑的目光,唯有梅君则还保持着慈祥和蔼的模样。
罗菲小声道:“姑姑的家怎么就成了咱们的家,您别胡说八道。”
“你姑姑生前曾亲口说过,要和咱家联姻亲上加亲。”
罗慎钦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指着梅致远道:“有婚约在身,你却恋上一个卑微下贱的酿酒女,你把我女儿置于何地?你娶苏云为妻,不守承诺,置你亡母于何地?”
又一指梅良辰,道:“他背弃婚约,这笔债就得你来还。我女儿是你未婚妻,我姐姐死了你就可以不当回事吗?”
梅雪亭道:“我儿子与你女儿从未正式定下婚约,何来背弃之说?慎淑当年糊涂,被你死皮赖脸缠磨不过,不得已口头承诺,事后我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儿子的婚事自己做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罗慎钦厚颜无耻耍赖皮:“我不记得你说过这些话,我只知道我姐姐许下的承诺,良辰必须遵守,否则他就是大逆不道的不孝子,始乱终弃的大混蛋。”
梅雪亭一掌拍碎了身旁木桌,道:“我看你的天灵盖是不想要了。”
罗慎钦全身一颤惧意陡生,想起从前挨揍的日子。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在世之时不敢动他一根手指头,不敢说一句重话斥责,这辈子挨过所有的巴掌,都是梅雪亭扇过来的。
梅雪亭言行随心,为所欲为,从来不顾世俗的眼光,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当年他堂叔一句“良辰该死”惹来大祸,被梅雪亭打的两条鼻血长流,梅君则亲自上去拉架都拉不住。
罗菲道:“爹,咱们走吧,快别闹了。”
“你个混账东西。”
罗慎钦不敢再朝梅家人发火,只能发泄到女儿身上,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罗菲半边脸颊红肿,嘴角鲜血直流。
梅君则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罗菲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一把擦去嘴角血迹,向梅君则行了一礼,道:“多谢老太爷多年的照顾,家母事务繁忙,晚辈回去助她一臂之力。”
梅君则笑的和蔼可亲,道:“罗夫人一直操持荷风庄大大小小的事务,你身为长女,老夫理应成全你为母分忧的一片孝心。好孩子,你还年轻,多学多问,别太过操劳。”
罗菲独自离去,罗慎钦死死抓着罗妍,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梅雪亭不客气地道:“要我敲锣打鼓欢送你?”
罗慎钦将一腔的希望寄托在老太爷身上,哭唧唧道:“老爷子,您得为我做主啊,您亲口说过,梅家与罗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您保证会尽力照顾我们。妍儿身患重病,离开云霄宫肯定活不成了。”
梅纤雨撇撇嘴,心想:“她活蹦乱跳趾高气扬的,哪里有病?”
罗妍抱着他一起哭,道:“爷爷死了就没人把我当回事了,我也不活了,我要去找爷爷评评理,给我一根绳子,我要吊死在这里,呜呜呜……爷爷啊……勒死我吧!”
众人看着这对“活宝”丢人现眼撒泼卖乖,怒气皆化为啼笑皆非之感。
梅子谦忍耐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这一笑引火烧身,罗慎钦瞪大一双铜铃似的双眼,恶狠狠盯着他,似乎要将梅子谦生吞活剥。
梅雪亭把儿子护在身后,道:“还不快走。”
罗慎钦此人没有大智慧,歪门邪道的小聪明还是有几分的,想到一个馊主意,蹬蹬瞪跑了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罗妍不知所措,杵在原地。
不久之后,罗慎钦返回了书房,怀里抱着他姐姐罗慎淑的牌位。
梅良辰心头一紧,怒道:“你要干什么,快把我母亲的牌位放下。”
梅致远劝道:“舅舅,有话好好说,你别冲动。”
“今日我与姐姐的牌位共存亡,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下。”
罗慎钦大喝一声,跳到离众人最远的一个木桌上,扫视着他们。罗妍心念一动,跑到木桌前,给他临时充当护卫。
梅雪亭父子三人投鼠忌器,虽然恨不得一掌拍死他,却没敢动一下。
罗慎钦贼光闪闪的老鼠眼,最终定格在梅子谦身上,恶狠狠地“呸”了一声,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你凭什么和致远良辰相提并论,娼妇之子,肮脏下贱,你的血肉骨头都带着卑贱污浊的臭气。”
梅子谦涨红了脸,道:“要骂就骂我,你别侮辱我娘。”
梅纤雨冷冷地道:“罗庄主,别忘了你的身份,胡闹撒泼丢的是整个荷风庄的脸面。”
“啊呸呸呸,一对下贱胚子。”罗慎钦紧紧抱着牌位,有恃无恐,得意洋洋,道,“萧微逼死了我姐姐,害死了我外甥梅晟辉,她脚下踏着两具血淋淋的尸首才成为小梅夫人。我去他个仁心仁术的医者,臭不要脸的贼娼妇,我姐和晟辉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着她呢。”
梅纤雨又惊又怒,道:“梅夫人不是病逝吗?”
转头看了过去,只见梅致远神色凄楚,梅良辰面若寒霜。那二人的神色,刺的她一颗心剧痛不已。
“病逝个鬼,”罗慎钦满嘴喷着唾沫星子,道,“她是自尽,穿着一身大红嫁衣自尽的。萧微勾引有妇之夫,梅雪亭偷偷养姘头,一起逼死了她。晟辉悲伤过度守在灵前数日水米不进,出殡那一日在路上突然猝死,你们问问良辰,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娘一身大红嫁衣悬在房梁上,晟辉正是死在他的怀里,男盗女娼一对臭不要脸的,你们生的两个崽子也是臭不要脸的。”
梅雪亭趁他注意力稍稍转移之际,突然出手如电,拔出梅良辰的宝剑,一跃而起,径直向罗慎钦咽喉刺了过去。
他一身惊天修为登峰造极,宝剑如长龙出海,去势凌厉。
罗慎钦与他有着云泥之别,为保性命才偷来姐姐的牌位护身,若梅雪亭敢一掌挥向他天灵盖,他就用牌位举过头顶,若梅雪亭敢出剑刺过来,他就用牌位护住要害。
死者为大,不可损毁牌位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罗慎钦自以为有了万无一失的护身符,可梅雪亭速度太快,一片炫目的光芒中,剑尖已挨近喉咙,根本来不及移动牌位遮挡。
剑芒耀眼,眼看着避无可避,罗慎钦就要血溅当场。却听“当”的一声刺耳巨响,梅良辰迅速出手,用剑鞘将其打偏。
父子二人一起在半空转身,轻飘飘落在地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罗慎钦惊魂稍定,大喜过望,道:“好外甥,舅舅没白疼你。”
梅雪亭看着面若寒霜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梅良辰的天赋可以说千载难逢万里挑一,很多年前,他便断定,此子只要拿出别人一半的刻苦努力,弱冠之年时的修为就会超过他。
梅雪亭曾数次怀着激动又骄傲的心情想象梅良辰将他击败的情景,儿子的风光无限,就是他的荣耀加身。父子二人一起纵跃于高山大川之间,除邪祟,斩恶妖,彼此扶持携手御敌。在溪水之畔,一壶清酒,两盏小杯,开怀畅饮,庆祝除魔卫道的喜悦。
那是何等赏心悦目的乐事。
今日他败了,梅良辰是在仇恨愤怒的情绪中将他击败。
溪水,清酒,统统见鬼吧,一场黄粱美梦而已。
梅良辰道:“事已至此,我想知道真相,你当年可有不得已的苦衷?”
梅雪亭凄然道:“别问了,我不会说的。”
梅良辰夺过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道:“就算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梅雪亭急道:“你这是干什么,快把剑放下。”
伸手就要去夺。
梅良辰迅速后退数步,手上用力,脖子上割出一条伤口,殷红的鲜血洒满衣襟,道:“今日必须说清楚。”
梅君则暗暗心惊,万万没料到梅良辰会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寻找真相,目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道:“都退下,闹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梅致远急道:“三弟,冷静下来,别做傻事。”
梅纤雨道:“你把长剑移过来,架在我脖子上问吧。”
梅致远看向她,梅纤雨又道:“你恨屋及乌一直看我不顺眼,我让你出了这口恶气。万一手抖割断自己的喉咙,你不是缺心眼吗。”
“你闭嘴,少跟我耍鬼心思。”梅良辰执拗起来,谁都拽不住,冷冷地道,“我想知道,你是否值得我再喊你一声父亲,梅老爷,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君子。
“我做过种种揣测,甚至抱着大不敬的想法怀疑我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梅雪亭不动声色地望向越发慌乱的梅君则,闭了一下眼睛,道:“辰儿,我和你娘的确是被人强扭在一起,但为父一直真心爱你们三兄弟。致远,晟辉,还有你,是我的心头肉掌中宝,你们和子谦在我心中是一样的地位。过去的事不要再问,咱们重新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好不好?”
他自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但梅良辰如何能轻易放下。
母亲,二哥都死在他的怀中,每天晚上梦中所见,都是她们毫无生气的面容。梦中很冷,刺骨的冰凉,那是母亲与二哥冰冷的尸身给他留下的阴影,岁月在无情流逝,当年的梦魇却越发清晰。
倘若梅雪亭是个拈花惹草的轻浮浪子,从未善待过他们兄弟,梅良辰还能好过些,斩断父子之情就是了。正因为梅雪亭是君子,如寒冬梅花,凌霜傲雪,铁骨铮铮,正气凛然,又不失宽厚仁慈之心,对他们三兄弟呵护有加。
他曾经的形象太过伟岸,犹如神明,父子之情,如何割舍?
又爱又恨,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
梅良辰的手抖个不停,声音带着哭腔:“我再问你一遍,是否值得?”
梅雪亭无可奈何,转头望向窗外的落花,道:“不值得。”
梅良辰心中一凛,这个答案,是他最不想听的。
梅雪亭道:“你母亲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此事和阿微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梅良辰道:“你婚后与她有染,我娘心中绝望,才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到了这一步,你还在护着那个女人。”
梅雪亭转回头,目光不躲不闪,道:“我成婚之后一直到你母亲过世,十几年间,从未见过阿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