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波初定
作品名称:江河日下 作者:淡水河边 发布时间:2020-05-01 12:50:41 字数:5861
这场风波如何平息?掀桌子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张伟昌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没动窝地思考了一个多小时。
庹志刚的脾气张伟昌是知道的,技术精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为人仗义,十六个字就可以完全勾勒出这个人的性格特点。他领着鸡鸣山燃气公司那些员工搞生产没的说,但对官场的规则却是一窍不通,脑袋瓜子里面只有一根筋,毫无智慧含量可言;更别提闪转腾挪、左右逢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些“高技术”的为官之道了。
“保身之道,最重要的不要树立强敌,尤其是在表面上千万不要和位高权重的人撕破脸皮。处于下位,应事事小心才是,化解问题有很多办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与奸佞直接正面冲突。庹志刚是不懂得这些道理的,读书太少,秉一气之威干出不好收场之势,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真是混蛋透顶!”张伟昌在心里骂着,思考着。
“余秋雨曾经说过,‘人折腾人的本事,要算中国最发达’,很贴切。翻开中国古代史,历朝历代,都是在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倾轧走过来的。直到如今,仍然有很多人喜欢无休无止的折腾,将道不同者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张伟昌天马行空地想着,不自主地不住地摇头。
“实际上,这种喜欢折腾的人没活明白,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说长很长,说短很短。烈火烹油时不要得意忘形,筚路蓝缕时不要卑躬屈膝,繁华之后必定是衰败,衰败之中孕育着繁荣的契机……最后,一抔黄土,归于沉寂,自古皆然,若明白这个道理,夫复何求?”
张伟昌想到了陈东、王爱民这两个人。
“不是读书人,不解其中味。陈东、王爱民这辈子都没读过几本书,他们怎么能明白这些道理呢?在他们的心里。只有权力和私利,阳奉阴违的表面下尽是锋利软刀子。这种人登上了最高处,是灾难,是混乱,是倾轧,是一盘散沙。大吃大喝,卖官鬻爵,打击异己,狂捞实惠,这些表现足矣说明他们根本不在乎企业的荣衰,在乎的只是自己的私欲。
“社会是多元的,企业内部也是多元的,要允许不同的声音和不同的人存在,才是正解,我们的祖先早都提出了和为贵的观点,文化共生,习俗共生,持不同观点者共生,这是和谐社会的表象和实质。王爱民、陈东这俩货是不会懂得这些道理的。先疯狂吧,最终会灭亡……”
张伟昌思考至此,将思绪又拉回到庹志刚的问题上,该如何破解这道难题呢?
正当张伟昌冥思苦想的时候,一脸愁容的陶涛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张总,本来我想和陈总通过打球和吃饭密切一下表面上的关系,彼此心里都知道咋回事,就想着明着不至于太僵,大面上过得去,这不也是为了以后的工作嘛。可庹志刚这个犟驴把饭桌给掀翻了,人家是石头,咱们是鸡蛋,这不是找死吗?陈总和王书记会轻易放过他吗?你说这事咋整?我是没招了,真是愁人。”
张伟昌看着这个满脸灰色的部下,噗嗤笑了一声:“平时没事别找事,遇到事了别怕事,愁有个屁用?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应对这件已经发生了的事。”
“张总呀,你要是我,估计你就不会这样说了,我并不在乎他们把我怎么样。庹志刚是我多年的兄弟,患难与共,遇到这种事我能像没事人的吗?”
“别乱说,什么兄弟呀,哥们呀,老铁呀,在这样复杂的国企,这些称呼你千万不要提,很容易被扣上‘山头主义’的帽子。人家一直在找你们毛病,别主动往枪口上撞,如果不是陈东给庹志刚扣个大帽子,小庹会掀饭桌子吗?不长记性!”张伟昌点上一根烟,吐了一口烟,一个大大的烟圈奔着陶涛慢悠悠去了。
“哎哟,我的领导,你可真有闲心呀,我这都急得火上房了,你还在这儿吐烟圈,你这不是折磨人呢吗?”
张伟昌葛优躺般地坐在椅子上:“淡定,遇事要冷静。我问你几个问题,陈东在节假日要求鸡鸣山公司基层领导陪打羽毛球、吃饭是不是违纪行为?陈东给庹志刚扣上了‘搞圈子文化’的大帽子算不算官僚主义?陈东在酒桌上喝的是飞天茅台、抽的是黄鹤楼1916算不算超标?”
陶涛一脸的疑惑,他不知道张伟昌话中的深意。
“张总,你说的这是实际情况,你说的对。”
“所以,没啥大事,明白了吗?”张伟昌又吐了一个烟圈。
“不明白!把饭桌都给人掀翻了,整了陈东一身的汤水饭菜,人家是大领导,能饶过庹志刚吗?”在陶涛看来,大领导当众受辱,一定会疯狂报复的。
张伟昌坐直了身子,手指着陶涛:“我说的已经很明白了。你咋这么笨?”接着说,“这件事的前前后后,陈东有那么多的错误,已经严重违纪了,他绝对不敢动庹志刚一根毫毛。相反,他如果明白事情的深层含义,他会害怕得要命,害怕庹志刚向上级纪委反映他的问题。而庹志刚掀翻了桌子是有原因的,非但无错,而且有理。”
陶涛顿时茅塞顿开,他实在佩服张伟昌的智慧,五体投地:“我明白了,姜还是老的辣,张总,你是我偶像。”
张伟昌严肃地说:“又胡说了,在外面一个字的混话都不能说。”
陶涛接着问他的偶像:“小庹和陈总闹得这么僵,总得想个办法缓和一下吧,否则……”话到嘴边他留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伟昌明白陶涛在征求他给予指导意见。
“现在要做的事是你和庹志刚要主动找到陈东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陶涛又整不明白张总的话了。
“对,负荆请罪!陈东的脑袋没那么复杂,但是他后面有王爱民这个老滑头。你想想,现在整个巍巍集团都在关注此事,一个区域公司的一把手被一个三级公司的芝麻官当众怼得如此狼狈,陈东能下来台吗?他一定感到特别没面子。书记哥肯定能看清楚事情的实质,如果陈东公开报复会对陈东非常不利,甚至有丢乌纱帽的可能。所以,王爱民会建议陈东等一个台阶下,这个台阶就是你和庹志刚去陈东那里负荆请罪。”
“我明白了,你绝对是我偶像。”听张伟昌一席话,陶涛的心情稍微放松,他从心底崇拜张伟昌的智慧。
“陈东会在王爱民的建议下接受你们的请罪,但是,以后的形势不太妙,他们会用软刀子报复的,杀人于无形是这些人使用的最熟练的整人办法。大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做事,不给他们留下任何把柄。只要谨慎应对,他们找不出大的破绽,也奈何不了你们。关键的问题是企业不是他们家的,并非他们想咋整就咋整,很多事情如果真摆在桌面上,他们的心很虚。”
就在张伟昌与陶涛商议对策时,王爱民正在陈东的办公室滔滔不绝地为书记弟分析掀桌子事件的因由利弊。
陈东一脸怒气,血压直线上蹿,在职业生涯中,还没有一个人敢这样羞辱他。
张伟昌料事如神,王爱民跟陈东分析这场风波的观点与之完全吻合。
这也在情理之中,张伟昌和王爱民行走国企多年,都是“老江湖”了,对官场的套路门清着呢。只是,这两个人走的是三观完全不同的道路,正邪立分。
王爱民说:“书记弟呀,哥理解你的愤怒,你堂堂一个区域公司领头雁被一个小麻雀给叨了一下,放在谁身上都不得劲儿。”
陈东苦着脸道:“书记哥,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这儿气得鼓鼓的,你却在揭我的伤疤。”
“哥没有那个意思。生气归生气,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们要冷静面对,千万千万不要鲁莽行事。”王爱民做事老练,他深谙冲动是魔鬼的道理。
陈东与王爱民比,城府要浅得多,甚至可以说压根就没什么城府,如果没有江小天的庇护,在这个人际关系极其复杂的国企,他早已碎尸万段了。
“书记哥,庹志刚的行为是对我人格最大的侮辱,我绝不能善罢甘休,我要开除他。”陈东恶狠狠地说,完全失去了理智。
书记哥问道:“你凭什么开除他?”
“他对我不敬,他掀桌子弄我一身菜,他让我出丑。”
书记哥又问:“你翻翻规章制度,哪一条规定对领导不敬、掀桌子、让领导出丑可以开除?”
陈东答不上来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焰消解了大半。“那这事该咋办?我不能这样忍气吞声,我可是A省分公司的总经理啊。”
王爱民淡定如一,开始为书记弟分析起来。
“这件事你违规违纪在先,接受三级公司吃请,喝的是超标酒,抽的是超标烟。你在酒桌上说庹志刚搞圈子文化,没有任何证据。在众人面前耍官威是官僚主义。以上这几条,如果庹志刚到纪委举报你,你就废了,书记弟,你想过这些吗?”
陈东听了书记哥的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彻底蒙圈了,瘫在椅子上,不住地说“这个我可真没想到……”
王爱民接着开导着书记弟:“兄弟,你明知道有些人和咱们不是一个路子的,还接受他们的吃请,是主动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他们手里。不是当哥的我批评你,这个事你欠考虑。”
陈东连连点头,此时此刻他清醒了很多,充分地吸收着书记哥温暖的言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后,除了工作,你千万不要和那些人接近,要保持距离,让他们猜不出你想什么,猜不出你想干什么。在他们面前,绝对不能做违反规定的事,否则,后患无穷啊。”
王爱民从心里不希望陈东再惹出类似的乱子。如果陈东被暗算而离任A省分公司一把手,来个新总经理,十有八九不尿他王爱民,在官场混的同等级别的人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像陈东这样傻笨傻笨的人,如果陈东离开,他制定的所有的退休前周密的计划都将全部泡汤。
如果陈东硬怼庹志刚,将庹志刚逼急了,一告一个准。王爱民不想失去陈东,实质上是不想失去巨大的利益。他必须做通陈东的思想工作,若直面矛盾,风险太大,这种情况是王爱民最不愿意看到的。
陈东完全被书记哥说服了,在他眼中,书记哥苦口婆心的肺腑之言是苦口的良药,世界上只有最知心的朋友才会对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一股不可言状莫大的感动像一股清澈的山泉水流进了他久旱的心田,滋润着他的心扉,甜极了。
“书记哥所言极是,那么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陈东谦卑地问王爱民,怒气全无。
“静观其变,陶涛会将庹志刚绑来认错的。”王爱民慢悠悠地说。
突然,让正在密谋的书记哥书记弟始料未及的是,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没有敲门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陈东的办公室,走到书记弟的面前。“啪”的一声大力拍了一下桌子:“你是陈总吧。”一口的山东口音。
王爱民和陈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同时看着进来的满脸怒气的女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陈东,请问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
“庹志刚是我老公。”女人连珠炮似的发问,书记哥书记弟根本插不进去话,“我家庹志刚实在、憨厚,在鸡鸣山燃气公司干了十来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是?他们在A省创业的时候,你们还说不上在哪里呢,现在来摘桃子了,还欺负我们老实人,企业是你家的?你有什么权利污蔑人搞圈子文化,你们有什么权利乱扣帽子?你们是在整人,我倒是看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趁女人喘口气的空隙,王爱民急忙说:“你误会了,消消气儿,先平息下,我跟你解释解释。陈总不会将庹志刚怎么样的,那天吵架纯属人民内部矛盾,说说就过去了,更不存在整人之类的事。”
陈东忙附和:“是误会,你不要多想,庹志刚是个好同志,我们之间不存在深层次的矛盾,您不要生气。”
庹志刚的爱人郭馨声音洪亮,斥责声整个楼层都能听得见,她的突然出现令书记哥书记弟尴尬万分。
王爱民希望将郭馨快点哄走,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影响太坏。
郭馨听王爱民和陈东这样一说,怒气稍减:“我家庹志刚上班只是为了养家,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我不是不讲理之人,刚才的话可是你们说的,如果反悔,我把你们公司作黄了。”
A省分公司机关的所有人都听见了总经理办公室传出的吵闹声,谁也不敢去看热闹,只是用耳朵细细地听着,从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各自揣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爱民对郭馨信誓旦旦地说:“我是公司的党委书记,你放心,我打包票,陈总对你家庹志刚没有恶意。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庹志刚不会受到任何处分。”
郭馨转向王爱民:“哦,你就是鼎鼎大名的书记哥呀,听庹志刚常念叨你。”她一脸的不屑,彻底暴露了山东大妞天不怕地不怕的强烈个性。
王爱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忍受着郭馨的奚落,心里骂了无数遍“你个臭娘们,嘴真黑”,但表情看不出一丝怒意。
“好了,不打扰你们工作了,我一直录着音,有你们的话我就放心了。”郭馨没容书记哥书记弟反应过来,便走出了陈东的办公室。
原来,庹志刚掀翻了酒桌后便回了家,将事情一五一十地描述给了老婆郭馨。生性泼辣的郭馨暴跳如雷,她无法忍受自己的老公被领导这样欺负。
于是,运足了一夜的气,郭馨第二天就到陈东办公室大闹了一场。
用张伟昌的话说,这两口子,鱼找鱼虾找虾,对付了。一个直筒子,一个筒直了,应验了一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在别人眼中,庹志刚与郭馨这两人日子估计过不好,那不得整天互掐呀。其实,了解这两口子的人知道,人家的日子老和谐了,很少吵架,相敬如宾,不服不行。
庹志刚掀陈东饭桌子,郭馨大闹陈东办公室,这两口子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制造了两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叫好声占据了整个A省分公司。只是,这种欢呼的声音藏在人们心里,无声却很响亮。
陈东颜面尽失,不知所措,愁眉苦脸。表面平静的王爱民恨得牙根直咬,却无法发力,郁闷至极。
就在书记哥书记弟心绪极度彷徨的时候,陶涛“押”着庹志刚来道歉了。
陶涛从张伟昌得到处理掀桌子事件的处理“秘籍”,立马飞一般地驾车奔向庹志刚的家,他与刚刚斥责完陈东、王爱民回到家的郭馨前后脚走进了庹家大门。
郭馨将怒斥书记哥书记弟的事一股脑地说给了陶涛、庹志刚,令两人啼笑皆非。
庹志刚对郭馨说:“本来吧,我这事就不好弄,你可倒好,添了一把柴,火这不是越烧越旺吗?”
郭馨道:“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他们还能杀了咱们不成?大不了离开这家公司,到哪儿不端个饭碗呢?做人,不能窝囊着活。”
陶涛哭笑不得,心里想:“这两口子真是纯两口子。”
做庹志刚到陈东那里道歉的思想工作,陶涛费了好大劲,最后他搬出了张伟昌的原话,庹郭夫妻俩才算同意了。
“陈总,王书记,我错了,不该那么冲动,诚恳地向陈总道歉,诚恳地向组织检讨……”在陈东和王爱民面前,庹志刚按照陶涛事先拟好的稿子一字不差地背说着致歉的话,心里却在骂“这俩王八犊子”……
陈东首先发言:“小庹,事情已经过去了,别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好好工作,该咋样就咋样。”
王爱民接续说道:“小庹,做事呀,不要太鲁莽,影响团结的事不能做呀。我们大家在一个大家庭里,要拧成一股绳,把企业搞好才是我们最终的目的。”书记哥说话的声音和蔼、亲切,让人听了舒服,陶涛心里清清楚楚,王爱民的言谈举止都是假象。
道歉的全过程只用了六分钟,陶涛和庹志刚便急切地离开了陈东的办公室,他们认为,在两位领导面前站着,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王爱民和陈东一起接到了巍巍燃气公司纪委书记宋文杰的电话。电话中,书记哥书记弟被骂得狗血喷头,连连称是。
一段时间以来,A省分公司的员工们很纳闷,庹志刚掀了陈东的桌子,郭馨大闹陈东办公室,咋没有后续故事了呢?按照常人的思维,陈东一定会疯狂报复庹志刚的,但是,目前的状况却是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于是,谣言、猜测满天飞,过了好久才消停。
星期五的晚上,陶涛、庹志刚等人接到了张伟昌的短信:明天早晨九点钟集合,到虾湖里的仙岛听我的老师书法家李学讲课。你们这帮混蛋,不学习说不上再捅出什么大娄子来。谁都不能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