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学读书

　　八月里的一个傍晚，永芳出去砍柴还没回来，彩凤正在小屋里默默地编织草凉帽，小芳在妈妈的周围摸来摸去地玩耍，突然兴冲冲地走进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来。
　　“永芳妈妈，永芳呢，永芳？”
　　“呵，你们叫他作啥啊？”彩凤抬头一看认得一个是村东头王本善家那个领来的儿子叫王金堂的，比她儿子永芳大两岁。一个是老兴发的小儿子永禄，和永芳同年的。
　　“嗯，你们俩找他作啥啊？”彩凤望着他们含笑地问。她的手依旧不停地编织草帽。
　　“永芳妈，叫永芳跟我们一道到学校去读书吧！”
　　“读书？”彩凤抬头望望他们，他俩都斜挂着书包，这才看到他们俩都穿着一新，还穿着鞋袜。看样子还是刚从学校回来的。
　　“是呀，”本善的儿了王金堂说，“永芳也可以上学了呀，叫他跟我们一道到梁山伯庙小学去上学吧！”原来王本善的儿子王金堂和老兴发的小儿子永禄假日里在田头放牛，永芳在田头打柴他们早就混熟了的。
　　彩凤望望他们热情天真的脸，叹一口气说：“唉。我们家饭都没得吃哪有钱让永芳去上学呀！”
　　“文老师讲了，学费拿不出可以减免的。”王金堂说。
　　“是啊，永芳很聪明呢，他上学肯定会读书的。叫永芳跟我们一道去读书吧。”
　　彩凤苦笑着摇摇头说：“他在家里要割柴，捡稻穗，挑野菜。哪能和你们比呀。”
　　“割柴挑野菜放学回家和礼拜天也可以割的嘛。”
　　“去吧！去吧！永芳妈，叫永芳去吧！我们今天已经去报了名了。”
　　“今天文老师也问我：你们村里谁家的小朋友还没有去报名读书的，叫赶快去报名。”永禄也补充说。
　　彩凤笑着对他们点点头说：“好！好！谢谢你们啦！我考虑考虑。”
　　王金堂和永禄听了高高兴兴地去了，他们一面走一面说：“如果永芳也去上学我们路上又多一个伙伴了。”
　　“读书，让永芳上学去读书？”两个小学生走了，彩凤一面打着凉帽一面又思虑开了，“孩子长大了让他读书，这是她早就有的愿望呀。当永芳刚刚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想待他长大了再苦再难也一定要让他读几年书，可不要再像自己那样，做个亮眼瞎子了。等过几年，也许时势发生转变，永芳爹有信息了，他爹来信了，就要给他写回信。叫人家写信多不方便呀，如果永芳读书了，他到时候就能给他爸爸写信了。总之，上学读书肯定是好的，也是她多年的心愿。
　　但是要让孩子到学校读书去，衣服要给他穿得整整齐齐的，还要穿鞋袜。还要买书包，买笔墨纸砚，再加学费，负担就更重了。如果永芳去读书了，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给家里打柴火检稻穗挑野菜了。”
　　她该不该让孩子去读书？去让他去读呢，日子实在难过。不让他去读呢，孩子正是读书的年龄，荒废过了，长大了又是个亮眼瞎子。
　　“还是让孩子去读几年吧，这可是决定孩子一生命运的大事。我再困难，总是一时的；不给孩子读书，那将会耽误他一辈子，我砸锅卖铁，咬咬牙齿，也要让他去读几年书。”
　　她的主意就这样打定了。
　　傍晚，永芳挑着一担柴回到家，他把柴担往门口一放，拿了扁担绳子和割柴刀走进屋里来。他汗流浃背，满脸绯红的，叫了一声“妈妈”，把绳子往鸡笼上面一放，柴刀往墙上一插，就拿起灶脚边灶头桌凳上的瓦罐咕咕地喝冷开水。
　　喝了水，永芳见阿妈今天喜滋滋的神情有点异样，是不是妈妈把凉帽卖掉了？
　　这时听见妈妈说：“永芳，让你上学读书去好吗？”
　　“你说什么呀，妈妈？”永芳仿佛没听清楚，“读书？妈妈，你说谁去读书呀？”
　　彩凤说：“刚刚家齐和永禄来讲，说到他们学校读书学费有困难的可以减免，我想明天带你到学校去问问看，是不是真的，如果真的学费可以减免，我想给你报名去。”
　　“好，好，妈妈我要去读！我要去读的！”永芳一蹦三尺高。高兴得拍着小手活奔乱跳，喜得小芳也抓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也要去读书，我要去读书！”
　　读书，这也是永芳这两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以前他是想也不敢想啊！
　　还在去年，他看见和他小时一起玩耍的永禄跟着王金堂穿着新衣新鞋到保国寺去读书，他是多么的羡慕啊！他当时也想问妈妈，他能不能也去读书，可是当时妈妈正病着。屋里连一点吃的都没有，他哪敢开这个口啊。今年上半年，他在黑无常家放牛，那罗家祠堂里也有所小学校，看见学生们上课时摇头晃脑地念书，有时在课桌上写字，有时听老师讲故事，感到读书真好。可是自己连学校门口去张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啊！哪知如今妈妈说也要让他进学堂去读书了。怎么不叫他高兴呢！
　　“永芳，”妈妈对他说，“你去读书了放学回来还要去割柴的呵！礼拜天还要多割点。”
　　“妈妈，这是当然！放学回来我马上就去割柴。”
　　“永芳，你去读书可不能看人家的样呵！不能一味贪玩，要多用功！”
　　“我会用功的。”
　　“路上回来不能东荡西逛。”
　　“我一定会按时回来。”
　　第二天早上，彩凤把小芳托给阿二嫂照顾着，踏着带着露珠的青草地带着永芳出发了。妈妈戴顶旧的黑阳伞，上身穿件短袖子大襟黑衬衫。下着一条露着一截小腿的黑洋纱裤。永芳上身穿一条补得清清爽爽的中式直襟小衬衫，妈妈把永芳衬衫扭扣扣得整整齐齐的，下着一条短裤，还给他穿了鞋子和袜子，在他头上他戴了一顶最近才编的嵌着彩色花纹的小草帽。
　　已经到八月了，天气还很热。母子俩兴冲冲地边说边走，走过田野和几个小村庄，循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来到姚江边上梁山伯庙旁边的那所九龙乡小学。母子俩边走边讲不觉得一会就到了。她们问了一下，学校在哪里。人家告诉他们，学校就在梁山伯庙旁边，那个有一排梧桐树的大操场后面的房子就是学校。
　　母子俩来到学校。见学校门口的玻璃横框上写着“九龙乡中心小学”一排字，这是永芳以后才认识的。原来，这个学校还是乡里的中心小学。
　　彩凤带着永芳怀着新奇愉快的心情，走了进去。但见校园里林木葱茏，环境优雅。右面是个大厅，大厅上横头挂着理着小分头留着八字胡须穿着西装的孙中山先生画像。大厅两侧是两间教室；左面还有一个室内运动场。校门的西面正厅也有一幢两层楼的房子，上面好像也是教室。楼下的那间宽大的装落地玻璃门的房间，里面摆放着好几张写字台和靠背椅，永芳想这大概是老师办公室了。
　　彩凤从小没有进过校门，今天为了儿子读书带着儿子来到学校报名，自己亲自来学校看看，感觉真好。自己这辈子是没福气进这样的学校了，但能让她的孩子到这样的学校来读书，她也觉得满足和欢喜了。
　　至于永芳呢，他跟着妈妈走这边瞧那边，仿佛如在梦中。这美丽的校园，这窗明几净的教室，这宽广清爽的学生运动场，是一所多么好的学校呀！以后他就将在这样美好的学校里读书，在这明亮的课堂里听老师上课，这真是太幸福了，使他万分兴奋。
　　“不知报名在啥地方？”彩凤带着儿子四团六圈转了一下子后，准备找老师去报名，但看看周围，竟没见什么人。
　　“妈妈，那面屋里有人。”还是永芳眼尖，他一眼看到在那间老师办公室里似有人影。
　　“哦，在那边，我们进去看看。”彩凤提着小阳伞带着儿子走了过去。
　　母子俩来到办公室门口，向里张望，果见房间里斜对面坐着两位女老师。一位高大肥胖，一位小巧清秀。一个在看报纸，一个在写字；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先生，”这时彩凤怀着尊敬和羞怯之情，走到较近的那位胖老师面前，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小学生读书报名是在这里嘛？”
　　那胖胖的女老师闻声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斜望她和躲在她身后的永芳一眼说：“报几年级？”
　　“先生，是刚上学的。”
　　那胖老师的眼睛又回到报纸上去，向正坐在里面写字台前低着头在写着什么的那位小巧清秀的女老师扬了一下头说：“到那个老师地方去报。”
　　彩凤“嗯”了一声，就转身拉着永芳来到正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的清秀的女老师办公桌边走去。
　　“先生，小学生上学是到这里报名吗？”
　　那个清秀的女老师抬起头来扬着齐肩的短发和蔼地微笑着说：“是在这里。是给你的孩子报名吗？”她看看彩凤背后的永芳说。
　　“是，是，先生……”彩凤见那个女老师神态十分可亲，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她不由地愣在那里。忽然她想起来了，她多么像当年经常跟周区长到芦苇漕来教她们夜校读书的三五支队工作同志小魏呀，小魏也是这么小巧玲珑的，只是头发长得长了些，脸面显得更成熟一些。可是小魏见了她是认识的，可她见她似乎不认识，要不怎么不叫她呢。但她略一思索，就否定了。不是听说小魏早就跟着三五支队走了嘛？这决不是小魏！只是她有点像小魏罢了。她心里说现在是啥时候，这是啥地方？小魏怎么会到这里来？自己是想三五支队想疯了。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那清秀的女老师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对她们说：“欢迎，欢迎，小朋友，欢迎你来上学……你报几年级？”
　　“他还从来没读过书，报一年级吧？”彩凤回过神来说。
　　“好，一年级。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向着永芳问。
　　“我叫永芳。”永芳羞怯地回答，
　　“姓什么？”
　　“哦，姓张。叫张永芳。”彩凤替儿子补充说。
　　“好，小朋友你几岁了？”
　　“八岁。”永芳说。
　　“是虚岁八岁。生日是农历二月初三。”彩凤纠正说。
　　“嗯，好。实际上是七岁多一点。你们家住在什么地方？”
　　“芦苇漕。”永芳说。
　　这个清秀的女老师听了，似怔了一下，又仔细地望了彩凤一会，似乎想着什么。
　　“报名费要多少呀？”
　　“先付五十元书杂费吧。九月一日来报到上学。”她的目光从彩凤脸上高兴地收回来看着永芳。
　　彩凤从衣服袋里摸出钞票给她，难为情地问：“老师，这学费不知要多少……”
　　“学费不多的，他又是一年级。”她友善地望着彩凤说，“我们金校长讲过，真正有困难的还可以申请减免的，你们不用担心，只顾叫孩子来读好了。”
　　“好，好。谢谢老师！”彩凤放心了。向老师说，“我这孩子在家时，尽天割柴挑野菜，在田头野畈到处跑，性情野惯了的，可能不会读书，以后还承望老师多多教导他了。”
　　那老师笑盈盈地望望永芳羞怯的小脸说：“我看这孩子挺聪明的，会读书的。”
　　彩凤高兴得喜笑颜开。
　　“老师，那就麻烦你了，我们走啦。”
　　“慢走！慢走！”那女老师又一次站起身来，又一次热情地望望彩凤，习惯地摩擦着两手，笑盈盈地目送她们到门口。
　　当彩凤走出办公室门口，撑起小阳伞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她最后一次回过头去望望那女老师时，发现她也抬着头亲切地目送着她们。当她和她的眼神相遇时，她友善地最后向她点了一下头，便坐下去拿起笔又写她的东西去了。
　　“这个老师难道真是小魏？可是她怎么不认识我了呢？”彩凤在回来的路上老是想着这个貌似三五支队女同志的小魏，“看她对永芳很关心，还问家住哪里。看她热情和蔼的样子，多么像三五支队小魏呀。难道真是小魏又回来了，为了避人嫌疑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彩凤一面走一面痴痴地想，“要真是她就好了，永芳读书也有个照应了。而且她也许还晓得永芳父亲的下落呢。”
　　彩凤越想越高兴，这些日子她听人家说，共产党又到四明山和西乡来了，说不定这位文老师就是小魏呢，她如今当了老师化妆过了，所以叫人看不大清了。
　　但再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这里毕竟是小魏过去来过的地方，要是人家认出她来呢？黑无常小阎王他们认出她来，不就糟啦！这是不可能的。再说小魏是她的入党介绍人，她来了怎么会不和她提起党的关系呢？
　　最后她感到，不管她是不是小魏，永芳读书碰到一个好老师，总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至于永芳，一路上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他打头走在妈妈的前面，一会去青草丛中捉蚱蜢，一会儿又跳到稻叶缝中抓螳螂。
　　当他们走到芦苇漕村后的大坟滩，正碰上永禄和家齐等在那坟滩上玩，他们看他跟他妈妈从梁山伯庙方向来，忙迎上来高兴地问：“嗯，永芳，你是不是跟你妈到梁山伯庙小学报名去了？”
　　“嗯。”永芳高兴地回答。
　　“好！好！”永禄高兴地说，“我们在村里又多了一个同学。”家齐说：“开学哪天我来叫你！。”
　　“好的。”永芳高兴地点了点头。
　　彩凤对他们说：“以后一道去一道回来路上你们要相互照顾啊，永芳年纪小，初次去上学还得你们多照应他呵！”
　　“嗳，嗳，这还用说。”王金堂高兴地说，“我是路长，路上我会保护他的。”他们相邀着永芳一道玩，可是永芳懂事地对他们说：“这会去玩我可没功夫，我还要去割柴呢，等几天我要去读书了，我就没有功夫割柴了。”他的两个伙伴们说：“好，你去割柴我们去放牛，大家一道去。”他们相约着都去自己家拉牛去了。永芳于是就去家里拿柴刀和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