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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双喜盈门多快乐

作品名称:人面桃花随风去      作者:天涯暮归女      发布时间:2020-05-07 21:17:01      字数:3132

  1963年底,长江沿岸特别是长湖周边的农村水乡,到处都在发展农村水利事业,开展挖河筑坝围湖造田的运动。
  收了晚季稻后,倒口湾接到上级指示,每家每户都要抽调男劳力到三十多里外的刘家院子去挖河引水。
  彭老幺和裴五儿一起出征,他们打起背包装起洋瓷碗,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随全大队两百多青壮年男人出发了!
  秋米十一月底就要生孩子了。前两天裴五儿回湖里两个姐姐家去了一趟,拿回来一些侄儿们用过的单的薄的尿片和穿过的厚一点的衣服。还有几十个鸡蛋,两斤阴米(炒熟后风干的糯米),他笑嘻嘻地把大姐家屋檐下两三条晒干了的,筷子一样长的翘嘴婆刁子鱼也提了回来。
  秋米自从怀了这孩子,就一直哇哇地吐。吃什么吐什么,吐得肚子里连一口水也存不住。她想吃黄香干子烧肉,想用白糖煮袱子酒(米酒)喝。这都是早些年妈带她在姥爷家吃过的,她每天想吃这几样东西,想得直流口水。
  这些好东西都是要计划的,乡下人手上哪有票买这些?桃子妈赶街回来时,到她老爹那去了一趟要回半斤白糖。秋米拿它拌饭吃煮水喝,吃喝到肚子里不吐也不呕。
  桃儿妈到地头田边摘些野菊花,细米菜花,还有小红果(枸杞),把它们晒干碾碎发酵酒曲子。再把米饭焖熟,装在盆子里藏在被褥里升温,这样做成的米酒又香又甜。早些年,桃儿妈就是在草市街面上卖米酒袱汁酒的呀!
  至于酸菜,这更难不到桃儿妈!菜园里的菜叶子哪一样都可以晒一晒揉一揉腌制成酸菜。可沒有肉,到哪里去买肉呢?乡下人一年上头连猪毛都看不到一根!秋米皱着眉撅着嘴用筷子在碗里挑来挑去,就是不肯放一口菜到嘴里去。
  过了几天大双去找姥姥,她攒了一斤多鱼虾摘了一把豆角拿给姥姥。吃饭时她小声小气儿地说:“姥姥,我姐想吃肉。”假姥姥两眼一翻说:“我们是菜农户口,每人每个月才一斤肉票呃!你看见我哪个菜碗里有肉了?”
  姥爷他听不见。见孙女快要哭的样子,就问道:“啊?双儿说什么……你对她们好一点!”
  姥姥拿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大声回敬道:“她姐要吃你的肉!你舍不舍得割下来……我哪一点对她们不好了?真是的!”
  大双一直哭一直走,快到家时,她到河里捧把清水把眼泪水洗干净。秋米看见妹妹眼睛红肿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好多天都不再要肉吃了。
  好在家里还喂着两只老母鸡一只大鹅,这是桃儿妈为秋米做月子准备的。日子再难再苦也只卖鸡蛋鹅蛋补贴家用,鸡和鹅一直留着等秋米坐月子吃。
  这天早晨,桃儿妈要五儿宰了一只老母鸡,她把一半拿来煨汤,另一半用辣椒焖了,秋米这才吃了几餐饱饭。桃儿乖得很,只淘点鸡汤就够了,大姐挟几块鸡肉放她小碗里,她笑咪咪地拿在手里有滋有味地啃得满嘴油。
  秋米的大肚子一天比一天沉,脚也开始肿了。但她每天必须去出工,只不过做的事稍微轻散一点。
  田里有做不完的农活,你割不了谷就去砍界边(田梗上的杂草),砍界边弯不了腰,就去打要子(用稻草绞成的绳,用来梱稻谷)要子打完了,就去每家每户圈收鸡牛粪。
  鸡粪猪粪还好说,很多都已经风干了也不怎么臭了。可牛粪都是老人孩子们从路上捡回来交公算工分的,稀稀糊糊的一大堆,要用锄头把它打散摊平晒干。
  秋米看见牛粪就想吐,她闭着眼睛用锄头打散它,可那腥腥的腐烂的臭味还是往鼻子里扑往喉咙里钻。秋米只能捂着鼻子在粪堆旁拄着锄头歇一口气,肚子里一阵酸水翻上来,她弯下腰张口嘴,连肠子心肝都恨不得吐出来……
  秋米咬牙坚持出工,回到家里就倒在床上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桃儿妈和几个妹妹百般呵护她,依就她,弄大半碗顺味的饭菜端到她手边。
  裴五儿收工后,就去河坡和田梗子旁边,打着电筒掐几根鳝鱼叉几个克蚂子(青蛙)。可秋米闻到腥味就想吐。榨菜酸萝卜吃厌了,她只能吃姥姥做的五花肉焖香干子!
  桃儿妈隔两天又弄点菜去赶街。她看见面善很爽快的买菜妇人,就跟人家拉家常说:“姨妈,我老大怀娃儿了。您家屋里头有没有多一点的肉票匀一张给我啊?赶明儿我摘了新鲜菜来送给你,不收您一分钱!”
  一连问了几个人,个个都笑着摇头,桃儿妈叹口气。没想到被旁边买菜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了,他拿出手袋里的半斤猪肉放在桃儿妈的菜篮子里,还没等桃儿妈回过神来,中年人已经走远了。
  桃儿妈回家了逢人便说:“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心的人吶?唉!我都忘了追上去送给他一把小白菜秧子!老糊涂了,白吃人家一块肉!”
  秋米吃了肉,肚子又长大长圆了,圆溜溜的肚子把她面前的衣服撅得老高,桃儿有时盯着姐的肚子看,看得眼睛都不眨。她就不明白了,都说大姐肚子里面有个娃,可娃儿是怎么跑到大姐肚子里去的?
  半斤肉只够秋米吃两顿啊,桃儿妈又凑点东西上街去卖,可她还到哪去找那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人?五儿恨不得割了自已的大腿肉来给自己的女人吃!
  
  临上堤的前一个晚上,秋米睡在他的臂弯里哭了半夜。半夜里她只说了两个字:“我怕!”她男人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告诉她说:“别怕啊!不用怕。不就是生孩子吗?有什么好怕的!”
  秋米睡着了,裴五儿却泪流满面。怎能不怕呢?他也怕!
  这几天他眼前总是浮现前妻临死前痛苦万状的面孔,她为了生孩子流尽最后一腔血。那血像决了堤一样堵都堵不住,婴儿也被热血呛死了。她的一双小眼睛还来不及睁开就永远闭紧了!
  十月中旬裴五儿打起背包去挖河,他一步一回头,腿子像灌了铅一样沉。
  他们一行人到了刘家院子。
  要挖的这条河叫新河,深十米,宽十米,也叫双十河。从长湖边的刘院子一直挖到长江边的沙桥门,全程约三十多公里。
  挖河的人可真不少。河堤上十几面红旗在蓝色的天空下迎风飘扬。红旗下男男女女挖泥的挑土的,人头攒动,热火朝天。
  裴五儿和爹一行住进刘院子一户人家里,堂屋里早已用木板和砖头搭好了铺,两个大铺睡十二个人,爹也分在这间屋里睡。而另外的二十多人只能分散到周边几户人家里,每家五六个人,一起睡在地铺上。
  烧火煮饭的厨房就在旁边,洗脚的水和喝的水都是热的。队里派来做饭的是麻大姐和张三五媳妇,她们在厨房里边搭一张床拉一块布帘子凑合着睡觉。
  第二天,大队书记来河边开了动员大会,他说这是一场战斗!这是向长湖开炮向长湖要粮。我们要发扬愚公移山改天换地的革命精神,哪怕是为修挖新河流尽最后一滴血……
  裴五儿开始来那几天,还与人说说笑笑知情达理的,过了几天就像哑巴一样不吭声了。谁跟他说话,他只咧嘴笑笑。他的嘴巴上又长了一个火疮,用手撕掉血痂后,黄水就流了出来,黄水流到哪,水泡就从哪儿冒出来。他的眼睛又上火了,又红又肿,每天早晨起来眼屎糊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想秋米想回家去,他只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越是逼近她的生产期,五儿的心就越沉重。他能不担心吗?妈瘦弱弱的风都吹得倒,大双儿还是个孩子,那只能靠三秀了!可三秀白天要出工,每天出工累得腰躬背驼的,她晚上睡得憨憨实实的能顾得上姐姐不?
  假是请不动的,五儿向队长说过两次了。队长一翻白眼珠说:“你家媳妇要生孩子?生孩子了不起吗?是挖河重要还是你女人重要?先大家再小家呀,同志哥!锅里都是空空的你碗里从哪里来?”要是在裴家台,五儿早就丟了锹把甩膀子回去了。这女婿可不是人做的呀!平时没人看得起你,关键时候你说话也不起作用!
  裴五儿的两只手打了几个大血泡,用铁锹挖泥土时,痛得他呲牙裂嘴的。他干脆整天都用箢箕挑泥巴,从河底挑上来爬上河坡倒在河堤上……几天下来,他累得浑身骨头都散了骨,睡在床上像瘫了一样!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裴五儿正枕着两手仰面躺一会儿,突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地走进来:“堤上还有一支娘子军?他妈的,有一个女的长得好瓜溜哦,跟那个……是不是很像?就是辫子短了一点。日她妈的,好像!”
  是翘巴子的声音,他昨天才来,换爹回去休息几天。他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我看你这辈子把她横心里了……”他后面有人嘟囔了一句。
  和他一起扛着铁锹走进来的说说笑笑的几个男人,都是他的同姓同族的兄弟。
  裴五儿知道翘巴子压低了的声音说的,那个横在他心里的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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