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心 二三

　　“池清。”这时，一个声音从教室里传了出来。池清回头一看，文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人，指着手表。他随即对那人道：“你快回去吧，我要上课了。”那人转身就走，没留下什么话。池清看着她转过墙角，才往回走。文静问了句：“她是谁？”池清心里一阵阵发虚，强装镇定：“同学，以前的。”文静等他进去了，又向墙角那儿看了看，也进去了。
　　池清刚坐下，温文就问他：“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原来她也看见了。池清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顿了片刻，才道：“我以前的同学。”温文“噢”了一声，又低头思考。不想池清又道：“真是同学。”温文“嗯”了一声，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我晓得啊。”池清盯着她，连忙问：“你怎么晓得的啊？”温文一愕，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道：“你告诉我的呀。”池清顿时恍然大悟：“噢。”温文偷偷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好生奇怪。难道刚刚那人就是叶晓薇？如果是这样，他该高兴才对啊，怎么会这么沮丧呢？温文纳闷不已。
　　下了课，池清从后门出去，转过大楼的西门，直奔食堂。远远地就看见那人在食堂门前徘徊，池清遇见鬼似的，怎么也躲她不掉。待到走近了，那人堵气道：“我肚子饿了。”说着和池清并肩往食堂走去。池清好没生气地问她：“你怎么还没回去？”那人嘟嘟囔囔了好一阵，池清也听不见她说什么，只好把她带到打饭的窗口。
　　等她吃完饭，池清更不耐烦了：“你回去吧，天快黑了。”那人舔舔唇上的油，撇撇嘴：“不着急。我可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不要老是赶我走啊？”“刘漓！”池清真的生气了，朝那人喊道。整个食堂的人都听见了，一齐停下来看着这两个人。池清站起来，一把抓住刘漓的手腕，把她拉到食堂外面。“你看，天都黑了！”池清气得浑身发抖，快要丧失理智了。冬天黑的早，四五点钟，天就黑了。刘漓没睬他，自个儿朝着北大门走去。池清追了过去，没等保安把他们拦住，他已经拽着刘漓出了门。
　　刘漓甩开池清的手，气呼呼地道：“我自己会走。”说着走上101路汽车的站台。池清看着黑压压的天，追了过去，和她一道上了车。刘漓坐在窗边不说话，池清看着她，也不说话。
　　等汽车驶出了老长一段路，池清突然害怕了，他就这么走了，钱主任一定不会放过他。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只好把她送回去。就算有什么处分，也要等把她送回去了再说。池清正想得出神，刘漓陡然问道：“你不怕受处分吗？”他仍然看着窗外，没有回答。刘漓又劝他，“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怕我丢了呀。”池清依然没有答理她。刘漓见他爱理不理的，委屈地低声啜泣起来。
　　池清听见她啜泣声，心软了，像是安慰似的道着歉：“好了好了，算我不对。我问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刘漓抬起头，眼角挂着两颗晶莹的珠子，嗔道：“我来找你啊！”池清早已听得腻了，又问：“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吧？”刘漓扬起眉毛，又嗔道：“你还说，为什么不回信？”“回信？什么回信？”池清不解地问。刘漓气得把脸别了过去。池清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赧然道：“我忘了，对不起。”刘漓这才舒展眉头，笑嘻嘻地说道：“承认错误，还是好孩子。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信。所以我就来了。”啊？！就为这事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池清望着她，无语。
　　汽车到了汽车总站，他们换了3路车。又颠簸了近一个钟头，到了公道和宏城的岔路口。可是刘漓好像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池清问她怎么不回学校。刘漓说今天不是礼拜天嘛，回家，明天再去。池清只得把她送到家门口，看着她进了门，才往回走。没等刘漓叫他进去坐坐，池清撒腿就跑，生怕等不到最后一班车。坐在回程的车上，池清才来考虑钱主任会如何处分他。王和杨冀夕一定顶失望，所有老师都会失望的。这回他可闯了大祸。
　　果然，池清刚回到邗中，那名失职的保安就把他扣住，说是让班主任来领人。池清通报了王的姓名，那名保安花了一番工夫查到了王的电话号码，随即给王打了电话。未几，王赶到北门，直接把池清领进了办公室，谈了一个晚自习才让他回去。池清虽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钱主任的脸会是怎样的，他却猜不到。
　　第二天，升旗仪式一结束，钱主任宣读了一个处分决定。连同池清在内的十好几个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处分。给池清的定性是，违犯校纪校规，私自外出。结果可想而知，池清被处以全校通报批评兼警告处分。最让他郁闷的是，年级组竟然把他和那些不良少年摆在一起处理了。此决定一经宣读，广场上一片哗然。到现在为止，（6）班的同学们还蒙在鼓里呢。
　　杨冀夕听得莫名其妙，触犯校纪校规？就像以往一样，她相信，这一定是个误会。她还亲自问了池清，可池清说不是误会，他的确是私自离校。后来杨冀夕又问了温文，温文说了池清同学的事。杨冀夕觉得蹊跷，于是就把这个重要线索告诉了王。王当然是找池清了解情况了，然而池清绝口不说那同学是谁。
　　王查不下去，只好作罢。
　　算了？钱主任可不这么想，惩罚不是目的，教育才是根本，至少也要把事情查清楚。钱主任当着王的面，重申了他的教育理念。王问怎么办。钱主任低头来回踱步，怎么办？好办。他没让王失望，没走到七步，他就想到对策了。
　　请家长！
　　一般要犯个错，教育两句也就完了，犯不着兴师动众，又是开会又是请家长的。非有不能解决的问题，不会轻易请家长。可惜，池清给钱主任的印象实在没法再坏了。钱主任一拍桌子，就这么决定了。
　　堂堂的年级主任要亲自请家长，池清多少还有面子。但王的脸上却不好看，于是就替池清求情。钱主任火气正旺，当然听不进去。于是，其他老师也过来和稀泥，说算了，也不算什么大事，既然已经处分了，也就算了。大家同心协力，这才把钱主任的火气灭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却搅得钱主任十分不自在，于是就在大家准备散会的时候，他撂下了一句话：通知他的家长。
　　对此，王无能为力，只好告知给池清的爸爸，又好言劝他不要发火，免得伤了池清的自尊心。听筒另一边静悄悄的，池爸爸礼貌地听王讲了大致的情况，并让他放心，说他知道怎么处理，说完“砰”的一声，挂了电话。王怔怔地握着听筒，筒里里“嘟嘟嘟”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
　　王没有告诉池清，所以他不知情。
　　不过同学们的眼光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已经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只有杨冀夕还把他当块宝，没有收回他“小说家”的招牌。还有一个温文崇拜他，愿意继续做他的读者，也是他的听众。池清一下从“小康之家堕入困顿”，连朱洪成也懒得对他幸灾乐祸。虽然池清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但他释然。杨光永远都是朱洪成的跟班，除了嗜睡这一大特长之外，跟着朱洪成乐呵呵的笑，可以算是他的又一大特色。以前只是朱洪成失望，现在池清也失望。他嫌杨光没出息，只配做跟班，怪就怪在人家做得心甘情愿。杨光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是有些憨憨的。
　　池清像是遁入了空门，于凡尘俗世皆都漠不关心。
　　沈凤儿托付的事，他还没有办成。叶儿的照片还藏在他的照片背后，他不敢把它取出来，也没法取出来。找不到叶儿，取出来也是无用。广陵有多少医院，池清没有数过。叶儿现今是否还在住院，他更加没有头绪。即便他全都知道了，他又要怎么完成他的使命呢？钱主任决不会容忍池清三番五次来挑战他的权威。
　　于是，池清把自己孤立起来，画地为牢，决不越雷池半步！
　　不久，省作文大赛如期而至。
　　池清却像只不愿破茧的蝶蛹，宁可叫厚厚的茧丝把自己紧紧裹住。他曾经对南京如此向往，现而今他却又如此厌恶。他去不了的南京，好像墙那边他吃不到的葡萄，他宁可相信那葡萄是酸的。可这葡萄是不是酸的，谁又知道呢？
　　出发前一天晚上，温文特地在小超市门口等着池清路过。他们从不需要任何约定，在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无法用语法表述的默契。等到池清打那里路过，温文身边的路灯业已有些黯淡了。看见温文，池清没有丝毫的惊讶。他之前惊讶过多少次，他都不记得了，现在已经丝毫没有了惊讶的理由。
　　温文跟着他的脚步，悄悄地走，仿佛害怕吵醒一个睡着了的婴儿。池清已经脆弱得像个婴儿，她能感觉得到。温文忘了要对他说的话，再多的准备到了他的面前也是白搭。原本应该池清说第一句话，可现在完全混乱了。没有导演，也没有预先准备好的对白。
　　池清只是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学术交流中心楼下，习惯性地往三楼那个窗口仰望，忽然对温文说道：“你的头发真好。”温文微有欣喜。她原本有一头及肩的乌发，如今已经扎了马尾，那马尾上还缀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池清又道：“我能……你的……头发吗？”边说边比划着。温文失措，实难料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池清叹气道：“算了，你别介意。”
　　说完又向前走。温文仍呆立在原地，向着池清望过的窗口望了一眼，坚定地说道：“好。”这一下大出池清的意料，他马上停下来，震颤起来：“真的吗？”温文却问：“可是，这和明天的比赛有什么关系呢？”池清语塞，这当然和比赛没有任何的联系。他摇了摇头。
　　温文走到池清面前，转过身，故意道：“可惜我不是叶晓薇，是不是？”池清听得不可思议，她所说的话都是怪怪的。又想，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了？却问：“你晓得上回你看到的是谁吗？”温文的心“登”的一跳，马上转过身，望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