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锋芒毕露（4）

　　狼形人面蛊是令南方各大驱魔家族头疼惧怕的妖物，为祸已久，多少医道高手苦苦钻研解药，始终一筹莫展。
　　以云霄宫为首的各大家族每年都有弟子染上蛊毒并不是最可怕的，就怕这种妖物大批出现袭击村庄城镇，造成大范围的蛊毒传播，势必成为灭顶之灾。
　　因此，解蛊丹的研制是目前云霄宫的头等大事。
　　梅君则的心突地一跳，萌生了些许悔意。萧微有极大的利用价值，不该把战火烧到她的身上，也不该一时为了颜面去为难她的女儿。
　　梅致远悄悄打量他神色，吩咐随侍弟子重新泡了好茶，安抚众人：“大家都是至亲，稍安勿躁，别伤了和气。”
　　罗慎钦阴阳怪气地道：“解蛊丹不是已研制出来了吗？小丫头那天不就是拿解蛊丹给钟医师吗？”
　　梅纤雨道：“里面缺了一味药，中了蛊毒之人发疯之前服下有效，目前只能作为防治的药物使用。”
　　罗慎钦道：“萧微既然仁心仁术，为何不把配方公之于众，我看她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江湖郎中，分明没那个本事，故弄玄虚而已。”
　　梅子谦道：“我娘医术很高的，村里的人生了病，都是我娘治好的。”
　　罗慎钦瞧不起梅子谦土里土气的样子，斜眼看着他，道：“我看你娘就能治个伤风拉肚子，山里的老母鸡都以为自己是凤凰，不知天高地厚。”
　　梅雪亭和梅纤雨怒不可遏，梅致远眼看着新一轮的风波就要掀起，朗声向梅君则道：“孙儿有一事尚未来得及禀报，今天清晨，钟医师已研究出药物里的成分，对于解蛊丹的效用，他有将近十成的把握。而且对微姨敬佩万分，称赞微姨的医术冠绝天下，超过了辛盟主。”
　　他口中的辛盟主，名叫辛崇善，医术超绝，有医圣的美誉。此人在五十年前创立医者联盟，汇集了一批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名医，走南闯北，采药炼丹，救死扶伤，乃是备受敬重的有德之人。
　　钟医师性格孤僻眼界极高，普天之下除了辛盟主谁都瞧不上。却称赞萧微的医术在辛盟主之上，足见他心中的叹服钦佩之意。
　　罗慎钦难以置信，讪讪地道：“真的假的？”
　　梅致远道：“致远可不敢跟祖父胡说八道，钟医师与辛盟主的医术在伯仲之间，他如此赞美微姨，解蛊丹定是没问题。即使找不到那一味缺失的草药，薇姨的功德也不可限量。”
　　梅君则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萧微的医术有多高，而是在钟医师已经研究出药物的成分，有了防治的药物已经足够，他根本无需忌惮萧微。
　　此念一生，老爷子的悔意荡然无存。重新抖搂精神，暗中磨刀霍霍，准备杀向梅纤雨。
　　罗慎钦咕嘟嘟灌了一杯茶，道：“梅雪亭早已不是梅家人，你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穷酸丫头，我女儿出身于名门望族，让你磕头已是瞧得起你，拿鞭子抽你一顿也是理所应当。”
　　梅纤雨摁住暴怒的父亲，道：“原来如此，罗庄主定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经常跟你女儿说些梅家的往事，她才有胆子折辱我。那好，我梅纤雨也是客居于此，但我一直帮助阿娘采药炼丹，救治宫中病患，算是给了梅家伙食费住宿费。你女儿罗妍白吃白喝白住，白白地耗费宫中灵气养病，乃是真正的寄人篱下，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
　　“你……”罗慎钦憋了半天，道，“良辰和我女儿是表兄妹，良辰的娘是我亲姐姐，云霄宫就是我们的家，白吃白拿天经地义。”
　　梅致远两兄弟恶心的要命，差点吐出来。
　　“哦，是这样啊，哈哈。”
　　梅纤雨的讥笑之色和梅雪亭如出一辙，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到这种死皮不要脸的混账东西。哪里像名门望族的一家之主，更像村里坑蒙拐骗偷盗抢劫的无赖臭流氓。
　　怪不得她父亲要拿着大扫帚把罗慎钦轰出去。
　　对梅君则道：“梅宫主，晚辈终于弄清楚了，罗妍才是主，我是客。您给句痛快话，要不要我当众给她磕头行个大礼？”
　　言语中，她已将自己和梅家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但她心里清楚，一个头磕下去，折损的仍是梅家的脸面。
　　罗慎钦维护女儿，不承认她是梅家人的身份，见女儿捞了便宜便会卖乖，不大肆宣扬梅家五小姐在罗家人面前低人一等才怪。
　　有些人的优越感，就是胡搅蛮缠搅和出来的。
　　祖父心中不可能不清楚，想杀杀她的威风，不代表他会给罗慎钦得存进尺反客为主的机会，不如直接将难题抛给他。
　　“胡闹。”梅君则一时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随即盯着罗慎钦道：“梅家从来不会亏待客人，罗庄主是不相信老夫吗？”
　　罗慎钦小声道：“不敢。”
　　梅纤雨道：“您也承认，我没理由向她磕头。也就是说，我当日的言行并无错处。罪魁祸首的帽子可以摘下去了。”
　　梅君则慢条斯理地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四哥学名子谦，雪亭定是希望你们两兄妹谦逊有礼不卑不亢，你不谨守父亲的教诲，行为嚣张尖酸刻薄，导致一件小事酿成了泼天大祸。小风的死，你依然要担负一定的责任。”
　　梅雪亭气极反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下今日开了眼界，梅宫主最大的能耐是扯淡。”
　　梅良辰道：“谦逊有礼不代表可以忍辱含垢，反抗恃强凌弱之人何错之有？”
　　梅君则道：“她害死了小风。”
　　“风师兄的死和老五毫不相干。”梅良辰道，“在老五出现之前，他已经受伤中毒，拿定了主意要自尽，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件事根本构不成因果关系。”
　　梅雪亭道：“说得对，小风又不是在人面蛊脱困之后伤到的。”
　　梅君则早已想好对策，信心十足，务必要将小丫头的罪名落实。
　　梅纤雨心念电转，迅速猜到他的真实心意，快速道：“我仔细算计过，当日舒平就算去离山坡最近的雁鸣轩找三公子救人，以他的速度需要一柱香的时间赶到，从舒平过来劝架，到三公子杀了人面蛊，得知风师兄要自尽，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因此，这场祸事并没有延误三公子去救人的时间，风师兄之死，怎么算也算不到我的头上，梅宫主大病一场还没完全恢复，脑子里一团浆糊，险些让晚辈蒙受莫名其妙之冤。其实晚辈挺遗憾的，六月飞雪的美景，大家是注定看不成了，对不住啊……”
　　一边团团作揖一边道歉，满脸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梅君则沉默片刻，伸手抹了一下脸，情不自禁地哼哼两声。有无奈，有赞赏，有被一个孩子弄得无计可施的恼羞成怒，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尴尬窘迫。
　　梅雪亭、梅致远、梅良辰皆恍然大悟，老爷子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他怎会不知梅纤雨和罗妍吵闹导致人面蛊脱困而出，与小风自焚而亡构不成因果关系。他是另有主意，要给梅纤雨安一个“嚣张胡闹延误了时间，导致梅良辰没来得及救下小风”的罪名。
　　梅纤雨脑子转的太快，抢先一步把老爷子所有的话给堵了回去。
　　书房中异常的安静，众人心情各异，神色各异。
　　梅致远两兄弟悄悄以目光交流，淡淡微笑，同时有几分难以置信。
　　梅纤雨平日里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偶尔笑起来带有几分傻气，谁知这丫头的真面目，竟是如此的精明强势。
　　祖父是什么人，身经百战的老江湖，玩弄人心的老狐狸，能将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好戏上演了无数回，恐怕今日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卯足力气霍霍磨刀，结果不但没杀成，他反被灌了一肚子锥心刺肺的辣椒水。
　　那一脸窝火吃瘪的模样，着实好笑。
　　舒平一直侍立在梅致远身侧，忍不住为梅纤雨说句公道话：“弟子那日早被风师兄吓懵了，根本没想到请三公子去救人。”
　　梅君则一腔无处发作的邪火登时集中到他身上，厉声斥道：“滚一边去，哪有你插话的资格。”
　　梅致远悄悄伸出一只手，暗中轻拍舒平的后背，表示安慰。
　　梅雪亭身心舒畅，重新翘起二郎腿，举起一只手，朗声道：“我要发言，准否？”
　　梅君则有气无力地靠着椅背，道：“我可没本事堵上你的嘴。”
　　梅雪亭道：“当日是小雨用带有麻药的石子打中人面蛊救了所有人。也是在她的提醒下，良辰一路追到小风父母的衣冠冢前，听到了几句遗言。若是没有老五，恐怕找到小风的时候已经是堆灰了。我家小雨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梅良辰道：“正是如此，祖父位高权重，赏罚分明，理应嘉奖老五。”
　　梅君则皮笑肉不笑，道：“好丫头，你想要什么赏赐？”
　　逃过此劫，梅纤雨已心满意足，本想推辞，忽然想起一事，道：“我想去藏书楼看看。”
　　梅君则道：“好学的孩子，不错。”
　　梅纤雨道：“我客居于此，吃了不少美食，浪费了不小钱粮，想去藏书楼查找一些有用的东西，助我娘早些炼好解蛊丹，把费用都付清了。”
　　梅子谦悄悄一拽她的袖子，小声道：“族谱。”
　　他不甘心放弃大好的前途，希望小妹更改主意，请老爷子让他们正式回到梅家。
　　声音虽小，但在场之人大多修为深厚，自是听的清清楚楚，梅雪亭甚是气恼，斥道：“子谦，没你的事。”
　　梅子谦深感委屈，低垂着头，泪珠一颗颗落在地上，哽咽道：“不能这样啊，为什么不要我，怎么能不要我，呜呜……”
　　梅雪亭柔声道：“谦儿，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给你挣下一份家业。”
　　梅子谦哭个不停，道：“我想要的难道不是我应得的吗？我不想再当个土包子。”
　　梅雪亭热泪上涌，心痛如割。
　　有了梅致远和梅良辰做出对比，梅子谦显得更为可怜。他从小到大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一个小小的拨浪鼓，是他玩儿了十几年的玩具，过年时得一件新衣，能手舞足蹈乐上大半个月。
　　有一年赶上饥荒，瘦瘦小小的梅子谦背上大土筐到山野里四处寻找野菜，被一群饿疯的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他却死命护住手中的一捧蒲公英，回到家里煮了菜粥都给了妹妹。
　　受穷，挨饿，饱受歧视，不该是他过的日子。梅子谦有权利得到光明的前途与未来。
　　梅君则又恢复了力气，端坐如山，等着宁折不弯的长子苦苦哀求。
　　果然，梅雪亭心疼儿子，垂着头小声道：“只把子谦的名字写进族谱里就行。”
　　梅君则道：“大声点。”
　　梅雪亭拔高声音道：“我求您承认子谦梅家四公子的身份。”
　　梅君则笑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梅雪亭咬了咬牙，屈膝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头，道：“我求您了。”
　　梅君则道：“爬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你的满面风霜。”
　　梅子谦呆若木鸡，不知所措，梅良辰一手紧握成拳，梅致远道：“祖父……”
　　梅君则怒吼一声打断了他，道：“他为自己的儿子求情，与你们没关系。”
　　罗慎钦得意狂笑，道：“真是一个仁慈的好父亲啊。”
　　梅雪亭伏在地上，咬牙忍下满心的愤怒屈辱，缓缓移动一条胳膊，就要爬过去。
　　梅纤雨一步上前，把他扶起来，道：“士可杀不可辱，梅宫主别太过分。”
　　梅君则一指自己的头，道：“这里是一团浆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什么都听不见。”
　　“呵！”
　　梅纤雨挡在自己父亲身前，道：“接下来的话，我会放慢语速大声地说，梅宫主听好了。适才该赏的已经赏了，该罚的还未罚呢。众人皆知，云霄宫的降妖葫芦材质特殊，坚硬如铁，不会被轻易打碎。罗妍当日分明有了杀心，穷尽毕生之力妄想给我致命一击。如果当日被打中的是舒平，他今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吗？您如此爱护宫中弟子，适才为了风师兄要打我罚我。舒平当日险些被误杀，您可别厚此薄彼打个哈哈就过去，堕了您的一世英名，寒了数千弟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