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青叶融

　　（风信语）
　　现在是新电影正式开拍的第一天，为了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心去演绎，我昨天睡觉的时间安排得比以往的都要早出许多。
　　看我站在树林中挥着剑的手势——不用猜，一定是演武侠片了。
　　这部来源于路放——路大才子的心血之作，我作为一个被精心挑选的女一号，我怎么敢有脸去马虎了事。
　　与1997年的电视剧版《聂隐娘》有些许相似：主角都是被带走他乡的孤女，都被纳为某门派师父的门徒（电视剧里好像是被一个尼姑收养）；然后再学得一身高超武艺，最终又如使被使命般地利用发挥其价值——虽同是特定时代里的一个奇女子，却都十分孤独。
　　孤独？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路放第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孤独的了。
　　这个剪着圆寸、有些像小痞子造型的男人，目光直视着我、且很严肃地问：“小姐，你缺工作吗？”
　　当时我在德国整整折腾了两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把自己变为女儿身，正乐极生悲地回到国内、为接下来该找什么工作而犯愁时，恰好遇到这么一个半路福神。
　　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的我，只得转过头沉默良久，以此缓冲掉心中的狐疑和惊诧——我惊诧是因为不敢相信有人会好心给我介绍工作，我狐疑是因为别人到底会给我介绍什么工作。
　　当然了，当我从路放口中得知他是一名专门挖掘未来大明星的星探，我还是十分震撼的。
　　也许很多和我一样生活在大陆的人们，都知道星探从来都只存在于中国的台湾和香港（外国先不提）。按理换做任何人，在大陆遇到这样情况，一般都会在心里认定为这绝对是一场赤裸裸的诈骗。可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激动式的语气和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反感。不知道是因为智商欠缺，还是无法适应自己已经成为了女人的这个事实，所以异常得不食人间烟火。
　　还好我选择相信的这个人不是在欺骗我。他字字酌情地祈求我：“你一定要深信我的真心实意。”那时他的表情演绎得（或者应该叫真情流露)完美如爱情剧里的悲伤男二。
　　以至于，后来我只找到一个糟点来讥讽他：“嘿，路放，你知道吗？初见你时，你的发型真是让人很不受待见。”
　　“哦，那你说说我该换什么发型？”他饶有兴趣地问。
　　“唔......我只是发表下我的个人看法，并没有让你认同。你要选择什么发型那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利帮你选择。我不喜给人推荐东西，我喜欢有主见的人。”
　　这么解释的时候，路放脸上的那种轻度的好奇感立刻变成轻度的不悦：“让你推荐那是因为把你当朋友，你竟然不领我意。”
　　“没有没有的事，我是真的不喜欢给人推荐东西。我总觉得乱给别人推荐东西，是种很不尊重别人的行为；简直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并且十分想别人接受——说难听点就是‘思想强奸’。”我继续解释道，但身体已经游移到了客厅饮水机下拿起杯子倒水。
　　“那只是因为你害怕别人失望。”我的背后响起了路放稍提高分贝的声音，“你害怕别人失望然后就远离你、冷淡你、伤害你，所以你什么都只敢轻微的暗示下，却从来不敢迈步。甚至这暗示也许在有的时候都显得小心翼翼。”
　　“所以，风信语，其实你就是孤独的吧。”这声落下，我拿在手中的玻璃杯失去了手的控制——掉坠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没有立即去注意脚下碎了的玻璃片，而路放也没有走过来清理的举动，他只是继续说道：“也许你想反驳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有的人只是脸上孤独，而有的人是内心，你就是后者。”
　　我的欲言又止顷刻变成了无言以对。我不敢转身，又不想蹲身，我很难过：毫无准备的突然被别人看穿了心理。
　　幸运的是，我在这样纠结的状态里很快就等到了路放的挽救。他轻轻地带着风的脚步声，从背后步步逼近——仿若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连我你也在害怕是吗？相处了这么久。”他定睛看着我，剑眉微蹙。
　　“啊，很久了吗？请问现在是几月几号了？”
　　“今天是2015年的五月二十八号，你来了经纪公司都有三个月了。”他向我回答道，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风信语，在我面前你都要掩饰吗？”
　　不知为何，看到路放认真看着我审问般的眼神，心里和身体都很不自然。于是我只好很不近人情地用力把他推开，躲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害怕的感觉，这样被别人几句话就攻破了心理从而无所适从的感觉。以前也曾被别人针针见血的分析过心理，比如“江离开”。但是在他的面前，我无所畏惧，我泰然自若。纵然我的所有都暴露无遗，我都察觉不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因为他是最懂我的人。
　　不知现在，这个像夏日清风一样的男生生活得是否惬意、是否徜徉？
　　“你能拒绝自己的感受吗?”路放坐在我旁边，套用了一句别人用过的经典语录。
　　“对尚荨芙（电影女主角名字)的感受吗？”我吃着剧组里的盒饭，一边把里面的辣椒挑了出来，一边问道。
　　“怎么说呢，我看了你这个剧本，其实很喜欢的，也觉得这个女主很适合我演。只是我发现很多东西都与我不符啊。”还没等他回答，我自个开始补充道，“另外，路放，我一直没告诉你一个问题——我们到一边去说。”
　　我把他引到了片场外的一个树林处停下来：“还有啊，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97年的电视剧版《聂隐娘》？你剧本里主角人物设定跟她有几处相似。也就是几处相似，其他还是很多不同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面露不悦：“那也就是我涉嫌抄袭了啊……天！我可是自己完全构想出来的，没有借鉴任何。”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哎。”他抬头重重地吐了两口气啊。
　　“我怎么敢那么早告诉你，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心血吗?”
　　“我知道你听了心里很难过，明明自己一手辛苦建造的堡垒却跟别人产生了很敏感的联系。但是啊，你要知道啊，这世上任何一个东西都能找到和遇到和他相似的东西，这是很正常又普遍的现象啊！喇叭花和曼陀罗还奇像呢，但他们没有抄袭过吧？所以啊，这些看开点。”
　　“说得也是，但愿以后上映不要被惹上麻烦吧。”他这才松了口气，“谢谢你，信语。”
　　“谢什么？”
　　“你懂得安慰人了。”他眉眼温柔地看着我。
　　“哪有？”我有些不自然地轻跑着离开了树林……
　　“好了，主角的第一部分到此结束——风信语赶紧去休息吧。接下来是场宏观的大场面，所有的侍女和士兵都快准备好，恭送三王爷走过沙漠......”
　　演了一上午加下午两个小时戏的我，听到可以休息了，顿时心里有些轻松。慢慢踩着高台的铁阶梯下来时，正好瞥到那群群众演员中，有个走在最后的侍女，正时不时地回过头看着我左边约莫四米的方向——而在我约莫四米外的方向处是正在低头看手机的路放。
　　那个侍女远远一看，就觉得外貌远远胜于普通的女人：只是不知为何跻身在群演之中。或许是她守着本心，想以自己的能力和执着来获得机遇吧？又或许只是抱着来体验下不同人生的心态。
　　“你知道吗？你把尚荨芙演绝了！才拍第一天就那么令人惊艳。我选的人果然没错。”我刚走到路放身边，他就彤彤有神地对我极力赞美。
　　“别拍我马屁了，在上海戏剧学院里的几个月进修也不是白练的。你是不知道啊，在那个里面的日子啊，真是度日如年。”
　　“这么说，演戏十分无聊了？”路放垂下了眼睑。
　　“也不是啦，主要是因为这不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爱好吧。”我斜过身去注意他的脸部表情，“但是我现在也很喜欢啊。”
　　很可惜，我的一句“喜欢”没有使路放展露满意的笑容。也是，我说得也是那么牵强、并且很违心。
　　我之所以愿意加入影视经纪公司，做路放的第一个（目前唯一）的被掌管的艺人，不是单纯的因为从德国变性回来，还没适应自己已经是女人这个现实，从而为工作感到烦恼就轻易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插助。仅仅是为了那一个目的（可悲的目的）——知道那一个人的消息，并且想找到他的踪迹。正好又碰到半路福神的相助，实在是合乎人意。
　　为何从前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呢？那是因为之前的我，没有那个勇气。没有那个拿着自己被嫌弃的、肮脏的身体，了解着那个人的勇气。没有以这个被嫌弃的、肮脏的身体，去见那个人的勇气。
　　我懦弱了七年，现在终于变得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