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锋芒毕露（1）

　　梅纤雨使用逃命符后体力透支过度，好在萧微医术高明，用各种气血双补的药膳为她调理，五天之后，她的身体完全康复了。
　　这天早上，一家人用过了早饭，梅雪亭抱来一捆粗细均匀的柳条，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编起了柳条筐。萧微坐在窗边研究医书，梅子谦嗑着瓜子，跟妹妹说起了悄悄话：“你知道吗？三哥送你回来的那天晚上，被阿娘臭骂了一顿。”
　　梅纤雨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道：“没谢谢三哥反而骂他？阿娘得了中年妇人病？”
　　梅子谦吐出个瓜子皮，嘿嘿笑个不停，很开心的样子，道：“我也想骂他，当日横剑于胸前不让咱们进山门，瞧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德性，还有脸问阿娘解蛊丹里缺了哪一味草药。咱们和阿爹找了那么久，凭什么把做好事的机会让给他。”
　　梅纤雨眉头跳了跳，“哎哟”两声，很是无奈。
　　她这位四哥性情太过憨直，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天真傻气，看事情只看表面。解蛊丹里缺少了一味雪灵芝，生长在山水险恶死人成堆之地，并有凶猛妖兽看护，阿娘大骂梅良辰，乃是出于一片好心。
　　梅子谦兀自幸灾乐祸，嘀嘀咕咕道：“他更该打，凭什么只有我一人挨板子，当日明明是他蛮不讲理拔剑就杀过来，我和他打架有什么错？阿娘偷偷打我，还不让我说出去，忒气人了。那一晚他挨了骂，我就该放鞭炮好好庆祝一下，哼，气死他才好。”
　　梅雪亭和萧微一起抬头看向他，皆是无奈又好笑。
　　梅雪亭笑着笑着，瞧见梅纤雨了然于心看破不说破的神情，忽然涌上几分悲凉之感。
　　他这个儿子和梅良辰一样，天赋异禀骨骼清奇，长着万里挑一的好相貌，若是从小在云霄宫长大，接受世家大族正儿八经的教育，绝不会是这副又傻又憨的土包子形象。
　　相貌再好，资质再佳，气质不行，他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好好的一块美玉，硬生生地被他连累，变成了一块土坷垃。
　　梅纤雨虽然也在穷乡僻壤之地长大，但她自有奇遇，曾女扮男装偷偷跟着一位名医外出游历整整三年，去过更为偏僻穷困的山村，跟随寻宝人出过海，和商队一起进过沙漠远赴西域，见识了大千世界的繁华，真切体会过人心的善与恶。小小年纪，已经过大风大浪的千锤百炼，阅历之丰富远非寻常人可比。平日里，梅纤雨不显山不露水，以朴素纯真的形象示人，关键时刻，却是锋芒毕露强势又霸道，让人大吃一惊刮目相看。
　　跟她一比，梅子谦就像凤凰身边的一只呆头鹅。
　　梅子谦察觉到父母的异样，道：“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梅雪亭道：“儿子啊，你娘是一片好心，不忍让良辰涉险。”
　　梅子谦呆了片刻，委屈地道：“所以你们都觉得我是傻瓜，我就是傻瓜，行了吧？”
　　梅雪亭道：“没那个意思，我家老四很单纯。”
　　“单纯和傻有区别吗？”
　　梅子谦自尊心严重受挫，眼泪豆子噼里啪啦掉下来，道：“从梅家长子变成了梅家四子，二妹变成了五妹，我认了。阿爹一直说咱家穷的厉害，我心甘情愿地跟您过穷日子，天天啃萝卜土豆大白菜。我想出去闯一闯，我想成为天下知名的驱魔师光宗耀祖，您说没有身份背景的人到了江湖上只能被欺负，我也认了，继续过着穷日子。可事实分明相反啊，我是云霄宫梅氏家族四公子，天生的尊贵之人，怎么就成了大傻瓜乡巴佬了呢？”
　　梅雪亭和萧微互相对望着，心情沉重，皆无言以对。
　　梅子谦抽抽噎噎哭了半天，道：“我不会让人瞧不起的，你们看着吧，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在云霄宫立足。”
　　梅雪亭低头编着筐子，闷声道：“等你娘炼好了药，咱们就离开。”
　　梅子谦跳了起来，尖叫道：“离开？我不干，这里是我真正的家，我凭什么走？”
　　梅雪亭正琢磨着怎么说服他，一阵敲门声响，舒平进入屋内，施了一礼，道：“老爷，夫人。”
　　梅雪亭笑道：“舒平啊，那日你和良辰一起护送小雨回来，我还没谢你呢。”
　　“老爷太客气了，分内之事，弟子怎好意思……”话未说完，舒平被那个即将完工的柳条筐吸引。
　　剥了外皮的柳条洁白如玉，经由一双巧手编出两个对称的荷花图案，好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舒平早听说梅雪亭平易近人不拘小节，壮着胆子道：“老爷送我一个筐子吧。”
　　“好，稍等。”
　　梅雪亭手上加速，编好最后一圈，将筐子递了过去，道：“往里堆一些麸皮，正好用来装鸡蛋。”
　　舒平欣喜若狂，双手捧着柳条筐，笑道：“那不是暴殄天物嘛，弟子要好好收藏起来。”
　　梅雪亭好生得意，道：“好想法，日后可以作为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告诉你的子子孙孙，这个柳条筐出自天下第一工艺大师梅雪亭的手，千万别忘了使劲夸夸我啊。”
　　梅子谦和梅纤雨一起吐舌头，刮着脸颊道：“不害臊。”
　　原本凝重伤感的气氛变得欢快起来，梅雪亭哈哈大笑，翘起二郎腿，道：“说吧，找我何事？”
　　舒平道：“老太爷命弟子带五小姐去书房，有要事询问。”
　　梅雪亭立即明白过来。
　　虽然他躲在水韵菊香园一直闭门不出，但梅致远常常过来，跟他说了罗妍这几日一直吵吵嚷嚷哭闹不休。
　　定是那丫头在老太爷面前告了一状，而罗慎钦向来是个私心重又拎不清的糊涂东西，定会为女儿讨个说法。
　　老太爷为了维护梅家“处事公正不分亲疏”的良好声誉，就想亲自审一审牵涉其中的小孙女。
　　梅雪亭将心中揣测大致讲了讲，梅纤雨被气笑了，道：“她凭什么告我一状，那日明明是她欺人太甚，我才和她争执起来。”
　　萧微神色肃然，道：“别去了，没必要和胡搅蛮缠之人浪费时间。”
　　梅纤雨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去和她掰扯个清楚。”
　　萧微突然扔了医书，厉声斥道：“说了让你别去。”
　　梅纤雨和梅子谦同时愣了一下。
　　萧微是个温柔和顺的人，自从来到云霄宫，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反常。
　　梅子谦兄妹做了香喷喷的糕点要去孝敬老太爷，她严厉斥责横加阻拦。两兄妹听说老太爷常常腰酸腿疼，好心要去送止痛的药膏，她勃然大怒将药膏扔进柴灶中。
　　总之，她对谁都好，甚至鼓励儿女与城中仆人婢女交好，向大公子三公子示好，唯独对自己的公公不好，每每听到“老太爷”三个字，凶神恶煞像只露出獠牙的母狼。
　　这样的母亲，真是太陌生了。
　　梅雪亭温和一笑，带着些许的讨好之意，道：“夫人，小雨现在毕竟是他孙女，传出去了，会有人说小雨无视长辈没教养，女孩子的声誉不能有损。”
　　萧微的神色缓了缓，道：“我的孩子有没有教养不需要别人来评判。”
　　“是是是，不需要别人评判。”梅雪亭附和了几句，不敢再多说什么。
　　舒平道：“老爷，夫人，大公子命弟子带来几句话。五小姐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定是罗妍胡搅蛮缠倒打一耙，五小姐若不肯出面，反而显得理亏，助涨了小人的气焰。大公子还说，罗妍这次差点闯下大祸，梅家正好借此机会将她赶走，可她把错处都推到了五小姐身上，梅家有苦说不出。五小姐身为家族一份子，有责任把真相说清楚，帮梅家解决这个难题。”
　　萧微温言道：“大公子三公子都在书房？”
　　舒平点头道：“都在。”
　　梅雪亭“哈”地笑了一声，嘲讽道：“是老爷子决定趁机把罗家姐妹赶出去吧？”
　　舒平嘻嘻一乐，道：“老爷真聪明。”
　　“烦透了直接往外撵就是，他不好意思撕破脸，我好意思，找一把最大的扫帚来。”
　　梅雪亭撸起袖子，自己在院中找了一把大扫帚，扛在肩上朝大门口走去。
　　舒平慌忙拦住他，急道：“老爷千万别冲动。”
　　萧微追了出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挺大的岁数不知道丢人，行了行了，你带着小雨去吧。”
　　梅雪亭道：“你刚才也听到了，老爷子主持公道是假，撵人才是真。他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要拐弯抹角地做事。对付罗慎钦那种人，一把大扫帚就能完美解决，多年不挨揍，我看他是皮痒痒了。”
　　“泼妇打架的样子很好看吗？”萧微沉声道，“要么干脆别理会，要么将是非曲直辩个清清楚楚，选一个。”
　　梅雪亭道：“不能不理会，那个混不吝的东西会蹬鼻子上脸。”
　　梅纤雨一直趴在窗台上笑嘻嘻地看热闹，萧微转向她，肃然道：“记着阿娘的教导吗？”
　　梅纤雨朗声道：“咱们不惹事，不代表咱们怕事。只要占着个‘理’字，天王老子来了也拿道理跟他死磕到底，谁怕谁啊。”
　　萧微一听，颇有哭笑不得之感。
　　她曾经跟梅纤雨说的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梅纤雨总是能将那些大道理以不伦不类的方式讲解一番。
　　叹了一口气后，萧微郑重道：“讲清楚就回来，你大哥三哥都在，别和罗家人闹得太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