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非圣贤

　　“哦，好吧，我睡觉。”
　　梅纤雨乖乖听话，打了个哈欠，真的睡了。
　　舒平走着走着，听到不大不小的呼噜声，转头望去，看到颇为搞笑的一幕。
　　梅纤雨双臂软软地垂着，侧着头，闭着眼，张着嘴，流着口水，呼噜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呵”地一声，舒平忍不住笑了，道：“五小姐从来没个淑女的样子，睡觉也挺逗乐的。”
　　梅良辰看不到她的样子，不过听着不绝于耳的呼噜声，也觉好笑，强行忍住了，道：“用过逃命符，不好好调养个十天八天不会好的，这孩子做事瞻前不顾后，该教训一顿。”
　　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几分心疼之意。
　　舒平来了云霄宫数年，做为一个旁观者，早已摸透他的脾气，品性端正，面凶心善，嘴硬心软，受了刺激脑袋一热做事有些不计后果，但事后肯定悔的肠子发青。
　　当日梅良辰一剑砍中梅纤雨的胳膊，舒平料到他会后悔。而梅纤雨又是活泼爽朗的个性，惹人疼爱，舒平越发确定梅良辰在满心愧疚的情绪中，很快就能接受这个小妹妹，看到他们和睦友爱的样子，真是又高兴又羡慕，叹道：“我好想也有个活泼善良的小妹子。”
　　梅良辰哼道：“让你娘再生一个。”
　　舒平见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趁机讲出自己的心里话：“我觉得三公子也能和小梅夫人和睦相处，夫人美貌心善性情温柔，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坏女人，也许老爷和小梅夫人之间的故事另有曲折呢。”
　　梅良辰忽然停下脚步，侧头注视着他，眼神冷冽如刀。
　　舒平赶紧解释道：“不是我闲的无聊瞎打听啊，去年老太爷设家宴，恰好由我和几名弟子表演剑舞，罗庄主醉的一塌糊涂乱说一气，我不小心听到了一些秘密。事后大公子找了我们几个谈话，觉得和我投缘，常常和我私下里喝口小酒，唱段小曲，聊天解闷。”
　　梅良辰奇道：“有这事？”
　　他从来不知大哥常常喝酒发愁唱曲儿，更不知舒平是大哥的知心小友，这也难怪，他平日里有差事就下山，没差事就躲在雁鸣轩，看看书练练功，逗弄一下猫儿狗儿，或者上树和松鼠玩耍一阵，宛如闺阁少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他来说，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和摆设没什么区别。
　　舒平不由地为梅致远抱不平，道：“大公子为您操碎了心，三公子从来不知关心一下他。大公子心里苦不愿意说，您不会问问吗？”
　　梅良辰的脸突然红了。
　　当初梅致远爱上宫中的一位酿酒女子，若不是罗慎钦提亲失败恼羞成怒于大庭广众之下痛骂那女子是一心攀上高枝的无耻狐狸精，梅良辰连大哥这段苦心经营的恋情都不知道。
　　他心灵封闭了太久，沉浸于个人世界里太久，如今才意识到自己对大哥的关怀太少。
　　舒平道：“大公子喜欢美酒好茶好文章，骨子里有隐士之风，曾一心梦想着在山水清幽之处和心爱之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他对宫主之位毫无兴趣，为了家族不得不担起重任。曾经的梦想已经无法实现，他如今别无所求，只希望一家人都解开心结。”
　　看着梅良辰僵着的脸，舒平壮着胆子道：“公子，您熬了那么多年，大公子为你发愁，我也为你难受。过去的事情都让它过去吧，当年的事不能全怪老爷，他有了心上人，被老太爷硬生生拆散，谁心里会好受啊。老太爷乱点鸳鸯谱害了老爷和夫人，不思悔改故技重施又乱点大公子的鸳鸯谱，乱耍一家之主的威风，如果荷风庄和从前一样实力雄厚，老太爷肯定也会乱点你的鸳鸯谱。”
　　“住口，”梅良辰疾言厉色呵斥一句，“大哥真是把你宠坏了，这些话跟我一个人说说就算了，别四处乱讲。”
　　舒平道：“我明白，我只对您和大公子说心里话。”
　　梅良辰神色渐渐缓和下来。
　　他相信大哥的眼光，自然相信舒平的人品，定是忠厚诚善之辈，会出于好心直言相劝，却不会口无遮拦乱嚼舌根。
　　他道：“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舒平毫不介意，爽朗一笑，道：“道什么歉啊，您是主子，斥责我是应该的。”
　　梅良辰认真地道：“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你若做了错事，我可以指出你的错处，你若无错，我态度恶劣就是我过分。”
　　猛然想起，这话还是父亲曾对宫中一名弟子说的，一句一字丝毫不差。
　　仔细想想，其实他父亲梅雪亭只是表面嚣张纨绔，轻狂张扬，骨子里却是个正人君子。难道真的是第一次婚姻让他太过痛苦，实在无法忍受，才不顾有妇之夫的身份频频与旧情人幽会吗？
　　真爱的力量真的这么强大，可以令他不顾道德廉耻，抛弃雄心壮志，心甘情愿躲在穷乡僻壤做个农夫？
　　要不要原谅他？
　　梅良辰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父亲太过分，既然有爱慕之人，就应该和老太爷反抗到底，拒绝这桩婚事。既然木已成舟，娶了妻生了子，就该负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可他在外养情人，也太不要脸了。逼死了结发妻子娶了旧情人，就更不要脸。早已把他昔日里的君子风骨抹杀的干干净净。
　　舒平小心唤道：“公子？”
　　梅良辰回过神来，道：“还有话？”
　　舒平道：“大公子说，只要是人，就会犯错，老太爷太过于精明算计，儿孙都可以拿来当棋子，他过于懦弱而失去了很多，您则过于耿直刚硬，闯下不少难以收拾的烂摊子。老爷和小梅夫人也犯了错，但他们宁肯吃尽苦头也不肯回来享福，或许就是为了赎罪。十几年穷困潦倒的日子，惩罚已经够了。”
　　如今的梅雪亭，已无昔年耀眼夺目的风采，两鬓斑白，眉宇间尽是风霜之色。曾经持宝剑斩杀妖魔的一双手，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粗糙的硬茧与灰黑色的裂纹。
　　岁月的无情，在他身上尤为明显。
　　梅良辰一阵阵心痛难忍，低声道：“别说了，让我好好想想。”
　　二人继续前行，罗妍一直等在原处，看到梅良辰，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
　　当她看到梅纤雨安安稳稳地睡在他背上，登时又妒又恨，道：“表哥，你怎么背着这个臭丫头。”
　　梅良辰厌烦透了，道：“我背自己的亲妹子，与你有何关系。”
　　舒平在一旁撵她：“就是就是，跟你有什么关系，走远一些。”
　　罗妍恶狠狠剜了舒平一眼，一路紧紧跟着梅良辰，道：“她算什么妹子，萧微那个贼娼妇害死了我的姑姑你的亲娘，你怎么能背贼娼妇的女儿？”
　　她一遍遍重复这句话，梅良辰左耳听右耳冒，全当乌鸦在聒噪。
　　罗妍气闷了半天，道：“我姑姑在天有灵，看到你和她亲密的样子一定会心痛。才几天的功夫，你就背叛我姑姑，背叛晟辉哥哥了。”
　　梅良辰心中一颤，负罪感油然而生。
　　母亲悬梁自尽的大红身影，二哥歪在他身上的情景挥之不去。
　　是萧微间接害死了她们，而他身上背着的姑娘，是与萧微血缘最近的人。他纵然不介意，那么母亲呢，二哥呢？
　　她们不恨吗？亡魂会安息吗？
　　舒平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坏丫头，道：“你胡嚷嚷什么，小梅夫人温柔善良，她不是坏女人。”
　　罗妍叉着腰道：“她不是坏女人，是勾引有妇之夫的贱女人。”
　　舒平道：“你嘴巴怎么这么缺德。”
　　罗妍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什么替她说好话？”
　　舒平问心无愧，道：“小梅夫人回到云霄宫之后，建造新药庐，尽心尽力救治伤病的弟子，她是好人，我为什么不能说好话？”
　　罗妍使劲“呸”了一声，道：“贱妇好狡猾，刚回来就收买人心。”
　　舒平上前推了她一下，道：“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老爷早就说了，待夫人炼成几种药就离开，重新回乡下过日子，夫人根本没必要收买人心，你别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
　　罗妍顿时高兴起来，连舒平的无礼之举都忽略了。
　　走了好啊，快点走，全都走，再也不要看到梅纤雨。
　　别看这丫头穿着朴素打扮朴素，相貌可一点不朴素。一张标准的蛇蝎美人儿脸，杏眼桃腮，娇媚俏丽，宫中有数不尽的弟子在第一次见她时看直了眼睛，生来就是专门勾引男人的。
　　表哥砍她一剑没多久，现在已经知道心疼她了。
　　勾引男人的本事不小嘛。
　　梅良辰却如遭电击，道：“他们还要回乡下？”
　　舒平的本意，是要帮着梅致远快些解开他的心结，大家和和睦睦的办一场践行宴，不要再生风波，一急之下说漏了嘴，嗫嚅了半天，没敢回答。
　　梅良辰已经在他的神色中找到答案，心中刀绞般剧痛起来。
　　被抛弃了一次还不够，还有第二次！！
　　罗妍撒娇道：“表哥，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和你是一家人。”
　　梅良辰眼睛酸的厉害，将梅纤雨转移到舒平的背上，道：“你送她回去。”
　　罗妍高兴坏了，道：“快把小妖精带走，一张狐媚脸，和贱妇一个样儿。你当心点，别被小妖精娇滴滴的狐媚样勾了魂。”
　　梅良辰不待舒平反驳，突然改了主意，将梅纤雨抱在自己怀中，盯着罗妍道：“你听好了，不管她母亲是谁，她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我不允许任何人辱骂她，再有下次，立刻卷上铺盖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