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浮生若梦（第三节）

　　值此圣火令失而复得略感欣慰之际，忽听到洞外铁门传来轻轧响动之声，只道“不好”。三人赶回铁门，若男用力一拉，不料那铁门竟被人锁住了。无伤本欲运功震开铁门，一时透过门缝，见洞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人，正是张桢与百损道人。二人身后尚有张桢新收的弟子成昆、百损道人徒弟张杵，其余还有七八个蒙古高手侍立在侧。
　　无伤心头，陆琼姿惨死之景历历在目，见仇人悉数都在，他大无相功已成，体内血脉偾张，恨不得即刻击开铁门，杀了两人。若男只觉事有蹊跷，将他拉住，低声说道：“哥哥且慢，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且听他们说些什么。”
　　门外众人看着铁门站了半晌，忽听百损道人说道：“王爷深谋远虑，知道宋无伤要来夺取圣火令，故意放走太湖二杰，看来这次，他们插翅也难飞了。”张桢一脸漠然，若无其事地说道：“宋无伤武功练到这般地步，你我均是不及，区区一道铁门怎能拦得住他？”百损笑道：“我已命人用大石将铁门堵死，王爷只需一声令下，启动洞内机关，任他武功再高，即便不死，亦会身受重伤。到时候王爷与我联手将他擒下，易如反掌，到时再逼他交出混元真经……”
　　无伤心下一惊，再无心听二人对话，运功推了推铁门，果然毫无所动。只觉百损道人狡计歹毒：我死倒是无妨，只是连累了若男与灵儿也跟着身受其害。一时焦灼不堪，推开若男，示意她退后，他不敢轻懈，深提一口气，运上十层功力，双臂猛然一推，一招“亢龙有悔”阖然击出。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铁门一时被震飞出去，洞顶泥沙细石簌簌落下，见若男和灵儿伏在身后，周身布满尘土。
　　适才他用力过猛，灵儿受掌风侧击之力所击，只觉头晕目眩，呼吸急促。若男助她运功，过了良久，才缓过气来。忽又听得洞内碎石响动之声，“轰隆”隆声响愈大，一时地动山摇般，伴着碎石落下。无伤急道：“这洞快要塌了，我们快走。”情急之下，再顾不得许多，抱起二人飞身出了洞口。回头看时，身后数块巨石轰然塌落，将洞口封死，荡起一阵浓烟沙雾，隔了半晌，方才止息。
　　无伤见张桢、百损道人二人站在远处，其余众人皆坐地调息，想是无意中被他掌力波及，受了内伤。只觉这些人先后害死了姑姑、先生和琼姿姐姐，又三番五次想来加害自己，心下震怒，足下生风，倏然疾上，起手便出一掌“震惊百里”。但见眼前骤现一人，却是昆仑门下成昆。无伤无意伤他，掌中力道急收，去了七分。可此招一出，摧枯拉朽之势力不可挡，成昆与他掌锋一对，只觉力道顿逾千斤，一时如断线纸筝一般飞出数丈。他功力竟也不弱，受了无伤猛力一击，尚能矮伏于地，口中涌出一摊鲜血，却已受了内伤。
　　张桢道：“成昆，你不是他对手，还不退下。”无伤喝道：“张桢，你害了我姑姑和先生，如今又害死了琼姿姐姐，还有什么话好说！”张桢心下一惊，知他口中所言的琼姿姐姐便是韶华，奈何不及细想，无伤掌风又至，他不敢怠慢，侧身一避，退开数丈。
　　一脸茫然说道：“你刚才说什么，韶华她……是谁见得？”无伤道：“你亲手害死了琼姿姐姐，还装模作样问我，果真是卑鄙无耻！”他只觉此番皇上丧钟未毕，便急匆匆赶回，尚未见过韶华，心下一急，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韶华好好的，怎会死了？你倒是说清楚了！”无伤道：“是你给琼姿姐姐服什么五明失魂散，害得她中毒愈深，病无可救，便杀了她，是不是？”说罢又是一掌挥出。无伤盛怒之下，掌劲中带出七分力道，张桢茫然之余，避之不过，掌风擦着肩头划过，受侧力所击，连连退了数步，定了定神，冷冷说道：“我懒得跟你磨嘴。”
　　他心系爱妻安危，数日不见，只怕妄生有变，心焦如焚，急于赶去见她，袖袍一挥，将长剑横飞击出，点足便走。只听“咣当”一声响，一时火花四溅，那柄长剑本就坚韧无比，却被无伤一掌打落在地，剑身弯折。无伤欺身上前，说道：“杀了人，便想跑么？”张桢一生从未惧过何人，即便杀了人也不会赖账，听他一说，顿感受了奇耻大辱。冷笑一声说道：“也罢，我先杀了你，再去见她。”
　　张桢心想：此人武功极强，出手若非全力使出绝技将他打倒，往后内力不支，更难阻颓势。他看准无伤岔气之机，左一招“清宫震羽”，右一招“潜角迅音”，分攻两侧。使的乃是自创七十五式“清商拳”。此拳灵感源于宫、商、角、徵、羽五调音律，每调又分潜、平、清三路，共十五路，每路五种变化，正应混元功五行之气。这套拳法拳与心合，心与气合，气与神合，张桢颖悟绝伦，钻研武学三十余载，竟将五调音律溶入功法之中，出招变式，全凭临急巧变，拳风使然，既能扰乱对手心神，又能极大激发出自身混元功力，威力极大，常人万难臻悟。
　　无伤往日与他对敌，从未见他使过这套拳法。原来使此拳法极为耗神，一旦落败，自个也会被音律反噬，扰乱经脉运作，功力大损；故而不到万不得已、性命相搏之时，他绝计不敢贸然使出此拳。无伤见他拳夹风声，如影似幻，不敢小视，当下挥拳相抗，左挡右避。奈何对方招法巧变，竟如天马行空，根本无法判别出拳来势，只得连连退让，一时落了后手。
　　张桢连番抢势来攻，口中不时夹着哨声吁鸣之音，与拳劲风声浑然相合。无伤起先还能勉强应招，随他拳风哨鸣之音愈来愈快，高低起伏、连绵不绝于耳，一时天旋地转，犹如魑魅高歌，一时地动山摇，又似鬼神唱喝。又感心神恍惚，涤荡不息，几番想要定心下来，无奈张桢掌音游纵不羁，令人万难预测。
　　两人闪闪腾腾斗了一百招有余，无伤只觉几番剧痛，胸前、腋下已被他击中数拳。百损道人与张杵窥视在侧，几番想要抽手上来，却被若男执剑所阻。他见无伤受了数拳，竟还若无其事，心下大感诧异，暗想：此人内功深邃无度，虽一时落在下风，却丝毫看不出败相。
　　无伤此时周身经脉一通百通，一处受伤，八脉驰援，恢复极快，张桢拳劲虽强，却不能伤及经脉，此亦是大无相神功精妙所在。
　　二人又斗到分际之时，忽听若男叫道：“无伤哥哥，别听他哨声。”张桢侧目一瞥，他临敌万千，岂不知她故意点破？顿时压下哨音，双拳齐出。不过片晌，陡然哨音又起，令人心神难复。又斗了十来招，无伤忆及若男所说，将会听穴阖闭，顿感耳根清静，凝神静气，疾出一掌与他拳风相对。张桢拳势偏出，不敢与他硬接，虽勉强避开，奈何无伤二掌又至，不偏不倚，对中背心。他踉跄退了数步，虽一时站定，可未料一代武学宗师，竟被人逼及于此，尽显狼狈，斜目一瞥，眼见百损道人侧立在旁，显出一脸无奈之色。他向来为人心高气傲，纵然身死，又岂会乞怜于人？
　　张桢站起身来，见府中侍卫纷纷鱼贯而来，将无伤围在垓中。适才众人身边已围了不少侍卫，但见二人气势如虹，视如捕风，惊倒一片；又觉王爷向来冷傲如霜，殊是与高手对决之时，最忌旁人打扰，一个个呆若木鸡，无从插得上手。此时见王爷被无伤打退，一时分开，尽皆蜂拥而上，前来护驾，顿时喊杀声此起彼伏。
　　混乱之时，百损假出一掌，向若男击来。她措手不及，一个侧身疾闪，竟轻易避开他掌去，挥剑斜刺。百损道人早看清来路，待她一回剑，手臂一磕，正巧触及若男剑柄。他纵身跃退，大声说道：“王爷，小道不是她的对手，受了重伤。你支撑片刻，待我去请桑措、宫本合力前来助你。”说着护着手臂，疾身去了。
　　他这一进一退，如影似幻，演技一出，足能以假乱真，除去当事二人，旁人万难窥清。若男知他临阵脱逃，卑鄙无耻至极，悻悻地大声喝道：“百损道人，缩头乌龟，上月里刚拜了无伤哥哥作干爹，是怕爹爹抽他大耳刮子，干爹也舍不得叫啦。”骂了几声，见他去得远了，方才作罢。
　　但见无伤运气一喝，适才还围满的一众侍卫，如似肉团一般，四散飞开，挨得近的，飞身直上，又陡然下坠，仿佛下了一阵肉雨，“啪啪”落地，顿时哀声渐起，嚎作一片。
　　无伤跃至张桢身前。张桢适才受了他一掌，清商拳已破，内力大损，竭力与无伤拆了数招，只觉双臂酸软，力不从心。眼看对手一掌朝他脑门击来，双目一闭，兀自面不改色，只待等死，一时间，有感他掌风戛然而止，领口紧束。
　　忽听他道：“张桢，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将脸侧过一旁，不与他目光相接。其时一家三口，种种情形浮现在眼前，韶华坐在玉儿摇篮边，青丝掩颊，轻轻哼着小曲；自已手捧一部《史记》，轻声诵读，不时低头看看摇篮里的玉儿在咯咯甜笑。韶华抬头看了看自己，笑容可掬，何其乐融，也不知韶华、玉儿她们现下如何。只觉眼鼻酸楚，流下两行泪来。若不是当初自已痴迷武功，疏于顾料她们母女，她怎会气结郁思而去？一时转悟，想来真是室迩人遐，一直以来，只是把他姐姐当作韶华的影子罢了。他转过眼来，凄然说道：“今日我技不如人，栽在你手上，今后见着你姐姐，就说张桢有负于她，你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