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秋米招了个上门女婿

　　彭老幺家的二姑娘叫三秀，三秀不满十四岁就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她只拿五分工跟她妈一样算半个劳力。
　　这一年三秀十六岁了，她己经拿八分工了。
　　四五月份，农田里扯秧栽秧一片繁忙。那天下午，全队里的女劳力都站在田埂上等着队长分配扯秧任务。
　　到了桃儿妈名下，队长量了几竹竿足足有十米长的一拢秧。三秀问队长:“我们家四个劳动力正好三个工，你怎么分这么好多任务给我们？”
　　队长一翻眼睛没好声气:“你家瘪瘪歪歪六张嘴，吃吃喝喝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三秀听了不服气，说:“我们应该拿多少工分干多少活！六叔，你看我这拢秧比别人的宽些！”
　　队长很恼火:“宽一拇指就宽了？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人小鬼大，一张嘴像钉耙！”
　　桃儿妈实在听不过去，她从田梗上走到队长跟前，她说:“她六叔，你是个长辈又是队长，怎么我一家人就瘪瘪歪歪了？娃儿问了几句就成了钉耙！”
　　队长一听，怒火冲天，气不打一处来:“你想问我的道理是吧？别以为你找了个女婿，拖了几车泥巴砖放在门口就了不起！房子可不是你想做就做的，地是国家的！这个队谁要做房子我说了算！”
　　桃儿妈气歪了嘴，站在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秀可不怕，她一声冷笑说：“大家伙儿都听见了，他不准我们做房子！我家芦苇墙壁都垮了，屋顶上稻草也烂透了，下大雨时家里可以划船哩！好，六叔，下次下雨我们一家人到你家躲雨过夜，搭地铺呵。”
　　队长无言以对，他用手朝三秀扬一扬表示不想跟你吵了。就开始量尺寸分任务。
　　队长老婆在田梗上听着，这时候她两手叉腰大声叫起来：“你们家吵母狗子架是吧？把你们另外三个姑娘也叫来吵架呀！一窝母狗！哼！有本事生个儿子破颜色呀！”
　　桃儿妈张张嘴无言以对。她这辈子没成活一个儿子，就好像偷了东西给人逮住了一样，让她抬不起头来！
　　三秀见队长女人又以家里没儿子来压她妈的头，心里不免难受。你家有三个儿子就不得了吗？你男人是队长你就可以欺负人吗？
　　三秀朝妈看去，她看见妈脸色惨白，嘴巴乌黑黑的，她一声不吭低头认输了！
　　三秀心里的怒气直往喉咙上冲，她冷笑一声说：“生女儿又怎么啦？你不是女人啦！再说我妈生的儿子还少吗？我爹当初到倒口湾，挑的就是两个爽般齐的儿子！”三秀提高声音故意让大家都听道，“如果他们还在的话，我哥哥一个个都是壮壮实实标标致致的，没有一个歪脖子扭肩膀，绝对没有五个脚趾头往天上长，走路一瘸一拐像被鬼摸了一巴掌的！”
　　队长女人气得脸发青，这不是在骂她的老二翘巴子吗？
　　几个女人背过脸去，弯腰搭背叽叽地笑出声来。这个三秀！她这张嘴不像钉耙，倒像是一把镰刀，刚磨出来的老镰刀！我的个天啊！她一甩膀子把谷子稗子一块儿放倒，齐刷刷地倒在她的面前，掷地有声，干净而利落！
　　队长也听到了，他忍气吞声把他女人一顿吼。说现在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你七说八说个什么？
　　队长女人毫不示弱，大声吵吵着一古脑儿把气撒到她男人身上。
　　田梗上的人却各自领了自已的扯秧任务，她们观看了刚才这场不大不小的争吵，觉得很兴奋很快活，这丫头才十六岁，要是她长大了还得了？
　　女人们下了水田去扯秧，扯秧时话就多起来了。她们都姓张，都是张家的姑娘和媳妇，今天队长老婆可让三秀几句话整治得哑口无言服服帖帖！女人们笑过之后，还有些不服气。
　　可不是吗？彭老幺找了个上门女婿就不得了！拖砖头拖木头摆在大门口要做房子！倒口湾二十四户人家，就你有本事招女婿？显摆给谁看呢！
　　“哪里是招女婿，明摆着就是看那男的有钱给他家做房子呗！”有人小声嘀咕道。
　　“没想到老幺爹还答应了！他开始把脑壳摇的像拔浪鼓似的……要不是五儿死了老婆娃儿，会到他家来做上门女婿？想得美！”
　　“唉呀！这都是缘份呵！说那五儿不晓得好喜欢桃儿！每次赶街都给她带东西吃，一来二去，看上秋米了！”许家媳妇说得有板有眼。
　　桃儿妈母女俩在田埂最旁边的一拢秧里，弯着腰把秧扯起扎成一小把。女人们隔得近的就小声说着话，她们在齐小腿的泥水田里边扯秧边往前移，太阳把她们的屁股晒得火辣辣的。可她们的嘴巴朝着绿色的秧苗凉爽的泥水正快活着呢！
　　张二林的女人说道:“那男的有什么好？两年前老婆孩子刨一个坑埋的……我小姑妈就住裴家台，要是我还不敢跟他睡觉呢！再说他的五官哪比得上老六家的翘巴子……”
　　“说是爹很早就不在了，一个娘拖五个娃儿长大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有人应和道。
　　“这次张麻大又立了一功！能把彭老幺的心说动可不是容易的事。”二林媳妇说时，用一只手遮在眼睛望一望天，这个时候，太阳渐渐往西边落下去，水田里的水这才慢慢散热了不烫手了。
　　太阳落山的时侯，家家户户的孩子们都把饭送到田埂上来，远处犁田翻地的男人们也过来吃饭。吃饭了就要下田扯秧，或者用夹担把扎好的秧苗挑到另外一块翻好的田里去。明天一大早，全队上下百十号人都要突击栽秧。
　　秋米来了，她和她女婿来给妈和妹妹送饭。田里的人站的坐的，扯秧吃饭的都抬起头来。这男娃不显老，哪象结过婚的！再说他长得又高又壮，像头牯牛一样稳当当劲抖抖的！
　　张二林家的女人又说道：“这对人儿象戏里唱的……黄梅戏里唱的，嗯，董永和七仙女！秋米真像个仙女！”
　　大家都附合着笑起來，称赞这一对妙人儿。
　　队长老婆头也懒得抬，她远远地偷看了一眼裴五儿，狠狠地剜他一眼。两年前她请人到彭老幺家去提亲，桃儿妈都没说什么，只是彭老幺咬着牙巴骨说秋米要留在家里招女婿。
　　到了今天春上，她家老二突然说：“招女婿就招女婿吧！反正都在一个队里！妈，我就到幺老头子屋里去做女婿吧！我……我是真的喜欢他的大丫头！”
　　可媒人再一次到了彭老幺屋里头时，彭老幺话又变了，说我女娃儿还小，不醒事儿！等几年再说吧。
　　没过两三个月，彭老幺答应了裴五儿，把他秋米许配给了他。气得老二在床上像杀猪一样的嚎叫：“妈呀！你怎么生下我的？我的脚趾头怎么就放不平啦？妈！我要秋米，我要杀了彭老幺……”
　　秋米的脸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害羞，她脸蛋又红又白，嫩生生的。她单独向妈汇报家里最后一车砖拖来了码好了，那些做屋领子的木料都泡到大门口水塘里了，他叔和侄儿几个吃了饭就开拖拉机回去了……妈，您脸色不太好！
　　桃儿妈铁青着脸问：“他怎么不跟着拖拉机一起回去？你还带着他到田里来给人家嚼舌头！”
　　秋米说：“船老大在朱家台喝喜酒，等会儿天黑了来喊他一起走。”
　　过了一会儿，桃儿妈抹抹腿上的泥水，坐到田埂上去吃饭。三秀还在田里低头扯秧，裴五儿把裤子挽到膝盖上，把扎好的秧一把把往田埂上提，秋米也趟着水走过去了。
　　桃儿妈端起碗清清嗓子大声喊:“你们哪个晚上去长湖的？还有一班船呢，船头老哥子等一会来喝完喜酒到我们家喊……喊我们……女婿回湖里去呢！”
　　“唉哟，都成我们女婿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哟！”她这一喊，很多人都跟着坏笑起来。
　　“我去，我晚上去偷男人，嘻，嘻，长湖还有没有死了……象裴五儿这么壮的男人？我他妈的今晚上坐船过去，明儿早晨赶早回来！”
　　“真是个骚货，小心你男匠把你个婆娘扔长湖里喂鱼！”
　　“你不骚，你几个娃子从哪里来的？”
　　“呵呵，你个臭婆娘！也不怕蚂蝗叮了你的舌头……我的几个娃儿呀？我有个娃是你老公爹撒的种！哈哈！”
　　她的话音刚落，立马有一把扎好的秧扔过来了。秧把子正好落在她面前，飞溅的水花溅到她的脸上衣服上，让她变成一个大麻子脸。
　　这两个女人快快活活嘻嘻哈哈笑骂着，她们见五儿看过来，笑得更起劲了。
　　三秀伸一伸她的腰杆，朝这边笑闹的人群望一望。然后捧一把水来洗洗手，到田埂上去吃饭。秋米和五儿并排站在水里，开始扯秧了。
　　人们吃饭的吃饭，说话的说话，有几个人都端着碗围到桃儿妈跟前来，夸奖秋米的女婿真是百里挑一，说幺婶娘什么时候跟两个娃儿把喜事办了？
　　桃儿妈老老实实回答，他爹说等把房子盖起来了就把五儿接过来。
　　众人交口称赞，二林媳妇说那幺婶娘，那你家是双喜临门喽！
　　有个嘴馋的女人乘机端着碗，到桃儿妈跟前来扒几口好菜吃。
　　那裴五儿见大家又说又笑一团和气，又看着秋米弯着腰两根粗辫子已盘在头顶上，她扯秧的样子可真好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