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青叶翠

　　（路放）
　　“风信语，你再把剑抬高一点，眼睛对着那根树的中心——哎，对对对，保持这个模样不要动……”
　　我看着此时片场里的风信语，表情投入地配合着导演拿捏戏份，心中有些许自豪之意。
　　从当初的呆板僵硬，到如今的轻松自然、随机应变，短短几个月就能让我看到她的飞跃，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简单说说我和她认识的过程吧。
　　我叫路放，从理想的大学毕业出来后就做了影视编剧，顶着一股热涌奋力往上、平稳地向蓝图前进——但这几年上映的我所创作的大大小小的作品，却从未有一部登上人气榜的前几位。以至于……我不再愿意、创作新的作品，就当作才思枯竭。
　　但我客观地讲，剧本不是唯一的原因。
　　在我所就职的这家影视经纪公司，充其量我只是一个编剧，无法自由的去挑选什么样的演员适合我杜纂的角色——或者说没有资格。所有的权利都在导演和副导他们手上。
　　一次两次的不尽人意，我认为是我还是新手，能力不行。但之后的每一次上映的电影或者电视，都没有打响名声，我就严重怀疑是挑演员的原因了。
　　我看过那些靠前的榜单，很多剧情并不出彩、并不新颖，相反还有很多俗套的梗。但是演员们塑造得好，跟角色合并得甚是贴切，故能把人的胃口一寸一寸往上吊。
　　我时常盼望着自己有给自己的剧本挑选男女主角的机会，在接二连三地失望不甘后，我终于狠心离开了编剧界，去boss那里请求得到“经纪人”的位职。
　　Boss的表情说明了他的乐不思蜀，要不然也不会破天荒地给我一个模糊性的好处：“你可以自主选择去挖掘一个有潜力的女人来公司包装，如果第一印象满意，就可以成为你未拍摄过的作品里的女主角。但是，仅仅只有一部作品能获得这个机会。毕竟现在你已经决心改行做经纪人了，就该好好干好本职。”
　　所以，我必须又从零开始、加紧熟悉作为一个演员经纪人的所需要的一切流程，以及各类经验知识。并以“星探”的身份深入茫茫人海李找寻自己看中的（更多的是让老板心动）的黑马加以精炼细造。
　　我记得第一次以寻人的任务走在“欧茗”市（我工作的地方，就是影视经纪公司所在的城市）喧闹的大街上，心里是六神无主的。
　　我在想，这里毕竟不是台湾或者香港，有那么容易找到自己眼光里的对口之人吗？会不会被某些女人视为骚扰或者诈骗——哦，天，这里明明就是内地啊！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内地明星，是在内地被所谓的凌天而下的星探给绑进经纪公司，花重金去打造的。
　　经过了一阵的思量，我又下定决心，使唤起自己的手脚，把5.1视力的眼球用力撑大。
　　我像是充血般的眼睛最终停留在不远处人民广场的一隅：声明下，我不是看中了这一隅处白色的碎纸片，也不是看中了正上方飞过的一只麻雀。
　　而是一个女人。
　　确切地说，是个穿着一身黑衣、扎着短马尾的漂亮女人。
　　光站十几步开外，看见她侧着脸靠墙吸烟的样子，就能惊觉到有一种独特的美。
　　她很安静地像个雕塑站在那里成了一道风景。但也可以说不是风景，因为无人靠近。
　　我大胆地靠近了。也许是出于喜欢，也许是任务使然。
　　我说：“你看起来很孤独。”
　　“孤独？你从哪里看出来了，吸个烟就是孤独？”她反问。
　　“不，烟只是一个片面性，孤独更多来源于你骨子里。”
　　“别搞冷读法。”她防备似地动眉扫了我眼。
　　“好吧，那么请问你，现在缺工作吗?”
　　“工作？”她转过脸做思虑状，“你的意思是你有可以介绍的工作？”
　　“是的。”我说，“而且这个工作可能会让你一夜成名。”
　　“你不会说的是当明星吧？难道你是星探？”她惊讶地半张开口。
　　“正是。”我以为她会像内地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听到这样的事定以为是被骗入了套，然后自作聪明地找一些问题反问对方来证明自己是睿智的一类人。
　　但她没有。不知道是因为她太单纯了，真的想一夜成名；还是大胆敢闯，对于一切未知都有着挑战之心。
　　总之，结果就是她同意了我的这种“半路推荐”。
　　我带着她来到经纪公司，简单地自主帮她介绍一番后，boss就很爽快地发下了通行证，看起来第一印象很不错。
　　这当然是件好事。毕竟我也不想再继续折腾自己，浪费时间去苦苦寻求所谓的“未来明星”的潜力股。况且我一旦看中了一个人，就很难再改变自己的想法。
　　早在路上边走边聊的途中，我就有问她：“需不需要换个艺名？”
　　“艺名？真的可以吗？”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我。
　　“当然，你可以自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姓氏，再配上一个或者两个字的名字。”
　　“就姓风吧。”她淡淡地说。似乎早有准备，并不是临时想起。
　　“风吗？很好。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姓风的了。叫风什么呢？”
　　“风沙？”
　　“太沧桑。’
　　“风暴？”
　　“不够女人味。”
　　“风水？”
　　“不行不行，你该起个没有重过的。不然别人怎么记得住你？”
　　“那你帮我起吧。”她无所谓地砸了下嘴。
　　“就叫你风信语吧。”我把方才已想到的名字脱口而出，“信语，代表着相信某种语言——而你今天也相信了我所说的话。所以，这个名字再适合不过。”
　　“谢谢，我很喜欢。”虽说着感谢的话，可她脸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一丝笑意。
　　“不用见外，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嘛！”我绽露出友好的微笑，“那么，从今以后，你也只需叫我真名‘路放’就行了。”
　　“好啊，路放。”或许是我的笑容打动了她，她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柔软。
　　我才陷进这份柔软里不久，就深深被接下来的转变搞得心中受挫。
　　她坐在工作室里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大街上这么多人偏偏选中了我？”
　　“因为你有种独特的美。”我回答得很是真诚。
　　“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出独特这两字的评价。”她一张脸开始痛苦地扭曲起来，“这让我看来，是没有特色的意思。”
　　“我不要做没有特色的人。每次只要有人说我是——算了，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
　　她像是在纠结，明明很想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奈何心理防线阻止了她。
　　“行，我以后决定不会对你说出这两字。要是我一旦说出了，你就将我往死里打。”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过分，毕竟我又不是你的谁。”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种隔绝了千山万水的冷漠感，顿时让我也觉得很是挫败。
　　“我现在是你的经纪人啊，理应照顾好你的感受。”
　　“可是我没有任何表演经验，我害怕被镜头锁定，我——这不重要!”我打断了她的自我解析，“这都是可以慢慢学的，相信我，从普通的群众演员开始做起。”
　　她点头默认，于是接下来的日常工作事务她都没再战战兢兢。
　　就在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培训时，我终于决定翻开我那本一直都没跟人提及过的作品——同时也算得上是我的心血。我个人认为这是我写的最好的一部作品。我想我一直不敢、不愿、迟迟不肯公众出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这在我心里，故事里的女主人公是无法被现实中的任何人可以替代的吧。
　　而今，我遇到的一个女人，即是和她如此相似。
　　这也难怪，我对她产生了如同昔日老友的熟悉感。尽管她对我总是很冷冷淡淡，不苟言笑。
　　直到有天，我才发觉到这进行了许久的冷冷淡淡、不苟言笑，已奇妙地发生了量的变化。她告诉我她的一个故事——与其说是“一个”，不如说是很长一段。
　　当她把那个故事说到一半时，她难得地显露出甜蜜的笑容——她告诉我她故事的那个人，是她亲生哥哥：叫做夏风的一个男人。
　　说完，她略带祈求眼神地看着我：“你能帮我找到他吗？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改天我可以让公司给你安排一个助理，有什么需要的资料，都可以交给他去办理。”
　　“谢谢你，路放哥哥。”情到深处，语气又一次变得柔软起来。不知我为何，这次却让我觉得难以适应，“不，你还是直接叫我路放吧，突然改口我不习惯。”
　　“放心吧，我没有准备会一直这样叫下去——仅仅只是为表感谢吧？”我替他点明含义。
　　她没有口头回答，也没有行为表示，只是沉默着。
　　我不想看到她一直沉默着，虽然不清楚：她在沉默的时候有着怎样的思量。可我还是主动打破了这样的沉默：“对了，明天你得去客串一个将军的遗孀，有几句台词，你要好好练练。”
　　“嗯，那个明朝戏吗？我知道。”她起身走进了另一个房间，貌似在开始对着镜子练习。
　　我看着她双肩微耸，脚步加快地离开——心想：她已改变很多了，这正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