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浮生若梦(第五节)
作品名称:至尊儿女情 作者:辜小松 发布时间:2020-07-01 07:28:48 字数:3663
无伤哭了一阵,悲戚之情兀自难以释怀。若男走上前来,轻声道:“无伤哥哥,都怪我不好,不该将实情说出来。”无伤再也忍不住,将她抱在怀中,三人抱头痛哭。隔了半晌,无伤道:“不怪你,只怪我没能看好琼姿姐姐。”又哭了一阵,从张桢手中抱过琼姿尸身,拉过若男与灵儿一跃而去。张玉惊声道:“宋哥哥……”可三人一纵即逝,哪里去寻半分踪影?
三人狂奔了数十里,已远远出了震南王府。一路上无伤郁郁寡欢,背着陆琼姿尸身漫无目的地行路,也不知该去何处。忆及十年前陆姑姑与文先生弃世而逝,是百损道人害死了他们,今日琼姿姐姐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想要寻百损道人报仇,又觉自个当初一心想着复仇,反而因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又思及那假扮琼姿的女子死前惨状,心下久久不能平静。王府中的黑衣人是谁?意欲何为?一时茫然不得其解,心下如何能安?过往之事,纷至沓来,只觉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到头来却连身边至亲之人也保护不了。
百损道人分明是个大恶人,为何冷姐姐还甘愿为他去死?她也不像是坏人;张桢明明双手沾满了武林同道的鲜血,为何琼姿姐姐却说他赈灾疾苦,救了许多人?姑姑本来应与文先生白头到老,可到死依旧是孑然一生;颜师父一生行侠仗义,我还未曾孝敬过他老一日,却就天人永隔;衡山派的邱暮云夫妇德望远播,又有什么过错?却落得终身残疾……什么是好是坏,孰恶孰善,竟傻傻地分不清了,心头思绪如麻,烦恼不尽,越想越想不明白。
夜深人静,若男寻了一处荒原,升了一团火,就着篝火烤了一只山鸡,见无伤愁思满腹,坐在一旁发呆,低声道:“无伤哥哥,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还是身子要紧。”无伤低声道:“若男,姑姑给我取名无伤,是盼我一生无忧、无虑、无伤,可武功再高又有何用?反而害得他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真担心,如果有一天,你和灵儿也将弃我而去,我宁愿废掉一身武功,找一个谁也见不着的地方,不再与人争斗……”
若男道:“无伤哥哥,我和灵儿永远都不会与你分开。”她迟疑了片刻,又道,“要说陆姑姑她们,我也说不上为何,人生是非祸福,总是难测。就像我爹娘、一灯大师他们,即便能活过长命百岁,可是百年一过,也会老死。人生苦短,多活几十年,少活几十年又有何异?一灯大师曾说,世间人心为欲驱使,苦不堪言,若能远离欲惑,心存善念,便可离苦得乐。我想只要一心向善,造福于人,武功反倒是愈强愈好,害人的终究是人心,这与武功何干?好人也一定会有好报。”
无伤迟疑了片刻,忽听灵儿泣道:“爹爹,那位夫人好生生的,为何要死?灵儿和娘亲不要与爹爹分开,娘亲可不能也想不开,要扔下爹爹和灵儿不管。”看着灵儿天真的眼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惆怅,将她们揽在怀中,说道:“我们三个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分开。”
无伤吃了些鸡肉,道:“若男,张桢府中假扮琼姿姐姐的女子是谁?还有那黑衣人,这事蹊跷得紧,那姑娘好端端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当作替身给人害了;还有王府的两位姐姐,她们爹娘倘若知道,一定十分难过。那黑衣人武功不弱,若任其无法无天,日后止不定还要再去害人。”
若男低吟道:“这事想来是有人暗中筹谋,那人目的像是有意激起无伤哥哥与张桢的仇怨,莫非是百损道人?可他与张桢同是一丘之貉。”究竟是什么人能这样胆大妄为,一时竟也想不明白。
无伤沉吟道:“一灯大师所言极是。万安寺中的那位大师父,武功极高,却又不像武林中人,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不如再去万安寺中寻着那位大师,求他指点迷津。”若男点头说道:“我们此去行事,一路带着琼姿姐姐多有不便,不如就地将尸身火化了,带些骨灰回去,在陆姑姑坟边再起一座新坟,叫姐姐她也入土为安吧。”
无伤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三人四下里寻了许多枯枝柴草,堆满了一座小丘。无伤看了琼姿最后一眼,忍不住又哭了一阵,心里黙黙祷祝,一把火点燃柴草,一时焰光冲天,浓烟滚滚。大火烧了一阵,忽见焰光后掠过一纵黑影,正茫然索思间,只觉身后隐隐有人内息传来,无伤暗想:莫非又是那黑衣人?回头一看,一黑衫女子,飘影若魅,肤若冰霜,呆立在身前。
这人竟是冷炼霜,原来她还没死。无伤诧异叫道:“冷姐姐……”可她呆呆地左右顾望,却又视若无睹。无伤道:“冷姐姐,真是你,你眼睛看不到了么?”冷炼霜竖耳聆听了片刻,惊声说道:“小师弟,原来是你。”其时在幽冥密地之时,她师父幽冥仙要收无伤为徒,传他毕生武功,一直以来只当是真。
无伤顿感一阵茫然,她怎会这般叫我?道:“我是宋无伤,不是你师弟,冷姐姐想必是认错了人。”冷炼霜道:“我虽然眼瞎,却认得你的声音,当然识得你是宋无伤。那日我听得清清楚楚,你是师父收的关门弟子,岂能有假?”无伤低声道:“可我未曾答应入老前辈门下。”忽听她尖声喝道:“大胆,师父所言之事,岂能当作儿戏?小师弟,难道你想背叛师门么?”她虽眼盲,耳根更利,无伤适才说的音声极小,却被她听得明明白白。
若男知她心性纯直,只认死理,我们自然百辩莫解,拉了拉无伤袖口。无伤低声道:“冷姐姐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冷炼霜大声说道:“师弟,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那日一定是师父让你来救我的,是不是?”她只觉无伤与百霜师弟宿怨积深,若不是师父新收他作弟子,又岂会如此好心?
无伤却因赵雪萤之故,加之善念萌生,救了冷炼霜。见她一脸拘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因何救人,却不重要了,无伤轻轻点了点头。冷炼霜突然尖声喝道:“师父,炼霜有罪,您非但不责罚弟子,还差小师弟前来相救,炼霜心中有愧,炼霜对不住您,炼霜给您老人家磕头谢罪了。”她向着北边跪倒在地,躬身磕了三下,一时声泪俱下,看起来十分伤痛。
冷炼霜哭了一阵,突地起身,拉着无伤双手说道:“小师弟,你可曾见过一个小姑娘,十五六岁年纪,说话娇滴滴的……”一言方毕,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忽地闪身跃至灵儿身前,急切道,“这姑娘是谁?”她伸出手来,在灵儿脸上摸了摸,只觉这孩子不过十来岁,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无伤心想:冷姐姐说的小姑娘倒极像是赵雪萤,赵姑娘。对了,赵姑娘称她作师伯。说道:“冷姐姐要找的人,莫非是赵雪萤,赵姑娘?”她一脸惊喜道:“不错,师弟怎么会知道,莫非你见过她?快告诉我,雪萤她现在何处?”
无伤道:“我未曾见到。”他将幽毓山庄内如何见到赵雪萤,她如何被百损道人打伤一事尽皆说了。冷炼霜道:“难怪上次见这孩子受伤极重,原来是百霜师弟他……”她长叹一声道,“雪萤这孩子,说起来也是你师侄。我本欲将她留在身边,再传她些武功,那日我独自在房里炼功,一不留神,却又不见了,害我好生心急。”她自目盲后,一应生活起居,亏得赵雪萤细心顾料,极是贴心,此时无意走丢了,大都城方圆十里都遍寻不着,一时心急如焚。
无伤猛然想起震南王府内,那扮作陆琼姿女子惨死一幕,只觉她喘气之声倒是像极了雪萤姑娘。赵姑娘本是百损道人门下……思及于此,心下一震,低声说道:“难不成,那黑衣人真是百损道人那狗贼?”冷炼霜叹道:“百霜师弟被师父逐出师门,你不认他做师兄,可雪萤这孩子并无过错,师弟,你可要帮师姐找到这孩子。”
无伤道:“这事无需冷姐姐吩咐,我也会查明真相。只是,冷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会看不见了?”冷炼霜叹道:“我也不知道。那日我用菩提血救回了你师兄,醒来之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心灰意冷,本欲自行了断,可一想到师父他让你来救我,一定不想我死。我这条命是师父给的,他老人家的大恩尚未报得,怎敢轻易去死?今日见着师弟,果是如此。”
若男道:“无伤哥哥,我看这事多半是百损道人暗中捣鬼。那假扮琼姿姐姐的女子若真是赵姑娘,那黑衣人定是百损道人不假了。他先害了赵姑娘,又故意留她一口气在,引我们见着,是要借你之手杀了张桢。张桢武功本在他之上,忽必烈这一死,新皇帝继位之前又除去一个劲敌,往后他在朝中便可为所欲为了,你说是不是?”无伤点了点头,若男又道,“冷姐姐,你和百损道人可是住在一处?若不出我所料,雪萤姑娘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冷炼霜沉思了片刻,她本欲守口如瓶,又觉师父让师弟来,定有师父的道理。事到如今,要寻着雪萤,万事也不能再瞒着宋师弟。师弟他误入歧途,师父即便远在天边,也不会不知晓吧?
她叹息道:“百霜师弟在十里外起了一座辟邪庄,我和雪萤一直住在庄上。只是百霜师弟有时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能回庄一次;每次回来,不是匆匆一别,就是去密室里练功。”若男道:“这辟邪庄除了你们师徒三人,还有旁人知晓么?”冷炼霜道:“师弟建那庄子之时,动用了数百人力,落成之际,将这些人全都杀了,除了我们,只有百霜那徒弟知晓。”她只觉张轩虽表面上对自己毕恭毕敬,怎知他暗地里在想什么?故而话也不曾与他多说半句。
若男道:“是张轩那小贼?”冷炼霜点了点头,显出一脸无奈,说道:“这庄子连殷天和殷海他们也是不知。师弟没收得好徒弟,我看张轩那小子不像是好人。”
若男道:“姐姐说得不错,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冷姐姐,雪萤姑娘或许,或许已被百损道人害死了。”冷炼霜心头一震,原本霜白的脸上更泛出一阵青冷,嗫嚅道:“不……不会的……”若男道:“冷姐姐,你难道忘了?在幽毓山庄之时,就是百损道人将雪萤打成重伤。他为掩人耳目,不惜杀了上百工匠,旁人性命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