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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作品名称:云梦回忆 —— 回不去的知青时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0-05-05 20:38:47      字数:4203

  那天他在盛情难却下,只得留下来与阿山“共进晚餐”。当他匆匆赶到卫燕南家时,天已全黑了。
  卫燕南为他开门后,有点责怪地问他道:“你喝了酒?”
  “就喝了两小口。”他解释道。他感觉到卫燕南与往日不大一样。多时不见,见到了应该很高兴才是,为什么好像有点不高兴?又不安地解释起来,“是连里一个养牛的,叫阿山的人,我去他家里,定要留我吃晚饭,开了瓶酒,我不会喝酒,你是知道的?可还是……”
  “我没有不让你喝。”卫燕南仿佛更不乐地道,“快到我楼上房间去,有话对你说。”
  他皱了一下眉,感觉到卫燕南今天很反常,过去总是先要他见她父母的,若她父母不在客厅的话,就会带他到厨房或二楼的房间去找父母的。
  “我爸、妈都到二楼房间里去了。”卫燕南说时很勉强地笑了笑。
  “你今天怎么啦?”到了楼上房间里,他捧起她的脸问着。
  “没什么。”卫燕南一面这样回答,一面却流起了泪。
  “你母亲一定不高兴了吧?”他沉默了一会,非常不安地问道。
  “你不要问了。”卫燕南难过地拿开了他的手,转身走到阳台上去。从阳台上望出去,笼罩在夜色中的长街,一点也看不出过年的味道。修剪过的悬铃木张牙舞爪的,只有楼底下传来一阵阵沁人的花香。
  他走到了她身边,默默地站着。
  卫燕南突然别过身来,抱住他哭泣起来。
  他也紧紧抱住她,但尽管天已黑,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在她耳边道:“我们进去吧。”
  “嗯。”卫燕南点了头。
  回到房间,他们相拥了一会。他吻了吻她后道:“你让你母亲放心,我也答应了我妈,一定要争取在今年年底‘上调’回来。我妈也担心,一直这样下去,会……”
  “会怎么样?”卫燕南显得很敏感地追问道。
  “会……”他不住地摇着头,很后悔说漏嘴了。
  “你母亲是不是怀疑我,也会像有些人那样会变心吗?”卫燕南审视地盯住他眼睛问。
  “我给她说了,你不会的。”他道。
  “原来你母亲真的在怀疑我。”卫燕南不乐地推开他,坐到了床沿上,垂头不语。
  他也垂头默默无言,明朗的双目变得黯淡了。他想着母亲的话,母亲的话里意思很清楚,要是一直不能“上调”,就要做好俩人分手的思想准备。但母亲的意思里,不是认为卫燕南一定会有这种想法,只是怕卫燕南父母会有想法。另一方面,母亲也觉得真的不能耽搁了人家女方。
  “你不要怪我妈,”他走近坐在床沿上的卫燕南道,“只怪社会上有太多的这样的事发生。”他也想到余平连里那个叫杨萍的女知青,她男友一上调去念大学,就把她抛弃了。在传达“9.13”事件的会上发了疯,至今靠药物维持着“正常”(迟钝、虚胖)的状态。
  “可我不是那样的人!”卫燕南抬头看着他道。
  “我妈只是怕你父母有想法……”他有点吞吞吐吐地道。
  “我父亲也不会……”卫燕南说不下去,母亲的话压在她心头,令她沮丧。
  
  几天来,母亲一直对她说不能再拖下去。“你们岁数在一天天上去,他是男的,还拖得起,拖个三年、五年问题也不大,你想想,你呢?”
  “妈,”她不让母亲再说下去,不乐地道,“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一定会好不下去吗?我不离不弃他,他也永远不会离弃我的。”
  “世界上的事,你能这么肯定吗?”母亲又道,“一直有‘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说法,我们活到这岁数,也看得多了。”
  “他不会,”她十分自信地道,“他是个很老实的人。”
  “但你听说过吗?”母亲问她道,“老实人也会不老实。看他将来会碰到什么人?如果他碰到一个比你更年轻更漂亮的人要他的话,俗话说‘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层纸。’男的到这个时候,就难说了。”
  “他不会,他不会!”她情绪化地叫着,但心里已被母亲说得没了底。但真的提出分手,她既不愿意,又觉得无法忍受。她也怎么忍心让已伤痕累累的他再受打击?
  
  他心底里明白地看着卫燕南,心情沉重地道:“就是那个阿山到我家找我时,把我遭撤职送知青连‘劳动锻炼’的事情,都告诉给我妈听了。”
  “你妈怎么说你的?”卫燕南担心地问道。
  “她表面上没说什么,”他若有所思地道,“只是安慰了我,但我知道,她心里不仅为我担忧,也很责怪我不听她的一直对我教育、嘱咐,把她的话都当作了耳边风。我是对不起她,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你还是棵‘树’?”卫燕南摇头道,“是棵‘树’,也是棵不安分的‘树’,没有风,也不会安静的。”
  他看着卫燕南,心中想:也许她是对的,我的遭遇都是我自己招惹的。我把它视作宿命的东西,也是我自己不安分的性格所决定的。但我怎么能甘于平庸、平淡、碌碌无为?
  他又想到了在殷瑛家的“颂《皇村》”时,意气飞扬,幻想翩翩。相信在春天来临时,自己也能展翅翱翔。他多么渴望能在春天的蓝天里向着大海、向着高山、向着太阳飞翔。
  “那个叫阿山的为什么要找你?”见他久久沉思,卫燕南打破沉默地问道。
  “他找我,是为了让我看他父亲留下的一枚勋章上那几个字的。”他又道,“阿山是不可能认识的,那几个是繁体字。”
  “刻了什么字?”卫燕南问。
  “四个字:‘热血难凉’,”他道,“其中血和凉,他或许还认识,简繁体是一样的。但热和难是繁体字,他见也没见过。他更不懂意思了!‘热血难凉’啊,人的精神多伟大!”他沉思了片刻又感叹道,“我在想,一个人在精神上,是可以与伟大的人一样伟大的!”
  卫燕南抬头望着他点点头,又道:“我不会怪你妈,更不会做那种人!”
  “我知道你不会。”他温柔地抱住她头,抚着道,“我们不仅要白头偕老,还要生生世世好下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又是谁的诗?”卫燕南感到此诗句有点熟悉,抬起头来问道。
  “白居易的,《长恨歌》中的诗句。”他道。
  卫燕南苦笑道:“你背的这两句诗,我倒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她又想起了前几天晚上做的一个可怕的梦。在那个晚上,他们好像迷迷糊糊地在一片湖边。那片湖,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一片青黑色的,很像是晚上的云梦湖。这也是她第二次在恶梦中做到云梦湖了,在第一次的梦中,还出现了他们的同事殷瑛,而这次只有他们俩个人。见他一直不说话,她再三问他,他也闭着口不言不语的,但从他目光中,她可以看出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他推她走,她不肯走。最后他终于开口说,再不走要来不及了。又落泪告诉她,本来他打败了黑鱼精就可回来的,现在因开了口,不能再回来了。她一听哭起来。这时,湖面上刮起一阵狂风,发出了哀号般的声响,并涌起吞天黑浪。他把她推下了大堤,让她快跑。她见身后已一片昏天黑地,黑浪凶涌地呼哮而来。此时已不见了他,很快又见湖水中泛起一道红光,随着一条金光闪闪大鲤鱼跃出水面,向急速退去的黑水追去,渐渐消失在一片金光里……她惨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发觉枕头都被泪湿了。她感到胸口似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心中有无限的忧伤。房间是那么黑洞洞的,厚实的窗帘、门帘把窗子和通向阳台的玻璃门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她伸手扭亮了床边的台灯,但灯光也是那么惨淡,特别是那面大圆镜的反光是那样地蒼白,使人看着骇怕。这时她听到了父亲从楼下传来的咳嗽声,才感了一种慰藉,她也想父亲还在拼命斟酌着他译稿,仿佛要把以前损失的时间都补回来。她穿好衣服,轻轻开门下楼去……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解地道,“这是许多年代以来,人们都是以此来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的。”
  “但毕竟是一场悲剧,”卫燕南道,“唐明皇不是让杨贵妃自尽了吗?”
  “你想多了。”他道,“历来人们只是取其忠贞不渝的一面的。”
  他们久久对视了一会,她看得懂他目光里的冲动和克制,她目光变得异样起来,起身把手放进他手中道:“不管什么样的人说什么,你相信我吧!不然……”她脸飞红了,“不然,今天你就……”
  她说不出口,但他已懂她意思,脸也一下子变得又红又烫,并冲动地把紧紧搂在怀中,在她通红滚烫的脸颊和嘴唇上狂吻着。
  她透气急促地道:“你要怎样就怎样……”
  他停住了吻她。
  可静默了一会道:“不能这样,不能……”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她这时头昏眼花,把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但有一个冰冷的声音他耳边响起,仿佛是母亲的声音:“你不能真的犯错误,你会不得翻身!也会害了人家!”他突然松手,逃出了房间去。
  在阳台上,一阵冷风扑面,他头脑更清醒了。“我若不能自已……有过之人,是理不直、气不壮了。”他扶着栏杆,仿佛默视着街景出神。
  卫燕南出来,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他别过身来,拿起她的一只手,紧紧捏着,心中感到非常不安和内疚。
  卫燕南一定被他捏痛了,轻轻哼了一声。
  “我把你捏痛了?”他松开了一些他的手。
  “没有,”卫燕南道,“我(更)爱你……”
  “嗯。”他感动地不住点头。听到远处传来海关悠悠的钟声,他依依难舍地道,“我该走了。”
  
  在以后的几天春节假期中,他总是找着藉口不去卫燕南的家,好像有意无意地避免着直接见与卫母面。事实上,他也忙于知青连同事之间的相互走动,而且都是独自去了的。在初三那天与老连队的孟立军、郑源等聚会时,卫燕南才与他一块去的。
  那天,在回来的路上,卫燕南问他:“你那个同学孟立军真是喝醉了吗?”
  “喔,”他笑道,“他酒后说的话,你不要去听,都是醉话。”他心中确实认为,孟立军说殷瑛爱自己什么的,完全是酒后的一派胡言。
  “人家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卫燕南心存疑虑地道。
  “他呀,不知他怎么会醉成这样?会讲这种话!殷瑛不在,否则会骂死他了。”他又无奈地道,“吃酒有时会误事,误大事!”
  “过去在连队里时,”卫燕南道,“没有听说过他爱喝酒,去年到我家来,也没想到要拿酒出来。”
  “是不用,”他道,“你给他喝酒,在你家醉了,瞎讲起来,你父母都在,大老汤也在,更不好了。”
  “那倒是。”卫燕南顿了一下道,“我妈昨天问,你怎么不去我家?我说你在忙。”
  “我是真的在忙。”他声明似地道。
  “你心虚什么?”卫燕南道,“我是说你在忙。”
  “你话中好像我在避开你母亲。”他装着不满地道。
  “你自己知道。”卫燕南也不饶他地道。
  “嗯,知道。”他道,“我后天一定去你家。”
  “后天?”卫燕南道,“后天,我妈上班了。”
  “大后天我也要回去了。”他道。
  “明天不可以吗?”卫燕南道。
  “明天早就安排好去班长家聚的。”他为难地道。
  卫燕南也知道在新连队的这些新朋友,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那肯定是要去的。”她理解地道,“我妈那里,我会应付。这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
  “我知道。”他已深感了问题的严重性,虽然卫燕南是与他相爱的,但诚如母亲所说的,世上不是有情人都能成眷属的。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一定要争取年底“上调”回来。
  “后天还是按原计划吧!”卫燕南道。
  他点了点头。
  “原计划”就是去市中心逛一逛,卫燕南要买一件外罩衣,而他要买一条外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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