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昌龄抢吟清秋曲

　　眼看九九重阳一天天逼近。这日傍晚，孟浩然不放心，再上鹿门，打算把各项准备措施检查一下。他走在山路上，放眼四顾，心中油然而生出缕缕温柔之情。夕阳中的襄阳城，巍峨壮观，风铃叮当作响。北面的鱼梁洲沙滩在晚霞中闪闪发光。江面开阔苍茫，波浪在风中唱着不歇的歌谣。挺拔的鹿门山在薄暮中风姿绰约，郁郁葱葱。临江码头上人语喧哗，清晰可闻。
　　
　　孟浩然顺着小路攀到鹿门半山处，孟洗然迎上来:“六哥。”孟浩然道:“重阳登高，以酒会友。我这些朋友们一沾到酒可就不要命了。弟可准备妥当?
　　
　　孟洗然道:“六哥放心，好酒出好诗，笔墨纸砚均已安排，只是我这是习武之地，歌舞弦管暂缺，有些美中不足。再者我胸无点墨，届时恐怕又要出丑了。”
　　
　　孟浩然笑道:“青山自然,流水任性，松柏梅菊飞禽走兽俱与我一体，不加雕琢只管随意写去，佳句自会叠出，只怕你应接不暇呢!何况还有你那柄宝剑，出奇制胜，其余皆黯然失色了。”洗然哈哈大笑。
　　
　　到了九月九日这天，孟浩然-大早就领着王维、王昌龄渡江登山。两位远客对鱼梁洲一带开阔悠远的景色赞不绝口。
　　
　　鹿门山巅，“襄阳六逸"先后到来。群贤毕至，尽皆少年英雄，凤流倜傥。计有孟浩然、孟洗然、王维、王昌龄、张子容、王迥、甘元明、卢象等。
　　
　　众人先推了主人孟洗然主持，洗然说兄长在此，我怎敢造次?大家又推浩然。浩然说还是以年纪定尊卑。
　　
　　大家报了年序，竟是王迥最年长，其次是张子容，再次是孟洁然，最年少者卢象、王昌龄。大家便推王迥说话。那王迥贪酒，说:“除了下棋时我不喝酒以外，其余时间均须酒泡着。我看大家先喝酒，待牛醉之后再作诗。如何?”
　　众人齐声说好。
　　
　　张子容说:“喝酒就须行酒令。”
　　
　　王迥道:“好说。今在山上，我欲反其道而行之，偏以湖上开头。后面缀句五言。对上了众人随意喝,对不上自己则一大杯。”众人听得胡涂。
　　
　　那王昌龄反应敏捷，加上性格要强,明白之后，便抢着高吟道:“湖上花，天水浸灵葩。”
　　
　　王维惊叫极妙。大家也明白了,每人举起酒杯呷了一口。张子容不慌不忙道:“湖上月，偏照列仙家。”
　　
　　孟浩然笑道:“我们都是仙人了。”跟大家又呷了一口,随即吟道:“湖上柳，烟里不胜垂。”
　　
　　王维道:“江南景色。”大家又举杯。孟浩然道:“别光喝酒，尝尝咱们襄阳的鳊鱼、螃盤、马蹄苋。”
　　
　　孟洗然因为心中笔墨不多，唯恐大家把词儿说完了,急着道:“湖上雪，风急堕还多。”
　　
　　众人喝完，王维不慌不忙道:“湖上草，碧翠浪通津。”这次轮到王昌龄击案叫好了。
　　
　　王迥摇头晃脑道:“湖上酒,终日助清欢。”
　　
　　大家笑道:“还是王兄洒脱。”各各举杯。
　　
　　甘元明胸有成竹,吟哦道:“湖上水，流绕禁园中。”
　　
　　众人喝了酒，只剩下卢象。卢象叫苦道:“你们把湖上的花草林树、风花雪月都说尽了，叫我说什么?
　　
　　孟浩然老大不忍，提醒道:“咱们说的都是景物，景物终究只是陪衬!”
　　
　　卢象想想道:“湖上女，精选正宜身。”
　　
　　大家又是一-阵惊叹，孟浩然笑道:“到底童言无忌,卢象说出了少年郎的心里话。”
　　
　　酒至半酣，孟浩然道:“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今日重阳，各位要尽显其能，成兰亭之会。”
　　
　　王昌龄道:“既是重阳，诗中自然不能缺少茱萸。”
　　
　　王维道:“孟兄诗名最盛，自为人先，我等随后效尤。”
　　
　　孟浩然摇头道:“子容兄乃最年长，宜拔头筹。
　　张子容苦笑道:“痴长几岁，一事无成。只好献丑了。”来回走了数步，口中哪哪咳哝，俄顷提笔在纸上写道:
　　
　　坐听古城传晚漏,起看衰叶下寒枝。
　　
　　空庭绿草闲行处，细雨黄花独对时。
　　
　　蟋蟀巳惊凉节至，茱萸空忆故人期。
　　
　　相逢莫厌樽前醉,春去秋来总不知。
　　
　　众人齐齐击节叫绝。孟浩然道:“结尾那句‘春去秋来总不知’最好。”
　　
　　王维道:“空庭绿草，细雨黄花,乃传神之至。尤其那莫厌樽前之醉，痛快痛快!”随即不等旁人相催，高声吟道: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他音落许久，亭内竟无一人出声，但觉山风呼啸而过，江涛隐约可闻。
　　
　　孟浩然叹道:“吾虽不在异乡，亦非异客，听得此篇却满腹悲凉，儿欲肠断，此乃千古名篇已成定局。”
　　
　　在座唯王昌龄最为心高气盛，本想先声夺人，却落到第三，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嚷道:“不成不成。咱们本是兄弟聚会，登高望远，三豪情满怀意气风发才是，怎么尽是眼泪磨墨?-我也有了!还入声诵出:
　　
　　青山远近带皇州，霁景重阳上北楼。
　　
　　雨歇亭皋仙菊润,霜飞天苑御梨秋。
　　
　　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
　　
　　漫说陶潜篱下醉,何曾见得此风流?
　　
　　尽大家鼓掌喝彩，称赞王昌龄首句便堂堂正正，起势不同凡响，废古调，别发夏声，果然少年风流。王昌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孟浩然道:“菊则仙菊，梨则御梨，真乃何曾见得此风流?__R的却极平淡。”不慌不忙吟道:
　　
　　初九未成旬，重阳即此晨。
　　
　　登高闻古事，载酒访幽人。
　　
　　落帽恣欢饮,授衣同试新。
　　
　　茱萸正可佩，折取寄情亲。
　　
　　众人叹道:“还是孟兄恬淡纯朴，更见精神。”又转身催促孟洗然。孟洗然赧然陪笑道:“小弟不用功，不能用韵，只好自罚一套菊花剑法舞与诸兄，但愿博得一笑足矣。”
　　
　　言毕便抽出宝剑迎风而舞，但见银光闪烁，寒气逼人，众人不知不觉纷纷后退，避让三舍。
　　
　　突然有人远处鼓掌喊道:“妙哉此剑!”
　　
　　只见树林里转出三位妙龄少女。为首一位年纪稍长，柳眉杏眼，英姿飒爽，约十八九岁，一身素白，紧腰长靴，背一口柳叶剑，却是侠女打扮。后面二位只十六七岁，一红一绿，明眸皓齿，尚有羞涩之状，但均精神抖擞，艳光四射。
　　
　　众人正惊愕间，孟洗然哈哈大笑迎上去:“师妹别来无恙?”又扭头向众人介绍:“此乃我同门师妹何去非。在天台山朝夕相处，切磋剑术，迄今我们已经三年未曾见面了。”
　　
　　何去非落落大方向众人施礼问好，见众人目光尽落在身后，遂含笑介绍道:“她们是我的小徒如梦和如幻。”两位小姑娘齐齐施礼。
　　
　　孟浩然见苍松翠柏间陡然出现几位秀色可餐的美人，犹如锦上亦花，诗兴大增，即以三女名字为题摇头击掌脱口吟道:“何处尽去是非果，如梦如幻这般来。”
　　
　　点泄露。王昌龄双目放光，指着孟洗然道:“有如此佳宾，却不早点我本有要事不欲前来，几乎与诸女豪杰失之交臂了。”
　　
　　孟洗然道:“我这位师妹洁如松梅，志存高远，浪迹天涯，行不忽不定，就连我也不知道一”
　　
　　;鹿门山巅王维作揖道:“女侠既然光临，少不得以剑为笔，便在这写出一段锦绣文章，让我等大开眼界，如何?
　　何去非笑道:“有师兄和诸位才子在前，我怎敢班门弄斧?我今天来，,尚有正事。带来一个好消息，是大家的:带来一个坏消息，却是孟洗然苦笑道:“你从来都不会给我带来好消息。当年你屡屡在师父面前告状，我吃了多少冤枉板子。”
　　
　　孟浩然细观之下，觉得这女孩子十分面然，总像在哪见过,道:“既如此，进亭慢慢说来。’
　　
　　那何去非虽然是个女孩儿，行事举止俨然大丈夫,她稳坐下道:“开元盛世，天下大治。当今皇上听了老臣们的进谏，预备明后年禅封秦山，就从洛阳出发。回来时又要在洛阳停留。襄阳离洛阳不过数百里之遥，诸位个个胸怀经天纬地之材，且到洛阳去送驾或迎驾，如果运气好，得皇上恩宠，或可一举成名。大丈夫当济世安邦，这岂非千载难逢之良机耶?”
　　
　　大家听了都跃跃欲试。
　　
　　孟浩然狐疑问道:“何姑娘乃民间侠士，怎知宫廷内大事?”何去非含笑道:“信与不信，诸位自己定夺。”她转向孟洗然:“师兄，近期鹿门山庄可能有些麻烦，你须小心为是。”她又转向孟浩然:“久闻师兄有一位哥哥孟浩然，才高八斗，名噪四方，今日得见，足慰生平。”
　　
　　孟浩然忙道:“一一介农夫，虚度四旬，惭愧惭愧。”-边回头吩咐小厮赶快唤告八前来，有要事布置。
　　
　　那边王维、王昌龄等已经议论明年上洛阳的事了。
　　
　　酒宴将散未散之时，众人已经东倒西歪。孟洁然起身请何大侠到后山有事商量。何去非笑吟吟地随他走过去。进了后山楼阁，何去非一转脸，却见--精壮少年持刀立在身后。
　　
　　何去非笑意依旧不褪。问:“孟兄，这是什么意思?
　　
　　孟浩然与告八一前一后逼住何去非。
　　
　　告八问道:“你是谁?”香外的
　　
　　式。”何去非却不理他，径对孟活然说:“孟见，这可不是招将容人的方告八仍厉声道:“你去过落日山庄、极南洞襄阳旅社没有?”
　　何去非只可住孟浩然说:“盂兄。这是猜谜吗?
　　
　　五法然晓得地故作胡涂却也不得不解释道:“何大快，前年我与告八曾有洛阳之行，后又有蓟门之行。一路上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人略中相随。或是一碧杉客.或是白衫少年。那人与你眉目神情极其相似。今日既然以朋友身份相聚，只想问个明白而已。你知道我兄弟洗然是武林中人，行走江湖，难免有恩怨情仇，不得不小心一些。”
　　
　　何去非笑盈盈问:“那碧衫人或白衫少年在这一-路上，可曾对你们做了什么不利的事吗?
　　
　　孟浩然摇头道:“没有没有。反而好像在处处帮忙。”
　　
　　何去非点头道:“这就是了。”
　　
　　那告八执刀在一旁不依不饶问:“既是相帮，为何不光明正大，反而要掩掩藏藏、女扮男装?
　　
　　何去非杏眼圆睁，板脸说:“我喜欢这样。”
　　
　　告八道:“你喜欢这样，我们可不喜欢。”
　　
　　何去非冷冷道:“那是你们的事。另外，你师父是我的师兄，你便是我的师侄。再若不知礼数，胆敢对你师叔不敬，我手便可尽废你的武功。你信不信?”
　　
　　盂浩然慌忙作揖道:“何姑娘千万别误会。大侠若是那碧衫人，我们当感激不尽，一定要请你喝酒。大侠若不是那碧衫人，我们去了疑团一身轻松，也是请你喝酒。并没有别的意思。
　　
　　何去非这才忽闪着大眼睛笑起来:“孟兄这就对了。”
　　
　　那告八见恩人如此说，倒也灵活，改口道:“要不要当你的师侄，还得师父拍板。我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又是女孩儿，怎么可能学成一身绝世武功呢?”
　　
　　何去非道:“说来话长。”她指着山坡上一.翼然小亭道:“我们到那里再小酌几杯如何?”
　　
　　三个人来到山亭内。小厮提来酒菜，孟浩然主仆二人洗耳恭听，那何去非则侃侃道来，讲出自己身世。
　　
　　何去非道:“我家本姓季，我的小名叫却要。”