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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云梦回忆 —— 回不去的知青时代>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作品名称:云梦回忆 —— 回不去的知青时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0-05-04 18:22:30      字数:6109

  当元旦那天,阿山向他透露,他的名字已在年底上调的名单中时,开始他还有点怀疑,但阿山说,是偶尔偷看到会议记录的,他才正式相信了。他热血沸腾起来,一口气奔到千米之外的云梦湖畔,好久地眺望着落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才渐渐地平静下来。他原本想立即写信告诉卫燕南,但想到那次被“临门一脚”踢出了上大学的名单,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果不其然,他又被“临门一脚”了。在(农历)年底宣布上调名单时,是没有他份的。他也想到了,可能名单上本来就没有他的。是阿山看错了,或只是开了一次玩笑。他庆幸还好还没写信告诉卫燕南,否则情何以堪?
  “我是看到有你名字的,”阿山也想不通地道,又安慰他道,“明年一定会轮上你了。”其实,当初阿山看到的只是他们后勤排排长的个人记录,而且是最初的一次会议记录,仅是初步名单,上面的人比实上调的人要多很多,或者说,这初步名单仅是提供筛选用的。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那末,我再耽一年吧!”他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沮丧。
  他也打听倒了这次上调的是哪些人,觉得他们也是应该上调的。
  在一段日子里,他心中一直想到英国诗人拜伦的一首诗,大意是:悲哀像大海,快乐像大海的珍珠,当我将它捞起,它也许就在中途毁灭!
  他也感到,当他刚从大海中寻觅找到了自己幸福(快乐)的珍珠,刚要把它捧出海面时,珍珠却破碎了。
  
  在除夕的前一天他回到市里,因他在县城看望了在开河工地摔伤腰的大老汤,回到家已很晚了。
  “你怎么还不去睡?有话明天说吧!”他把门关上后,转身见母亲仍忧伤地看着自己,更心神不宁了。
  “小卫都知道了吗?”母亲犹豫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他。
  听到母亲这么问,他因与卫燕南通话后的仅有的一点好心情也破坏殆尽了,明朗的双目变得黯淡下来。他捉摸着母亲的意思。心想,难道母亲对农场里发生的事都清楚了,因此才这么问。但他又怕回答得不好,就什么事都瞒不住了,而本来母亲倒是并不掌握的。
  “你们连里有一个叫阿山的人吗?”母亲又小心地问他。
  “有,他怎么啦?他来过啦?”他记得阿山是说过,在这春节(假期)里要找他看那枚勋章上的文字的,他也给了阿山地址,表示了欢迎。不过,他总以为过两天才会来,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来的。
  “来过。”母亲忧伤地回答。
  “他说过点什么?”他紧张起来,但仍装着轻松地笑了笑问母亲。
  “你还没有回到九连去?”母亲心疼地看着他问。
  “妈,”他垂下头道,“还没有回去。”他想到一直骗着母亲说是临时去了别的连队的,现在又怎么对母亲说明呢?
  “也好,只要你自己想得开就好。”母亲道。
  他想到阿山把什么都说了,又勉强地笑了一下。
  “你瞒得好紧,”母亲又道,“你何苦要瞒着我?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事,一直以为你还在九连,还一直问小卫,大老汤对你怎么样?小卫也一直瞒着我!”
  “妈,”他这时忙道,“你不要怪她。”
  “我不怪小卫,她是听你的。”母亲又心疼地看着他,叹气道,“让你‘挟着尾巴’的,你听不进!”
  “妈,”他想了想道,“他没有告诉你,我在那里生活得与他们一样了吗?”
  岑母想到了下午阿山来家时,自己问过阿山的一些话。
  
  “你也是与玉来一个连队的?”当时她怀疑地看着这位与儿子斯文的气质完全不相同、也从没见过的小青年,有点不信任地问。
  “是一个连队的。”阿山内心也有点想法地看着她回答,显然装文绉绉让阿山感到很不自然。
  “大老汤还是指导员吗?”她还是显得不放心地问。
  “大老汤?哪个大老汤?”阿山看着她一脸惊疑的神色,恍然大悟般地道,“你说的大老汤,要末是他过去连队的,我不认识的。”
  “你是现在连队的?他还没回去?”她心中非常不安起来。
  “小李同志,”她按当时的流行叫法叫了一声李海山(阿山),然后问道,“他在你的连队里干什么?”
  “种田,还能干什么?”阿山感到奇怪地着着她。
  “我不是问这,”她想我怎么会问这——在农场当然都是种田的,她又提示地问道,“他不是临时派到你们连队的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阿山疑惑地看着她,又道,“种田还有临时派来的?”
  “你是与他一块种田的?”她自己感到问得太没意思。
  “我是养牛的,他是来牵牛耙田的。”阿山道。
  阿山的回答让她感到很意外,沉默了片刻道:“你是养牛的,他是耙地的,我还以为……小李同志,你吃糖吧!”她指了指桌上的糖果、瓜子。她本来以为儿子是被临时派出去解决什么问题的,或者临时去代理什么职务的。
  “他与领导关系,还好吗?”她不安地问。
  “要与他们这些人好干什么?”仿佛一提起领导就使阿山火冒三丈,他恶狠狠地道,“农场的领导有几个是好的?好的人都是做不长的。”
  她很吃惊,心想他果然是个不好的人。也为儿子担心起来,心想儿子怎么会让这样一种人到家里来的?警惕地问:“今天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我说过,找他玩玩的。”阿山又道,“我带来了一样东西,他答应给我看看的。”
  她更疑惧地看着人家,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就是这个东西。”阿山取出了他父亲留下的勋章,“我不识上面的字。你能替我看看吗?”
  她接过勋章,见上面一共是四个字,其中有两个字繁体字。看了一会道:“让玉来替你看吧!”她把勋章还给阿山时问,“你是哪里来的?”
  “我父亲留下的?”阿山恨恨地道,“他被造反派整死了。其实,有一半是被我气死的。都是我们连当时的指导员红麻皮弄出的事!”
  她听得很糊涂,但她想等以后再问儿子吧。“你们是一起‘监督劳动’的吗?”她忍不住地问。她意识到儿子的问题其实没有解决,还在受苦。
  “没有,没有,”阿山一口否认着道,“我虽是一些人眼里的‘坏分子’,但谁敢让我监督劳动?哪个‘x洋子’(骂人的话)敢叫我监督劳动,我非宰了他不可!老岑更不可能监督劳动,反正我认识他时,没有监督劳动。新调回来的指导员对他还很好,我本以为他这次会‘上调’的,没有轮上,不知是名额不够,还是上面有人作梗,就不知道了。听说,他得罪过上面那帮乌龟王八蛋。”
  “哦,哦,哦。”她心想真这样也算了,不过也想到一直这样下去,儿子与卫燕南怎么谈婚论嫁?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新的连队,指导员真的对你还好吗?”她想到了阿山的一些话,半信半疑地问儿子。
  他点了点头。他无法否认,章峰对他的友善是出乎他意料的。自从那次为了那只小黄花的纸花圈,找过了他后,经常会在碰到时问寒嘘暖,尽管是礼节性的,但也使他感到暖意融融。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在大家都认为他可以轮到“上调”时,连队公布的名单上压根儿没有他。他想过找章峰谈谈,然而又犹豫不决。在他内心深处里,他还是把章峰归于陈红卫、胡群等一类人,是政治上正如日中天的一批人,他不能苟同他们的激进表现,只能敬而远之。
  “阿山还说了些什么?他没有说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沉默了一会问道。
  “他拿来一枚勋章,上面有几个字,让你看一看是什么字的?说是他父亲留下的。”母亲道。
  “喔,我以为他要过两天才来。”他想了想道,“我明天抽空去找他一下。”
  “我看他是一个很枉命的……”母亲有点吞吞吐吐地道。
  “你认为他是枉命之徒吗?”他马上道,“他不是,他就是痛恨害了他父母的人。”他把所知的情况说给了母亲听。
  “他命运也不好!”母亲又道,“多劝劝他,脾气太暴躁也不好。”
  “劝过他,听大不进。但比过去好像好了些。”他回想着阿山身上的变化道,“他已深恨自己把父亲气死了。”
  “那个已答应过他,不把事情告诉他父亲,后来又告诉他父亲的领导也有问题。”母亲道。
  他点头道:“这样做领导是成问题的,他虽然不必为阿山父亲的死直接负责,但他的行为败坏着做人的基本道德。”
  母亲赞同道:“人品是有问题。”
  “妈,”他道,“你现可以放心了吧?我在新的连队没有什么?就是换了个劳动的地方。”
  “是没什么?”母亲道,“只要你自己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我也放心了。但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瞒着我。你以为告诉我了,我会责怪你?现在这样就不责怪你了吗?”
  他苦笑道:“都会责怪我,但我本来想等到事情都过去了,再告诉你的。”
  “那你想到什么时候告诉我?”母亲不满地、又心疼地看着他道,“你是想等到‘上调’离开了农场再告诉我吗?”
  “如果他们觉得搞错了,给我恢复了职位的时候,我认为也可以说了。”他带着一种自嘲地道,心想自己是多么渴望着这一天,但似乎是没有可能的。
  “你不要指望这一天,”母亲道,“人家不在那里批斗你,已够好了。”母亲又负疚地看着他道,“你还是什么都不当的好。”
  “为什么?”他不服气地道,心想难道母亲也与别人一样,认为自己不是所谓当干部的料吗?可他又不无沮丧地道,“我不过是太倒霉,碰到了一个胡群,把他当朋友,什么都对他说,是他害苦了我。”
  “没这么简单。”母亲又哀伤地久久看了他一会道,“妈一开始也不想要你去当什么干部的,只要你勤勤恳恳工作,有一个平平安安(结果)就好。”母亲又语焉不详地道,“你能不能当干部,做妈的心里最清楚。你听听我吧!做母亲的不会给儿子上当的。”母亲的话里又像有难言之隐。
  他垂头默默无言。
  母亲也沉默了片刻后问他:“春节里大老汤他们还会来吗?”
  “不会来了,大老汤受伤了。”他道,“我回来路上去看过他了。”
  “他是受了什么伤?”母亲也很关切地问。
  “在开河工地上摔了一跤。”他道。每年冬天,农场也像许多农村公社一样,会组织开河、修水库等。他自己也是昨天刚从开河工地回连队的,今天一早他从知青连里出来,就先去了九连,就是找大老汤、大老王约春节里大家聚会的,但人家告诉他,大老汤在一个多星期前,在开河工地上,把腰摔坏了,正住在县人民医院。他就赶往医院了。一路上,他思绪翻腾,回想到去年春节时的相聚,不能不感叹世事的无常。
  “伤得很重吗?”母亲又问道。
  “本来倒没什么,”他回答道,“过去留下的老伤却复发了,睡在病床上不能动了。可能要住一段(时间)医院,春节肯定要在医院里过了。”
  “人总会有一些预想不到灾难,不要大得过不去就好。”母亲感叹着道,“你的那个小李同事问,‘你早就从连队出来的,怎么会还没到家’时,我还以为,你是与小卫在一起哩!不过,我没告诉他你在哪里?也还好没告诉他,说你与小卫在一起。”母亲又沉默了一会,忍不住地问,“小卫知道你……”
  他知道母亲想问什么,只是怕他伤心,才吞吞吐吐不敢问。
  母亲见他垂头不语,反安慰他道:“不要去想它了,等明年吧!”
  “我与他在电话里说了。”他这时道。
  “她没有对你说什么吗?”母亲担心地问。
  “没有说什么。”他觉得没有什么要对母亲细说的。
  “今年又没轮到‘上调’,”母亲强调地问道,“她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真的没说什么,她也说,不要去多想了。”他道。
  “如果你一直不能上来呢?”母亲叹气道。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但想怎么可能呢?他感觉中,他不能没有卫燕南,卫燕南也不能没有他。
  母亲忧虑地道:“你一直不能‘上调’,这样下去,就算小卫自己没问题,但她父母会怎么想?”
  “妈,”他道,“我一定要争取今年年底‘上调’回来!”
  “你这话我不想听,”母亲道,“你不要让我再担心!你当不当干部?回来不回来?都无所谓,只要你自己能平平安安。”
  “可不能让小卫一直等下去。”他有点沮丧地道。他甚至觉得母亲说这话是太自私了。
  “实在不行,”母亲迟疑了一下道,“我们不能耽误了人家,你就与小卫分手吧。”
  “妈,你说什么呀?”他冲着母亲叫起来。
  母亲却心事重重地流起泪来,显得有苦难言的样子。
  “妈,你们一定也有什么瞒着我?”他说出了心中一直存有的疑问。
  “没有,没有!”母亲一口否认着,但难免显得有点慌张,又开口强调地道,“不管你与小卫分不分手,你要记住,不能作对不起人家的事。唉,‘有情人总成眷属’,是说说的,多少人都是最后分了手的!”
  “妈,”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伤心地道,“我不会的。”在当时的年代,婚前性行为、未婚同居等都是不被允许和容忍的。在有些地方,有些时候,甚至还会被捉奸一样揪出来示众、批斗。
  
  第二天早上,母亲见为他准备的干净内衣,他只换下了裤子而没有换上衣,就再三追问他,他只能说了实话。告诉母亲在开河工地上,挑担时把肩上的皮肤磨破了,血把皮肤与上衣粘在一起。要等几天,肩上结的痂自然脱落时,才能调换。否则,硬脱的话,肩上正在长新皮肤的地方,又要再次被弄破出血。母亲心痛地看着他,无话可说了。一吃过中饭,他就迫不及待要出门了。母亲以为他急着要去找卫燕南,还明知故问地问他:“你这么急着去找她吗?”又道,“你在家一天也待不住了。”
  他不好意思立刻出门了,但他告诉母亲,他先要去找阿山。
  母亲想了一下,叮咛他:“多劝劝他吧,不过,你自己说话也要当心一点。”
  他虽然觉母亲的话是多余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母亲又明知故问地问:“晚饭不回来吃吗?”
  “你们自己吃吧。”他又道,“也早点睡觉,不要等我。”
  “也不要大晚。”母亲又叮嘱道。
  “知道了。”他觉得差不多了,就急不可耐地出门去。
  母亲望着他出门,消失在她视线下后,深深叹了口气。想到儿子如此地喜欢卫燕南,就更为担心了。这次儿子又不能“上调”,就算卫燕南没有想法,可卫燕南的父母呢?一旦他们有了想法,使事情发生了变故,没有一点思想准备的儿子能承受得了吗?她又感到儿子找卫燕南并不最合适,她希望儿子找一个彻底与政治、运动不撘界的普通人家,可以确保不节外生枝。她内心深处里总害怕着,有朝一日会被人查出自己的身世。她现在已深信那个为表哥当副官的军官,正是自己的胞弟。
  
  他找到阿山家时,阿山还在睡懒觉。一听是他来了,阿山衣服也没穿好,就来开门了。
  “你不要着了冷。”他进门后忙关住门。
  “没关系,”阿山道,“你先坐。”阿山还是披着衣服拿来了勋章给他,“你先看看,我去刷一下牙。”
  他一看勋章背面刻的四个字“热血难凉”,但是繁体字——“熱血難凉”,其中的血和凉,没有简化过,或者说简繁是一样的,阿山应该是认识的。但其中的熱和難,阿山是绝无可能认识的。
  “昨天睡晚了。”阿山漱洗完毕后走来,在靠近他边上的一把椅子里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做解释道。
  “反正都是休息。”他认为在假期里睡懒觉也无可厚非。
  “你妈很瞧不起我吧?”阿山令他感到有点突然地道。
  “不会的,不可能。”他忙否认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阿山像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自己知道,当时话说得有点粗鲁,你母亲一定会有想法。”
  “我母亲倒没对我说过你什么,”他也浮起一种有点古怪的笑容道,“我母亲‘教育’过你什么吗?”他怕母亲搬出一套套当时时髦的革命理论教训阿山。
  “没有,没有,这倒没有。”阿山很不理解地看着他否认道。
  他不想对阿山多作解释,只是心想母亲还是很拎得清的。他一边想一边把那枚勋章递还给阿山道,“有两个字你应该识的,一个血,一个凉。还有两个你是不会识的。一个‘熱’,就是简体字的‘热’。另一个‘難’,就是简体字的‘难’。连在一起就是‘热血难凉’,好像你父亲有死不瞑目的意思。”
  阿山闷闷地道:“他从不肯低头,被打得很厉害,从‘牛棚’出来,他身体已那么差了,还幻想着上面哪一天让他再上去干。”
  “嗯。”他的内心深处被深深触动着,沉浸在一种缅怀中。
  阿山半嘲讽半钦服地道:“从那里出来,他虽变得话不多,但看得出,他还是不肯忘了他的光荣历史!”
  “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他深表地同情道,仿佛他面前站立着一个令他肃然起敬的灵魂,他与之娓娓不倦地对话着。他理解这个不屈灵魂的遗恨、痛苦、无奈和渴望。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他也害怕着,每当把快乐(成功)的珍珠捧出大海时,在中途破灭——也将成为自己无法摆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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