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玉碎

　　风师兄恍若未闻，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三人心中一起涌上不详的预感，跑到他身边，瞬间睁大了眼睛。
　　风师兄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小腹上插着一把竹制匕首，直没入柄。在他身边，有一张黄色的符咒，被石头压住了。
　　梅纤雨看清他的伤势，摇了摇头，惋惜道：“没救了。”
　　梅良辰又惊又怒，痛惜不已，道：“你太傻了，又不是没有活路。”
　　风师兄费力抬起头，苦涩一笑，道：“非人非兽……不如一死。”
　　舒平忍不住道：“好死不如赖活着。”
　　梅纤雨道：“如果我也会发疯，我也宁愿一死，可是你……”
　　到了这一刻，还能说什么？责怪风师兄太心急，活活把自己坑死了？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有解毒的机会。
　　风师兄目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望着他母亲的衣冠冢，哀声道：“我娘在我小时候得了重病，她亲手放了一把火了结自己……我如今才知道，生不如死的感觉是这样的。阿娘，我不该恨您。”
　　舒平急的团团转，道：“你别说话了，我该怎么救你啊？怎么办啊？”
　　风师兄的伤在要害之处，能支撑着说几句话已经很不容易。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舒平急死也没用。
　　风师兄咳出一口血，急道：“快退开。”
　　舒平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怔未动。梅良辰忽然猜到了他的心思。
　　石头下定是一张燃血符。乃是一种以死人血为燃料的符篆，火焰幽蓝，威力极大，可将尸身彻底烧成灰烬。
　　而这道半透明结界是阻止火焰四处蔓延的，以防引发山林大火。
　　想通了此节，梅良辰一手拽着梅纤雨，一手扯着舒平，远远退到一边。
　　风师兄的目光在两块墓碑上流连片刻，忽然垂下了头，就此气绝。肚腹上的血流个不停，在地上形成一条红色溪流，燃血符刚刚沾到他的血，“呼”的一声，腾起一片蓝色烈焰，瞬间包裹住他的躯体。
　　舒平哀嚎一声：“师兄。”
　　梅良辰和梅纤雨怕他不知死活地扑过去，同时出手将他往后一扯。
　　蓝色火焰渐渐熄灭，风师兄的躯体，连同竹制匕首和那块压住符咒的石头，尽数化为一片灰烬，彼此相混，难以区分。
　　三人心中，俱是悲凉无限。同时又为风师兄决绝的勇气和为免祸及他人的善意深感震撼。
　　舒平抽抽噎噎哭个不停，帮着梅良辰仔细收好风师兄的骨灰，在衣冠冢旁挖个坑，小心翼翼将其埋葬，最后劈开一块木头，做了简易的墓碑。
　　梅良辰闭了一下眼睛，收敛悲凉之色，道：“生前不得团圆，死后得以团聚，风师兄想必是欣慰的，别哭了。”
　　舒平胡乱擦着眼泪，道：“五小姐，你真的能救风师兄吗？”
　　梅纤雨突然打了个喷嚏，感到一阵强烈刺骨的寒意，竭力忍住了，道：“只要人还没疯，我就能给他解毒。”
　　“是这样啊。”
　　舒平本来对梅纤雨颇为不满，怪她有解药却不给被囚禁的疯蛊病患者解毒。原来是个误会，染了疯蛊病的人必须在发疯之前救治。
　　梅良辰神色怪怪的，道：“你有解药？”
　　梅纤雨点头道：“有啊，我娘刚刚研制出来的，她医术可好了。”
　　她母亲萧微的医术极高，救治过不少穷苦病患，但多年来一直在穷乡僻壤之地隐居，是以籍籍无名。
　　梅良辰回到云霄宫没几天，也没人敢跟他仔细说些萧微的事，哪里知道自己的后母有这么大的能耐，愣怔片刻，道：“刚刚研制出来？”
　　梅纤雨道：“为了救那些染了疯蛊病的人，我娘近些日子一直在研究医书，研究出一个解毒的配方，不过其中有一味药百年难遇。日后若能找到，被囚禁在小院里的患者也都有救了。”
　　难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舒平兴奋地一拍手，道：“太好了，小梅夫人真是个大好人。”
　　梅纤雨哭笑不得：“小梅夫人？”
　　众人习惯称呼梅良辰过世的母亲为梅夫人，私底下称呼萧微小梅夫人，适才无意中说漏嘴，舒平难掩尴尬之色。
　　梅良辰道：“是什么药？”
　　梅纤雨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梅良辰道：“回去之后在草药的图谱上指出来给我看。”
　　他要亲自去找，帮那些备受疯蛊病折磨的患者解毒，梅纤雨猜准了他的心思，故作无可奈何之色，道：“是我娘凭着多年的经验找到了一些书上没有记载的草药，她也没画图册，我想给你指也指不了啊。”
　　梅良辰紧追不舍：“你会画吗？”
　　梅纤雨立即摇头，道：“我哪会啊，三哥太瞧得起我了。”
　　实在没有好办法，梅良辰打算回去拜会一下萧微，把这种缺失的草药弄清楚。
　　主意一定，看看天色，道：“该回去吃晚饭了。”
　　三人走到半途，梅纤雨忽然瘫在地上，一身大汗，抖个不停。
　　舒平奇道：“你是被吓的吗？后反劲儿？”
　　梅纤雨上下牙齿直打架，紧紧抱着自己，颤声道：“我、我、我不舒服。”
　　梅良辰心里一动，想起她当日上前拉架笨拙碍事的样子，分明是个毫无灵力修为的人。
　　可她一路上奔跑的速度那么快，轻飘飘无声无息，根本不像没有灵力。
　　除非她用了逃命符。
　　梅良辰想确定一下，伸出手，道：“拿出来。”
　　梅纤雨颤声道：“什么？”
　　梅良辰神色木然，语气平淡，道：“帮你加速奔跑的东西。”
　　梅纤雨以为他要没收自己的宝贝，虽然有些委屈，却不好意思违背，费了好大力气从袖中摸出一张黄色符咒，递了过去。
　　梅良辰展开一看，果然是逃命符。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乍然再见，颇有几分亲切感。
　　这是一种帮助没有灵力修为的人快跑保命的东西，关于此符的来历，还有一个曲折的小故事。
　　他二哥梅晟辉是梅家三子中唯一一个无法修习灵术的人，偏偏他体质特殊，天生带有沁人心脾的异香，特别容易吸引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就像某个传奇故事里的得道高僧，妖魔鬼怪争着抢着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梅晟辉短短的人生中，因为体带异香没少遭罪，被掳过被囚禁过，好在梅雪亭搭救及时，数次有惊却无险。直到那一次，半夜三更万籁俱寂，梅晟辉床下泥土飞扬，钻出一具阴森骇人的红眼白骷髅，差点咬断他的喉咙。
　　那一晚，梅良辰和爷爷赌气，翻来覆去好久睡不着，听到低沉的惨呼声，及时过去救了他一命。
　　事后查明，红眼白骷髅乃是后山一个刚刚有了灵性的精怪，嗅觉比狗鼻子还灵，远远闻到梅晟辉清香诱人的气味，在地下三尺之处一路打地道进了他的房间。
　　他父亲梅雪亭后怕不已，为了保护这个毫无灵力修为的儿子，苦思冥想数夜，自创了数种保命符咒，逃命符便是其中之一，可令使用者身轻如燕脚下生风，跑的比兔子快好几倍。
　　符咒虽好，却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会透支使用者的体力，用完之后气虚体弱，大汗不止，寒意彻骨。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是绝对不能使用的，跑的太久会因气力衰竭而亡。梅雪亭将此符交给梅晟辉之时，曾唠唠叨叨反复叮嘱，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刻绝对不能用，唠叨的次数太多，几个胆大的仆人笑哈哈地给了他一个“梅家老奶奶”的诨号。
　　梅致远和梅良辰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了他直接喊老奶奶。
　　这件幼年趣事已经忘了太久，如今被一张逃命符唤醒了藏在心灵深处的记忆。
　　梅良辰的眼睛渐渐湿润，将符咒还给梅纤雨，冷冰冰的脸也变得柔和了。
　　但他不仅仅是被幼年趣事软化了一颗心，而是在梅纤雨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善良。
　　狼形人面蛊逞凶作恶之时，她没用逃命符撇下众人远远跑开，为了救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她不惜自身严重损伤，使用逃命符快速奔跑了许久。
　　“上来吧。”
　　梅良辰声音温柔，矮下身子，示意梅纤雨爬到他背上。
　　梅纤雨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立即推辞：“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梅良辰回头看看她，浑身发抖两条腿直颤，怎么自己走？可能爬都没力气。
　　当即一言不发，强行把人背起来。
　　他的后背坚实而温暖，渐渐驱散了梅纤雨身上浓重的寒意。他步伐极快，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却是四平八稳，梅纤雨忽然想起小时候，趴在父亲或母亲的背上，感觉就是这样，踏踏实实，极有安全感。
　　而梅良辰的侧脸，与他父亲更像，梅纤雨出神片刻，忍不住笑道：“三哥，阿爹整天张牙舞爪的，你们两个人的性情看起来南辕北辙，其实骨子里是一样的。”
　　梅良辰轻声斥道：“哪有说自己父亲张牙舞爪的，注意点。”
　　梅纤雨道：“我实话实说嘛，阿爹看起来就是一个特别不靠谱的人，其实他是最有正义感最有责任心的人。十七年不回来，定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三哥不要生气了，回去和他抱一下，好不好？”
　　梅良辰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沉声道：“你闭嘴吧，管不住嘴就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